窈月盯着何峻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虽觉得似曾相识,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当好看的人都是相似的。

    窈月敷衍地朝何峻扯了扯嘴角,语气算不上友好:“张越,国子监监生。”

    “失敬失敬。”何峻似乎没有听出窈月言语里的冷淡,依旧笑容不减地看着她,“区区初来京城,从未去过相府,可否烦请张兄带区区同去?”

    窈月挑眉,她不想搭理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可眼前这人没有知情识趣地退到一边,反而一副自来熟的架势,但言行举止又规矩得体,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好啊,请。”窈月嘴上应下,脚下却快走两步,和何峻保持着距离。

    窈月一边将砚台往袖子深处塞了塞,一边拿眼角余光打量着身后的何峻,状似不经意地闲谈起来:“云中府府学人才辈出,我听来自云中府的同窗说过,几年前那里出过一个神童,刚会说话就能作诗写文,十四五岁便中了解元。不知这位神童,何兄可曾见过?”

    “惭愧惭愧,”何峻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此人正是区区。”

    窈月愣地止住了步子,转头看向何峻,再次仔细地打量起眼前的年轻男人。她不过捡了个有些印象的云中府故事随口一说,没想到竟真被她撞上故事里的人物。

    巧合?她可不信。

    何峻立在一旁,任窈月肆无忌惮地上下左右打量,但被打量久了,也透出一些不自在:“张兄,是在找什么吗?”

    窈月朝何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在找仙气呢!何解元是文曲星降世,让我这等凡人遇上了,不趁机吸几口仙气岂不亏了。”

    说着,窈月上前勾起何峻的胳膊,一改之前的疏离态度,热情亲切地仿佛是多年不见的异姓兄弟:“来来来,相府往这边走,我和何兄同去,一路上正好多沾沾仙气。何兄你不知道,监里的夫子总骂我是块朽木了。以后夫子再这般骂我,我就可以还嘴,我即便是朽木,也是块蹭过文曲星仙气的朽木。”

    何峻没有被窈月突如其来的热情吓着,也没有拒绝被窈月的胳膊勾着往前走,只是扫了一眼窈月的衣袖,然后不急不缓地说道:“张兄谬赞了。张兄既有国子监的出身,又有相府护持,才着实令区区羡慕。”

    窈月皮笑肉不笑地哈哈了两声,一脸好奇地问:“何兄来京,是为了备考明年的春闱吗?”

    何峻点头,而后叹气道:“上一次的春闱,区区因病耽误了,故而这次提前来到京城。”

    “天将降大任于……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饿……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窈月磕磕绊绊地拽文了几句,然后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何峻的肩:“何兄勿忧。以何兄高才,此番定然一举夺魁。国子监临近考期时,会面向外地学子开设讲坛。何兄若是想听,我可以帮你问问开讲的时间。”

    “张兄如此古道热肠,区区在此谢过了。”

    何峻说着,就要朝窈月拱手行礼,被窈月伸手挡住。

    “别整这些虚的,等何兄高中骑马游街时,可得记着向人群里的小弟我招手啊。”窈月朝何峻眨眨眼,“何兄在何处落脚?等我打听到了开讲时间,就去告诉你。”

    何峻道:“尚未找到合适的住处,目前暂住在城南的云间寺,替寺中僧人抄写经文,也能攒些盘缠。”

    窈月嘴上说着“辛苦”,心里却在琢磨:云间寺,这寺庙的名字她听杜卿卿提过,难不成何峻和杜卿卿有关系?

    在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话里,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相府外的街上。

    窈月粗粗数了数街面上来往的车马和行人,碰了碰何峻的胳膊:“何兄你瞧,郑相的脸面是真大,能让这么多人舍了家里的中秋团圆宴,来给他老人家过生辰。”

    何峻望着相府门口乌泱泱一片的人影,如过江之鲫,脸上的笑意散了几分,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多少人悬梁刺股十年寒窗,所求的,就是这一刻。”

    窈月偏头看向何峻,看见他眼眸中隐隐有光,但不等她看清那点光亮中包含的情绪是什么时,何峻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里头只有盈盈的笑意。

    何峻朝窈月弯唇笑道:“张兄难道不期盼这一刻发生在自己身上吗?”

