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厅堂中阴气环绕,昏黄的灯光随着穿堂而来的夜风而一闪一闪,显得尤其诡异。

    一阵狂风呼啸而来,盆中燃烧的黄纸被卷起,火星四处飞溅,惹得一众女眷低声的惊呼。

    “呜呜呜——”

    抽泣声?

    睁开眼时,是陌生的场景:

    只见仰面而去皆是木雕房梁,又转过头去,只见靠着窗子,那门栏窗,皆是细雕新鲜花样,却并无朱粉涂饰。

    淡淡的檀木香和纸张蜡烛燃烧的烟熏味儿混杂在一起,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走廊外的灯火,犹显得昏暗。

    一种没由来的惊慌失措在心里蔓延。甄尧动了动自己的腿,才发现自己似乎被人搂着,动弹不得。

    细微的动作引起了搂着他的人的注意,一道年轻的好听的声音响起:“阿尧醒了?”

    甄尧转头看去,是一个穿着古代服饰、长发被玉簪挽起的貌美女子。他霎时一悚,连忙剧烈挣脱,那力道也很自然而然地松了。

    你是谁?

    他正要说,却看见自己抬起来的双手,白皙的、短短的,幼嫩的。这本是孩子的手,放在他身上分明就成了一件惊悚的事情。

    “阿尧怎么了?做噩梦了?”那貌美的女子脸上还挂着泪痕,见他的动作这般,明显是愣了一秒,在她那张端庄秀美的脸上显得尤其不协调。

    这位大美人虽然自己心情不好,却伸手来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颇带有安抚之意。

    “阿娘和兄长们都还在守着,不妨多睡会儿?”她轻轻说着,声音却有些沙哑而显得过于温弱。若非甄尧此时以孩儿身的高度挨着她,怕也是听不着的。

    “不睡了”,甄尧回答道。他根据刚才的触感和温度,马上就意识到这一切是真实的。为了不被眼前的美人察觉到不对劲,他马上就恢复了冷静。

    “如此,阿姊带你去看看阿娘。”

    说罢,自称“阿姊”的女人伸手要来抱他,但被甄尧不着痕迹地躲开了。天知道这位在他看来不熟悉的大美人伸出手时,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跟在大美人身边缓缓走出,转头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在屏风后面。

    而屏风外面的场景,霎时就将他吓了一跳。

    漆黑的棺椁摆在厅堂中央,众多男女围在旁边抽泣。白幡耸动,发出轻微的响声,与抽泣声混在一起,显得极为悲凉。

    甄尧不由自主地走到棺椁前,明明自己还是一头雾水,眼里却已怔怔然溢出了泪。

    未等他奇怪地伸出手来擦自己的眼泪,就措不及防地被一位妇人拉到跟前。一双一看就没有沾过阳春水的手伸来,他的眼泪被揩拭掉。

    这熟悉的动作又一次上演,所以甄尧没有抗拒。

    “阿尧,时辰够晚了,你与阿宓早些去歇息吧。”

    那美妇人说出这句话,把一个小女孩儿推到他面前,甄尧登时被这冒出的小孩儿吓了一跳,差点便弹跳起来。

    然而那女孩儿满脸泪痕,一到他面前就紧紧抱住他,一副颇为亲近的模样。甄尧僵硬地低头看去,女孩儿也仰起头,看起来不过三四岁的模样,粉雕玉琢,甚是精致。

    甄尧的心瞬间被这可爱精致的小女娃娃击中,微微举起来的手落到她头上,一股怜爱之情就这样从心底流出,便摸了摸她蓬松的发顶。

    甄尧尚未说什么,便见旁边一个穿着短褐的男子已经上前来,领着他们走了。

    一路上,甄尧暗自打量着这个地方,同时也在心里记下这里的路线,只见曲折游廊走到尽头,阶下石子漫成甬路。

    旁边两三房舍,一明两暗,院子里昏暗,却看得出来他所在的这户人家甚为富贵。

    “兄长,你为何不哭了?”一路上明灯常有,是以能看见被家仆抱在怀里的女童小脸埋在粗布里,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

    甄尧通过方才获得的信息,知道自己应当是此家的小辈,方才所看到的场景以及男女穿的孝服规格,推测出必然是家中某个尊长离世了。

    他叹了一口气,出于对死者的敬畏,甄尧总不能摆出那种欢欢喜喜或是那般不尊重的态度。

    “尧知,长辈们定也是悲痛的。如若尧啼哭不断,反而引起他们担忧。”甄尧低声说道。

    不知道是不是原身残留的感情起了作用,他感受到自己脸上霎时便红热起来,鼻子和眼睛酸胀,仿佛随时都能哭出来。

    “可是父逝子哭,本就是应当的。”女童轻轻说道。

    甄尧惊讶地看向女童,心想:怪道古代的孩子早慧的多得是,不过三四岁的年纪,懂的东西这么多?

