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梦娘昏昏沉沉的醒来,却见桌子上端端正正的摆着一封信,便伸手取来,只见信封上画着柳枝,忽然手一抖,想起从前自己与柳宜年传信时,他便时常在信封上画柳枝,颤抖着拆开信封,只见里面写着:
念真,见信如唔。
一别三年,天各一方。千里之遥,心之所向。永州风貌,山水宜人,一切安好,唯念卿卿。离京之时,从心发愿,拼必生之所学博一功名,尽余生之全力保全太平。叔父之冤屈,吾不敢忘,钱党之恶毒,人神共愤,为圣明除佞臣,吾心所愿。婚姻之约,不曾作废,吾无日不念之,奈何奸臣当道,见君入虎穴而不能救,朝夕相盼而不能见。甚愧无用,只能遣钱财托卫郡主稍慰之,思及君之处境心如刀割。今终得功名,相思难解,若君还愿相见,十日后戌时积英巷茶楼,宜年翘首以待,他日吾必凤冠霞帔迎娶之。
柳宜年
书信读罢,柳宜年的字迹已被泪水一层层晕开,这三年她不曾收到过一封来自永州的书信,说没有失望是不可能的,可更多的是欣慰,既然两人已经不可能再有结果了,那至少他能忘了自己重新生活也是好的。她知道柳宜年一定会回到京城,只是他没料到这么快。她忽然想起这些年姑姑总会给她偷偷塞许多东西,说是远方故人相赠,原来竟然是他一直在尽可能的让自己过的好一点。她当然想去见柳宜年,可她不能这样做,自己如今这副样子,有什么脸面见他,见了又有什么用呢!人不能太贪心的,只要知道他心里还有自己,只要能偶尔远远的见他一面,就已经很好了。
四月十八,太后回宫,成明帝带着后妃,皇子,亲王,在勤政殿门口迎接。约莫过了半刻钟,一个衣着华贵的老妇人带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被身后一堆宫女太监簇拥而来。成明帝待那老妇人走近,连忙拱手道:“儿臣见过母后。”
太后将成明帝扶起,脸上倒是十分平静,带着的笑意居然有几分客套:“辛苦皇帝了,日理万机,还要来迎接哀家。”
“母后说的这是哪里话,这些年朕一直恨自己不能尽孝,如今总算把您盼回来了,母后这次回来便不要再走了,好让朕和您的孙儿们尽尽孝。”
“哀家半生都在这宫里,这几年人虽说在道观清修,总惦记着宫里的人,终究是六根不净。”太后说着,将身边少女牵至面前,温声道:“嘉善,快来拜见你父皇。”
嘉善公主共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
这十年,成明帝的几个女儿不知因何原因,竟接连夭折,当初并不怎么喜欢的嘉善居然成了他膝下唯一长大的女儿。十年未见,他有些激动的将女儿扶起,感慨道:“你是嘉善,都长这么大了,朕记得你出宫的时候还是个小娃娃呢!快让父皇好好看看!”
成明帝欢喜的拉着嘉善转了一圈,如同天下所有老父亲看见女儿一般欢喜道:“嘉善都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甚好,甚好啊!”
“嘉善长得真的是跟陛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本宫看了也欢喜。”皇后在一旁见缝插针的帮腔道。
姜贵妃看见太后便头疼,看见嘉善这个小冤孽竟好端端的回来了,更是气恼,面上却还得装作欢喜的客套道:“真是漂亮,嘉善如今长得跟故去的陈美人真是一模一样。”
太后闻言脸色一沉,嘉善公主却十分规矩了笑了笑,“难得贵妃娘娘还记得我母妃的样子,贵妃娘娘倒是和十年前一样明艳动人,让人难忘。”
“嘉善,过来。”太后招手让嘉善过去,明明是对皇后说话眼神却瞟了一眼姜贵妃道:“皇后,这些年你是如何约束后宫的,怎么还有这等不知礼数的嫔妃丢人现眼?”
皇后知太后意有所指,故而连忙告罪道:“母后说的是,臣妾以后一定好好管教众人。”
成明帝素来知道太后不喜欢姜贵妃,便对身后几个皇子道:“你们几个快来拜见皇祖母。”
众人齐齐跪下拜道:“孙儿见过皇祖母。”
太后冲他们招招手,笑的一脸慈祥道:“好,都起来吧!”
“嘉善见过太子哥哥,二皇兄,三皇兄,四皇兄,五皇兄。”
嘉善公主走到朱翊珩旁边突然愣住了,她并不记得何时多出了这样一位哥哥,正不知如何称呼之时,朱翊珩连忙笑道:“真是女大十八变,我这个做叔叔的都认不出来了。”
嘉善这才想起皇祖母说过,如今宫中还有一位十六王爷没就藩,便拜道:“嘉善见过十六叔。”
“快起来。”朱翊珩这边刚将嘉善扶起,太后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十六郎怎么如今这么俊俏了,快过来让哀家看看。”
朱翊珩依言走过去拜道:“儿臣朱翊珩拜见太后。”
太后一脸慈爱的摸了摸他的脸道:“啧啧啧,先帝在世时就夸过十六郎长大了定是个俊的,可没想到居然生的这么俊。可是把你那几个侄儿都比下去了。”
“太后谬赞了,儿臣愧不敢当。”
“你跟你媳妇可有孩子了?”
