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中秋假后,霜叶渐红,银杏泛黄,国子监复学。

    清冷多时的国子监,因为监生们的陆续到来,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这次假可真是长,长得我都快要忘了‘国子监’三个字怎么写了。”

    “下一次的长假就得等年末的春假了,左数右数也要再熬小半年,还有场大考……”

    “课还没上你就这蔫样,来的路上是遇上林司业还是许祭酒了?”

    “若是遇上的是林司业还好些……你们应该晓得吧,林钧被赶回潞州了。”

    “听说是因为突染恶疾,所以回乡养病去了。”

    “这种借口你信?我早就说了,林钧这样的出身,在国子监肯定待不长久。唉,他还是老老实实地从府学考上来吧。”

    “有的人被爹拖累,有的人却能凭爹青云直上……我也是才知道的,咱们那位相府公子正在和高家的姑娘议亲!”

    “高家?高皇后的母家?”

    “没错,那位高家姑娘正是高皇后的族妹。”

    “那郑修岂不是要和圣人成连襟了?”

    “厉害啊,不鸣则已,一鸣就羡煞旁人……他哪还用苦等明年春闱,书不必看,国子监不必来,直接在家等着夫凭妻贵就好。”

    “怪不得今日一直没瞧见他,看来是在家准备怎么讨那位高家姑娘欢心……咦,张越呢?他也寻到好亲事准备夫凭妻贵不来国子监了?”

    “哈哈哈张越那小子可没郑修那样的厉害老爹,怕是还赖在自家床上没起吧!”

    窈月站在裴濯的那处小院前,打了个不小的喷嚏,嘟囔道:“又是哪个多嘴长舌的在背后议论老子……”

    她一边揉了揉鼻子,一边上前叩响院门,还不忘扯着嗓子喊起来:“常生小哥,是我!快快快,快开门!”

    听着里面响起不情不愿拖拖拉拉的脚步声,窈月敲门的动静更大了,嚷道:“小哥你动作利索点,人家姑娘穿绣鞋走路都比你快……”

    “张越!”院门吱呀一声被拉开,露出常生那张气呼呼的脸,“你不去上课,大清早来这里做什么?”

    “复学的第一日,当然得先来拜见夫子。”窈月朝常生笑得见牙不见眼,“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算下来我竟已经思念夫子上百年了!放心,我不多待,到夫子他老人家跟前问声安就走。烦请小哥让一让,”说着,就要挤开常生,往门内钻去。

    常生依旧死死拦在门前,把窈月挡了回去:“先生今日无课,一早就出去了。你明天赶早来吧。”

    窈月愣了愣,旋即又笑道:“好,那我明早再来。”说着,便做出转身要走的样子。等常生也返身,打算关上院门时,窈月就趁他没有防备,从他和门的缝隙间极快地溜了进去,边跑边笑:“你作弄我也不是一两回了,我才不信呢!我这就去夫子面前告你的状去!”

    常生急了,连院门也顾不上关,拔腿就追:“张越你混账!你给我站住……”

    等窈月把小院里的几间屋室,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才望向身后已经累得气喘如牛的常生,挑眉道:“欸?你居然没骗我,夫子真不在啊。这大早上的,夫子也没课,是去哪儿了?”

    “要……要你管……”常生累得几欲吐血,趴在一旁的树篱上,手指头还弱弱地指着窈月,“等……等先生回来……我……我一定要告……告诉先生……你……你……你……”

    “你你你你先缓缓再说吧,”窈月嬉皮笑脸地看着气都差些喘不上的常生,啧啧道,“瞧你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跑两步就喘成这样……要不这样,看在夫子他老人家的面上,我吃些亏,你喊我声’大哥‘,我就教你练武。不然以后你腿脚慢追不上姑娘,就只能守着夫子,七老八十还继续当书童了。”

    常生没力气和窈月斗嘴,只能愤愤地瞪了她好几眼。

    窈月见裴濯的确不在,也不多留,上前拍了拍常生的肩膀,言辞恳切道:“小哥,我们张家的拳脚功夫,是岐人听了都会做噩梦的厉害程度,学到就是赚到,你好好考虑考虑。我走了,不必送。”

    窈月甩下还在大口喘气的常生,一边琢磨着裴濯大清早地会去哪儿,一边踢踢踏踏地走在院中的小径上,一不留神险些跟正准备进院门的一个身影撞上。

    窈月急忙停住脚,认出了眼前的人,惊讶道:“江姑娘?”