    他动了动唇,组织了一下言语,这才缓缓叹道:“并非所有悲痛都需哭嚎表现的。”

    女童不过如此小的年纪,脸上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那双眼睛看起来也远远比一般的幼童沉静。

    “小主人,该歇息了。”家仆一路听他们说话,心里为老主人感到欣慰。

    甄尧看了一眼家仆,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女童,道:“阿宓与我一同?”

    得到肯定的答案,甄尧点了点头,拉着女童的袖子跨过对于她来说有些高的门槛,然后转头道:“我与阿宓自己歇下即可,你走吧。”

    说罢轻轻合上门,躲在门缝注视着门前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院落之中。

    “三兄,你做什么?”阿宓站在身后静静注视着他。

    也许是太过悲伤的缘故,阿宓揉着眼睛,看起来异常困倦。

    甄尧转过身,摸了摸她的头,哄道:“阿宓去歇息吧,兄长还有些事情。”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弄明白,比如说,他在哪个朝代、原来这个壳子的主人是什么身份、他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怎么回去?

    阿宓点了点头,却揪着他的袖子,也一同朝着床榻走去:“阿宓一个人睡不着,兄长与阿宓一起歇息吧。”

    甄尧无法,只得抱着阿宓上床,然后自己也一起躺了上去。

    “阿宓,歇息吧。”

    他低声说着,轻声拍打着女童的背。鬓发落在女童的脸上,甄尧细心地将它拢到耳边,然后专心哄阿宓睡觉。

    阿宓很快就被他哄睡着了。甄尧等了好一会儿,才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重新穿好鞋履和衣衫,推开门出了院子。

    甄尧顺着原来的路线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也许是因为丧事,人都守在前院,没有人注意到他。

    走廊里灯火通明,这些居室有些还题了字,像什么“宜室”“静室”,他只是勉强能够看得懂一些字。

    “书房?”

    甄尧注意到了房间外题的对联,大致的意思大概是勉励人精心研学。

    他左右环顾未见有人,便悄悄推了门进去。

    里面一片漆黑,只有淡淡的月光照亮了案几和砚台。

    甄尧摸着黑像猫一样走到案几前面。

    凑在月光下面,可以看见古色古香的纯木做的案几上摆着竹简。那上面写着几行字,字体端正且隽逸,偏偏撇捺之间又看得见文人风骨。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前去触摸,只觉得这字体十分熟悉。

    触感微凉,粗糙的面与幼童细嫩的手指摩擦,甄尧忽然觉得自己的头产生细微的疼痛。

    就像是白光一闪,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已过不惑之年的青年人的模样,抿唇微笑,目光和蔼,一派光风霁月的风姿。

    “阿尧,字练得怎么样了?”

    “回禀阿父,先生说进步甚微”

    “你过来,让我看看。”

    男童走到青年人身旁,自然地跪坐在案几前,熟练提笔蘸墨,就着桌子上空白的竹简写了几个字。

    “尚可,不过横竖之间到底过于板正,少了些灵气。”男人如此说着,拿过笔在男童写过的竹简上写下“甄逸”两个字。

    “我们乃是汉太保甄邯的后代,自此后也为中山国内的豪强望族。如今为父出任上蔡令,平日对你们疏于教导,你们也不可懈怠。”

    “是,阿父。”

    甄尧捂紧头,忍不住发出疼痛难耐的吸气声。

    “砰”

    他猛地锤向案几,发出巨大的声响。与此同时,一切声音消失在耳畔,甄尧看见窗外忽闪忽闪的灯光忽然射来,转身跑出书房。

    一切景观都随着风声抛之脑后,模糊闪过去的亮光成为漆黑眼眸里的唯一光彩。

    甄尧脑袋里就像是被强行灌入一场暴风,思绪混乱,心绪也极为不宁了。他就像是受了惊的鹿,辨不清方向,只顾着埋头跑。

    谁也没有注意地,他冲出了后院,从无人把手的后门处消失在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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