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莺抱着小喇叭哄:“爸爸是吃错东西吃坏肚子了,幸亏小喇叭提来的水,小喇叭真是帮了大忙,我们小喇叭真棒。”
小喇叭八岁了,叶莺拿她当自己小时候那样哄,不知道现在小孩都早慧,一个个鬼精鬼精。她黑眼珠滴溜溜转,或许不知道大人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心里却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也有自己的偏好。
她喊了声妈妈,沈蔷薇摁灭手机把她接到怀里来,她捧着沈蔷薇的脸认真地看了看,亲亲她额头,搂住她脖子,“妈妈,我爱你。”
“小喇叭,妈妈也爱你。”
“妈妈,我真的爱你。”她强调。
“我也是真的爱你。”
怀小喇叭的时候沈蔷薇住在高家,身边二十四小时有人看守,她不敢有大动作,夜里平躺着把手贴在肚子上,希望孩子能懂事些,乖乖地死了吧,别让她麻烦,也别怪妈妈狠心。
钢浇铁铸的权势樊笼,用尽全力抗争也不过蚍蜉撼树。
眼看人生不可逆转滑向意想不到的黑渊,从此不见日月,那时候确实是恨的。
监视外偷得的几秒半分,沈蔷薇捧着肚子或掐或打,但她非常顽强,且愈来愈强,五六个月时已经很活跃,以为妈妈在跟她玩,肚子里开心地拳打脚踢。
由她子宫孕育的这个小生命,渐渐给她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尤其在孩子出生以后。
这个孩子跟高正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孩子汲取母亲的血肉成长,以纯白的乳汁哺育,脐带相连,是她为自己创造的亲人,在偌大的天地间,在虚幻的空中阁楼,在一张又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之外,彼此为伴,不可分割。
这天底下的女人,都是这样为自己生下一个又一个的亲人,创造了整个世界。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用超越寻常的高昂嗓音大声宣布:我来了!
她更像一贴治愈伤痛的良药,用她肉肉的小腿小胳膊,粉嫩的脸颊,柔软的嘴唇,日复一日述说着爱。
她同样明白,她唯一的亲人就是妈妈,她也毫无道理偏爱着妈妈。
黑暗中依偎着取暖,这份日渐茁壮的爱滋养着彼此。
医生从病房里走出来,沈蔷薇把小喇叭交给叶莺,“我进去跟他说几句话。”
高正佑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沈蔷薇心虚做错事的样子挪着小碎步到床边坐下,“正佑,你没事吧?”
高正佑把脸从窗外偏过来,经历过这样一场横祸,他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符合年龄的苍老憔悴。
沈蔷薇看见他鬓角新添的小撮银白,心想他还是不够老,距离老死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她怎么等得了啊,近年是越发没有耐烦心了。
“正佑,你不会怪我吧?”沈蔷薇慢悠悠说道:“我是真的不知道那花有毒,我要是知道,肯定不会让你吃的……不过你要跟我理论的话,我觉得你也不能怪我,我虽然让你吃花,又没有说让你吃夹竹桃花,我们泡点玫瑰花茶喝喝不就好了。就那样生吃,我觉得不太卫生,我反正是吃不下的。正佑啊,我发现你做事还是有一点欠考虑,太冲动了。”
也不怪你在高家不受重用,就这脑子,能干成什么事?见了女人就晕头转向,在女人身上吃亏上当那么多次还是不长记性,你呀你呀,就不是干大事的料。
还想继承高家,简直是痴人说梦。
沈蔷薇扯了床头的纸巾掖掖眼角的泪,“你一定要怪的话,就怪我一个人吧……你喝了不干净的水,也不能怪小喇叭,她只是一个孩子,她什么都不懂。她太害怕了,还以为你要死了,我让她进来看你,她害怕得连连往后躲,都是因为你平日里对她太多严苛。正佑啊,你也应该好好反思一下,你这个父亲做得实在是太失败了。”
高正佑一句话还没有讲,她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倒了一铺。
他胃里烧得疼,手背上扎着针,想喝点热的,吃点软的,沈蔷薇进来一不问他渴不渴,二不问他饿不饿,就在那埋怨他。
“蔷薇啊——”高正佑哑着嗓子,沈蔷薇忽地起身,又先一步打断他,“好了,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今天这件事,全当是我的错好了,你就尽管怪我好了。”
她说着竟是要走了,“我也知道你不想看见我,我走了,给你留个清静。”
沈蔷薇言出必行,转身即走,高正佑越着急越说不出话来,张嘴“啊啊”两声,也不知她听没听见,病房门“哐”一声合拢了。
事情也不能做得太绝,沈蔷薇临走还是给他叫了个护工,再说高正佑确实也不需要她来护理,他一个电话,自有人上赶着来伺候他。
至于他们双方如何交易,买包买首饰还是给现金,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想让她伺候人?门都没有。
“怎么样?”叶莺牵着小喇叭上前问。
沈蔷薇一拧肩,一跺脚,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回家!”
叶莺满头雾水,“他骂你了?”
“回家再说吧,小叶老师。”沈蔷薇哀怨道。
叶莺哪敢再问,好好好,回家再说吧,有什么事也不能当着孩子面说。
高正佑被留在医院,沈蔷薇给司机打电话让他开车来接,到家已经是晚饭时间,冯姨对这家里百分之八十的事都漠不关心,反正到点煮饭,吃完洗碗,没事就躺沙发上看电视,要么就在后院捯饬菜地。高正佑是死是活,远不如后院西红柿害了灰霉病来得重要。
高正佑的事饭桌上无人提及,小喇叭心情也完全不受影响,沙发上翘着脚捧着碗,美滋滋看动画片。
只有叶莺心里还记挂着,她也不知自己操的是哪门子心,总觉得沈蔷薇该给她解释个前因后果。
饭后叶莺帮着冯姨收拾了餐具,洗完手,客厅里转一圈不见沈蔷薇踪影,一股神秘力量牵引她来到泳池,沈蔷薇果然在,背对着人,长发水草般随微漾的池水起伏。
不到七点,天还没黑透,昏昏的黄云被风扯得零碎,池子里水泛着浅浅的金,叶莺左脚刚踏出房门一步,猛地刹住,警惕眯起眼睛,“你穿衣服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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