    江柔见到窈月也是一脸意外,但很快被盈盈的笑容压了下去,“张公子,许久不见了。”

    窈月打量了一番江柔,见她手里提了个药箱,便试探地说:“江姑娘是来给夫子送药的吗?真不凑巧,夫子出门了。若是有什么药方或是药材,不如给我吧,我转交给夫子。”

    江柔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笑容依旧,但握着药箱的手背微微绷紧:“不劳烦张公子了,既然先生不在,小女晚些再来。”说完,转身便走。

    窈月看着江柔匆匆离开的背影,在心里暗暗嘀咕道:“嘴还挺严实。”忽然,她又想起了什么,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哎哟”一声就追了上去。

    江柔看着瘦瘦小小的,步子却快得跟阵风一样,窈月追着跑出去好一段路,才勉强在拐角处追上:“江姑娘留步!”

    “张公子还有事?”

    “有有有……”这下轮到窈月气喘如牛了,她一手扶着砖墙喘气,一手从衣袖里摸出个白色瓷盒,“给……给……”

    江柔看了看窈月手里的瓷盒,并没有伸手接,但声音仍是温温柔柔的:“张公子心意,小女心领了。”

    只是心领,那就是不愿意手领了。

    窈月用眼角余光瞄了一圈四周,发现已经有不少人在围观了,不禁在心里咒骂了林钧一通,然后嬉笑着上前,不由分说地就把瓷盒强硬地塞到江柔的手里。

    “张公子你……”就在江柔柳眉微蹙,想要挣脱面前无赖行径的窈月时,窈月看似亲昵地贴在她的耳畔,低声说:“是林钧走之前托我带给你的。”

    江柔听闻,身子微微震了一下,半信半疑地看向窈月,欲言又止。

    窈月朝江柔轻佻地笑了笑,继续之前的无赖言行:“江姑娘面若桃花,涂上定十分好看。”

    江柔垂下目光,含羞道:“多谢公子美意,小女却之不恭。”

    就在窈月遵行“做戏要做全套”正含情脉脉地目送江柔离开时,“张越痴恋医女”的消息就传遍大半个国子监了。

    以致于,窈月刚进门,室内同窗们噪杂的议论声就戛然而止,但都意味深长地望着她,有的更是不住地嗤嗤发笑。

    窈月恍若未闻地捡了个角落坐下,正准备选个合适的姿势埋头睡觉,却被人戳了戳胳膊肘,没好气地抬头看向来人:“眼瞎吗?没瞧见老子要会周公?”

    瞿宗表一脸吃瘪的表情,舌尖的话只能生生咽了下去:“哦。”

    窈月白了他一眼:“有屁快放!”

    瞿宗表倒是不介意窈月的语气,连忙堆满笑地凑到她面前,谄媚道:“张兄弟,我可不可以搬来与你同住呀?”

    窈月想也没想地回道:“你去问郑修。”

    “你还不知道吗?”瞿宗表夸张地提高音量,“郑修让人把他在学舍里的东西都搬空了,说是考期临近要在家中自学。不过,人家可是快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不跟咱们这群鸦雀同住也正常。”

    “凤凰?”窈月看向瞿宗表,“怎么,他被圣人瞧上,要进宫当娘娘了?”