    “我是没出息的,过生辰嘛,自己安安静静吃碗面就行,何必这么多人围着看自己热闹呢。”窈月笑呵呵道,“何兄你也不必急,等你明年金榜题名,来日位极人臣,也能有这样众星捧月的大场面。来来来,咱们也挤进去,不然可要赶不上开席了。”

    虽然寿宴中午才开席,但不少宾客早早地就携礼登门,厅堂前不算大的院子里已经熙熙攘攘,寒暄声不绝于耳。

    郑修亦步亦趋地跟在郑遂身后,跟宾客一一见礼。

    郑遂笑容可掬:“这位是户部的丁尚书,这位是工部的瞿尚书,这位礼部的曾尚书。”

    郑修面无表情:“见过三位尚书大人。”

    曾侑见郑遂心情不错,立即马屁精附体,谄笑道:“听许祭酒说,国子监最近的一次经书考核,小郑公子又是魁首。圣人也常夸小郑公子的文章有风骨,就算和翰林院的那些学士们比,也不遑多让。真真是后生可畏啊。”

    虽然明知道曾侑是在溜须拍马,但郑遂听了依旧很受用,嘴上说着自谦的话,眼里却全是自豪和得意:“只会念书的呆子罢了。小犬日后还请诸位不吝指教,多多照拂。”

    “相爷这话可折煞下官了。小郎君前途似锦,我们几个老家伙能做的,就是锦上添花而已。”

    “等明年春闱,相爷公子登科及第,我们还要再上门吃相爷家的席面呢!”

    “说的是说的是,恩相可不能小气,小郑公子的人生幸事,那排场怎么也得比今日的大上一倍。”

    郑修听着那些真真假假的恭维,偶尔颔首应一两句,目光却时不时地往门口的方向飘去。

    趁郑遂和宾客相谈正欢时,郑修朝路过的管家招手,等管家走近了,侧身贴耳地低声问他:“张越来了吗?”

    管家同样低声回道:“没有。小的一直在门前候着,并没有看见张公子。”

    郑修微微蹙眉,抬眼环视一圈四周,然后继续低声道:“若是他来了,直接带他来见我。”

    管家点头:“是。小的去了。”

    郑遂察觉到郑修和管家说话的动静,但并没有立刻询问,等以更衣为理由,离开接待宾客的院子,四下只有父子二人时,才开口问:“修儿,你方才找郑安什么事?是身子哪里不舒服吗?”

    郑修没想到自己私下的举动还是被郑遂发现了,愣了一下,但还是如实地说:“我那个同窗还没来,我担心外头人多她迷路了,或是遗失了帖子进不来……爹,我能去门口看看吗?”

    郑遂理解地点点头:“去吧,陪爹和客人们说了这么久的话,去松快松快也好。”

    郑修喜不自胜:“谢谢爹!”话说完,又觉得自己外露的喜悦有些过多,连忙收敛表情和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等她到了,我就带她来见您,给您拜寿。”

    “好好好。”郑遂笑意满满地看着郑修一步并作两步地离开,等郑修的身影在拐角处彻底消失后,他脸上的笑容也瞬时消失。

    郑修还没赶到门口,就听见从门的方向传来的鼎沸人声里,有分外熟悉的声音。

    “你们小心些,这块砚台可是我千挑万选,历时数月花费重金才买到,要双手捧着亲自送给相爷他老人家的。若是损了一丝一毫,别说这砚台的价钱你们赔不起,最重要的是我这腔对相爷的忱忱心意,就被你们毁了!”

    “张越!你又在……”郑修嘴角的弧度还没有彻底弯起来,就突然垮了下去。

    郑修盯着窈月身侧,离她极近的年轻男子,冷漠出声:“你是何人?”

    “何峻,”何峻像是没有察觉到郑修身上散发出的莫名敌意,朝他微笑着拱手,“云中府府学生。”

    窈月插嘴介绍道:“他是我来的路上认识的,云中府的解元,学问极好……嗯,学问和你一样好。”

    郑修近乎无礼地“哼”了一声,将目光从何峻的身上移开,询问一旁的仆从:“这人可带了帖子?”

    “回公子,带了的。”那仆从觑了眼郑修的表情,又赶紧补充道,“小的验过了,帖子是真的。”

    窈月趁机把砚台从查验的仆从手里夺回来,重新用油纸和红绳包好塞回袖子里,然后站到郑修身边,指着那一群仆从,狐假虎威道:“我和你家公子不仅是同窗,还是室友,是他请我来的。怎么,你们查完了礼物不够,还要搜我的身吗?”

    仆从们都甚是有眼力地躬身退后:“不敢不敢……”

    郑修瞥了一眼张牙舞爪的窈月,无声地叹了口气,“跟我走吧。”

    “得嘞!”窈月见好就收,十分狗腿地跟着郑修走了几步后,又想起什么回头,朝何峻挥了挥手,“欸,何兄,我先进去了,日后有空来国子监找我玩呀。或者等我有空,去找你玩也行。”

    何峻笑着应道:“好的张兄,区区随时恭候。”

    郑修一直默不作声地走在前头,窈月则跟在他后面,左瞧瞧又瞅瞅,时不时地发出感叹:“啧啧,不愧是相府,虽然你我两家隔得不远,但跟我家那种破落户就是不一样,瞧这飞檐修得……”

    郑修突然停下脚步,然后抓起窈月的手腕,将她拉到旁边一处高大浓密的树丛和矮墙形成的死角里。

    “郑修,你做什么?”窈月挣了挣自己的手腕,皱眉道,“你拽疼我了。”

    郑修没有松手,只是直直地盯着窈月,目光滚烫,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却很急:“张越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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