太后这个问题一抛出,朱翊珩脸上的笑意瞬间没了温度,成明帝接过话头道:“母后,老十六还没成婚呢。”
太后有些诧异道:“还没成婚?十六郎跟韩家那个丫头都定亲多少年了?十六郎如今已经及冠了,你这个做兄长的怎的这样不上心!”
“母后,这件事说来话长,儿子稍后慢慢跟你说。”
成明帝说着便扶着太后入宫休息,太后说自己舟车劳顿,让皇帝陪自己说说话,其他人都散了吧!
宫殿内,太后收起在外面母慈子孝的脸色,沉着一张脸问道:“哀家问你,若兰怎么死的?”
“自尽。”成明帝回答的也是直截了当。
“她在教坊司那种地方几十年都没有自尽,怎么进了一趟宫倒自尽了?还不是你强留她在宫中,逼得她自尽!”
“原来母后不是回来跟儿臣共享天伦的,是来兴师问罪的!”
太后气愤的用手里的拐杖不停的捶地道:“若兰从小在哀家身边长大,我一直当她女儿一般,如今她不明不白的死了,哀家连问都不能问了吗!”
成明帝甩了甩袖子,不以为然道:“是,朕是想让她留下来,这有什么错?我们自小情投意合,命运使然才没能在在一起,朕没有错!”
太后起身指着成明帝骂道:“你若是真的喜欢她,你当了皇帝十几年怎么不见你特赦与她?因为你嫌弃她,你嫌弃她沦落风尘,你觉得她脏!你哪里是真的喜欢她!你要是真喜欢她,当初就不会娶别人,更不会陷害她丈夫谋反。若兰那么好的一个姑娘,那时候一颗心都掏给了你,为了你连圣旨都敢违抗,你是怎么回报她的!卫家满门英烈,为我大明捐躯,可你是如何对英烈之后的?害死她至亲至爱,害得她再一次家破人亡,哀家就算闭了眼,九泉之下也没脸去见若兰!”
“够了!母后还没教训够吗?朕没有做错,二十几年前是这样,二十几年后依旧是这样!母后,朕才是你的亲生儿子,您实在没必要为了若兰如此教训儿子。”
成明帝说罢拂袖而去,偌大的寿康宫顿时只剩下一个孤独的老人。若兰自幼入宫,太后没有女儿,一直对这个养女视如己出。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忤逆过先皇,只有郑家出事的时候,她在养心殿外跪了一夜,才求得先皇恩典,许若兰与郑家和离,可她没想到若兰竟然这样倔强。皇后如何,太后又如何,上半辈子她左右不了夫君,后半辈子她管束不了儿子。
自从太后回宫,朱常熙每逢下学便会来给太后请安,顺便给嘉善公主带各种小玩意。他与嘉善年纪相仿,幼时又在一处玩过几年,如今再见难免更亲厚些。嘉善本来因为姜贵妃的缘故,不愿与他多接触,奈何朱常熙日日都来,十分殷勤,嘉善对这位兄长也渐渐不再抵触。
一日下学后,朱常熙看见嘉善公主坐在秋千架上睡着了,一时起了玩心,便轻轻推了一把秋千,嘉善猛地惊醒。一回头看见朱常熙便揶揄道:“你怎地又来了?你母妃不是不许你来找我吗?”
朱常熙毫不在意的坐到嘉善旁边,笑道:“我都十五了,可以自己做主了,不必事事都听我母妃的。我喜欢跟嘉善妹妹一起玩,便是当着母妃的面,我也还是这么说。”
嘉善晃了晃秋千道:“五哥,你有没有想过,咱们若不生在皇家多好,就像寻常人家的父母兄妹一般,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不像咱们说一句话得在心里演练七八遍,隔着四五层心思,没得意思。”
“我怎么没想过,父皇虽疼我和我母妃,可总觉着这并不是我们应得的,不过是恩赐,随时都能收回去。大哥、三哥不喜欢我,二哥对我倒是客客气气的,总觉得客套的不像兄弟,四哥身子不好,也不能跟我一处玩闹,只有十六叔肯陪我玩,真心对我好。”
嘉善点头附和道:“十六叔为人和气,懂得又多,谈吐风趣,生的又好看,我也喜欢十六叔,昨日他还给我带了宫外的风筝和灯笼,十分精巧好看。说真的,他若不是我皇叔,我定要求皇祖母让他做我的驸马!”
朱常熙闻言取笑她道:“妹妹才多大,就想找驸马了!”
嘉善撇撇嘴道:“那有什么的,皇祖母说公主到我这个年纪就可以议亲了,贵妃娘娘不是也开始给你物色正妃人选了吗!”
“只是物色罢了,我倒对成亲没什么兴趣。对了,我听说父皇最近在给十六叔选封地了,若是十六叔就藩去了,便再也没人教我骑马射箭,陪我聊天了,这日子得多难过。”
“你放心吧,十六叔不会去就藩的,不光我们舍不得,皇祖母也舍不得,昨天十六叔进宫来看皇祖母,皇祖母十分欢喜,跟父皇说想让十六叔多陪陪她,不许他现在就藩。”
“那父皇答应了吗?”
“皇祖母甚少提什么要求,既然开口了,父皇多少要给面子的,父皇说就蕃的事不急,倒是十六叔的婚事更急一些。五哥,十六叔可有心仪的姑娘,长的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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