    瞿宗表被窈月的胡言乱语吓得五官乱飞,恨不得伸手堵上窈月的嘴,又犯起了结巴:“张……张越!你你你……别……别乱说……”

    窈月不在意地“切”了一声:“是你自个说他变凤凰了。”

    “我……我没有……”瞿宗表越急越结巴,“你……你别……别……”

    “行了行了,我知道郑修变凤凰飞走了,”窈月懒懒地呵欠一声,斜睨着他,“一个人住清静,两个人住热闹。你若是不嫌弃我,就搬来住呗。同窗一场,难道我还会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欺负你?放心,最多是在你看书的时候睡觉,在你吃饭的时候尿尿,在你睡觉的时候踢你两脚。”

    瞿宗表听了窈月近似威胁的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不敢再自讨没趣,悻悻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这下,总算没人再扰窈月的清静了,她倒头趴在桌面上,但怎么也睡不着。

    郑修要定亲了,郑修不来国子监了……看着好像和她没有关系,但又好像很有关系。

    如果她没让郑修带她上飞云楼,没有搅乱郑遂的寿宴,或许他还可以凭自己的本事搏个功名,换来旁人的赞许和欣羡。可现如今,无论以后他考取多好的名次,当了多大的官,建下多大的功业,旁人在提到他时,只会不屑一声“夫凭妻贵罢了”。

    窈月闭眼叹了一声,自己真是造孽啊。

    祭酒许承嗣难得和司业林绥一起来课堂里训话,不过许承嗣并没多说什么,只又强调了一遍,决定春闱参考名单的年末考核将近,诸生定要悬梁刺股挑灯夜读,才能不负圣恩云云。

    林绥倒是一如既往的絮叨,从夫子监生的人员变动到课程假期的开始结束,监生们听得纷纷捂嘴打呵欠。

    等抱着手炉裹着裘袄的许承嗣和跟着后头亦步亦趋的林绥走后,监生们又开始议论纷纷,原本睡得天昏地暗的窈月也被吵醒,正想捂住耳朵换个姿势继续睡,却在同窗们的闲言碎语里听到了“裴夫子”三个字,睡意瞬时消了,不自觉地就将耳朵侧了过去。

    “你们方才听清了没?林司业好像没提裴夫子?裴夫子以后不授课了?”

    “珍惜还能喊‘裴夫子’的日子吧,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要改口唤‘裴大人’了。”

    “什么?裴夫子不当夫子,要重新入朝为官了?”

    “大惊小怪,人家只是来国子监修史的,就像是神仙下凡历劫,这史修完了,也就是劫历完了,自然要官复原职,重回仙班了。”

    “如果是官复原职……那就是回翰林院吧。啧啧,我要是能入翰林院,我爹能请全京城的人吃三天流水席。”

    “哈哈哈哈别说三天,三年都成!”

    “别做梦了,只有圣人钦点的殿试前三名才能入翰林院。你们是有厉害祖宗还是有厉害脑子?醒醒,等下辈子吧……”

    窈月在同窗们的笑闹声里一动不动地窝着,心里却已经焦急地盘算起来。但她冥思苦想,也只想出一个法子:无论裴濯去哪里,她都得跟着!

    窈月的行动向来是与想法一致的,主意刚定,便从座位上站起身,看向四周说笑得正起劲的几个同窗。

    “授课的夫子若是问起我,就说我也回去自学了。”

    就在同窗们还没反应过来前,窈月就已经大步走了出去,眨眼间就消失在外头的走廊上。

    “我没听错吧,张越说他回去自学?”

    “他自学他自学等于自残吧哈哈哈哈……算了,以他的成绩本来也没机会参加春闱,就让他偷闲去吧。”

    “哼,白白浪费祖上的荫功!”

    “倒也不至于浪费,若是没有他在每回的考核中垫底,咱们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也对也对。神佛保佑,年末的考核张越可千万别弃考啊……”

    窈月并没有离开国子监,而是又折返来了裴濯的那处小院。这次的院门倒是没关只是虚掩着,窈月猜测,多半是裴濯回来了,于是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大了,三步两步就穿过了院前的园子。

    她要盯紧着裴濯,可不能让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跑了。

    果然,窈月刚走到裴濯平日里常待的小屋前,就听见了他说话的声音,赶紧从屋前的台阶“蹬蹬蹬”地小跑上去:“夫子,学生……”

    当窈月跑进屋,看见屋内除了裴濯外,还站着的另一人时,脸上的笑容瞬时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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