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江周来找朝青。
由风尧引路,江周驾驶战机一路随行到了大罗宝殿门口。这大罗宝殿乃是仙界最大的公立图书馆,占了大罗天学府最大的一处殿宇,金砖绿瓦,灵气隐现。进了门便有纸墨香气扑鼻,偶起的翻书声被淹没于殿外声声蝉鸣中,已是夏季,外面日头又足,正感到有些炎热的江周一踏进门顿感一阵舒心凉爽,从头至脚俱是清凉。
面前是一排排书架,一本本书册罗列其上,另有更多书册被以某种术法悬浮于顶,形成牢而稳的书籍穹顶,进门处则有一溜长案沿窗排开。因是学府授课时间,大罗宝殿内没有几个人。
江周在里边找了一圈,没看到朝青,正疑惑时却见朝青就坐在门口处的长案旁,认认真真盯着一本书。江周在对面坐下时,朝青竟浑然不觉,直到江周拍了拍长案——
“太子殿下。”
连唤两声,朝青才抬起视线:“嗯?”他睁大双眼的模样有点儿傻乎乎的。
“总算找到你了。”江周说。
“我一直坐在这儿。”朝青很认真。
江周吃惊于自己怎么会如此大意马虎的同时,也暗自揣测这位太子殿下未免存在感太低了些——每次都低得让江周大吃一惊。
与朝青的的毫不引人注意这一特质相比,他面前的长几倒是与众不同出挑得很,不但摆放有仙果甜点,还有各式包装精美丝带缠绕的珍贵礼盒,或大或小、或圆或扁,堆成了一座小山。另一角上还摆一花瓶,瓶口探出婀娜枝丫,枝上梅花点点幽香扑鼻。
江周因仙界事务连日奔走,睡眠时间都被压缩,而这位仙界太子却在这方幽静天地享起了清福。这一刻的江周清楚地感受到了被利用后的恼怒与不满,他只得反复提醒自己:不是他利用我,是我利用他。
以此来让自己的愤怒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明显。
他一只手搭在了案几上,敲了两下说道:“早就看出太子殿下喜欢看书。”
那朝青非但听不出江周存心讥讽他是呆子,还一本正经地问江周怎么看出来的。
江周嘴角微微一抽,只说:“大家都看得出来。”
朝青把那手中书合上,郑重其事地对江周道:“多亏了你,我才能有这么多的闲暇时间来看书。”
江周:“……殿下是在说反话吗?”
朝青认真:“什么反话?”
江周的脸色沉了下来。如果不是朝青的目光太过诚恳,他一定会愿意相信这位太子是在故意嘲笑他。嘲笑他被利用,嘲笑他的无知无畏;而也恰恰是由于朝青的诚恳,让江周几乎就要断定这位真的就是个傻子。
眼下这个傻子看不出江周已经生气也就罢了,竟还在继续解释:“从前虽喜欢看书,但因被困于政事琐事家事等,极难抽出闲暇。眼下总算能夺得浮生半日闲,真是要谢谢你了,大叔。”
让江周险些吐出一口老血的绝不是那声“大叔”,反正他早已习惯被这么称呼;而是朝青那一脸真心感谢的神情——简直让人觉得不说声“不用谢”就会歉疚一生似的。
幸亏江周稳住了心神,没让那三个字说出口,否则他一定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之后他干脆利落地表明来意:随着仙界事务越发繁忙,现有仙界班子他又支使不动,组建新班子迫在眉睫;新班子成员须得有熟悉仙界风土人情以及各方纠葛的本土神仙,以便于处理一些难缠难搞的事务;成员人数则是越多越好。
组建新班子这事儿江周早已经在考虑了,只是这两天才计划提上日程。
不出他所料,听完他的话之后,朝青有些呆愣,目光里带了几分茫然,这让朝青那双有着浓密卷长睫毛的眼睛显得越发澄澈无暇,还有些毛茸茸的。
江周微微吃惊,因为他此前虽然感到朝青好看,却是头一次意识到朝青竟是这么好看。
那朝青反应了一会儿,看着江周问:“所以,我能做什么?”
江周长出一口气,暗道这位也不算太傻,应该还能带得动。他正要回答时,忽闻学府下课的钟声敲响,三声过后,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太子爷爷,他不是那个凡人头头吗?”
循声回头的江周看到了一个半大少年,穿了身七彩锦衣旋风般飘了进来。他年纪约莫十二三,包子脸,圆圆眼,几丝碎发糊住了脸,乍一看有几分娇憨,说话的语气却透着刁蛮,那副翘着下巴斜视江周的模样也太过趾高气扬。
不待朝青有所反应,少年又已问道:“他在这里做什么?”依旧是不拿正眼瞧江周,只看着朝青发问。
朝青却像是没反应过来:“嗯?”
少年脸色一变,气鼓鼓地把双手背在后面,绕着江周走了半圈,而后一撩衣摆一屁股坐在朝青身边,随着他的视线落在那堆礼盒上,他的怒气越发不可收拾。哗然声响过后,那些礼盒全被他推到了地上。
“谁送的?”他愤而起身,看向不知何时围在了外面、嘻嘻哈哈一脸花痴相的众学府学生(女学生居多),眼里几欲冒火:“我早就说过太子爷爷不喜欢你们送这些东西,你们就不能要点脸面吗?滚!都给我滚远点儿!别搁这儿碍了我太子爷爷的眼!”那些学生们竟真的纷纷散了,倒是极怕他这个半大少年般。
再坐下时,这位竟一改怒态,扯着朝青袖子噘起嘴来抱怨:“太子爷爷你不够意思,你平时都不让我坐你对面,怎么他来了你就不躲了!”
江周很自然地说,他找朝青是为了正事。
那少年一翻白眼,仍是不看江周:“这是在说我没有正事吗?”
江周:“……”
少年撒了气,转而换上一张严肃面孔,语气也老成得仿佛垂垂老者:“是何正事?”
江周看向朝青:“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再说?”
少年起身怒道:“不行,就在这里说!”
那朝青也不知是真没脾气还是已经习惯了,什么都没说,只拉拉少年的袖子示意坐下。少年气呼呼地坐下了,看着倒是挺给朝青面子。
“你这个凡人头头,怕是还不知道我是谁吧?”少年得意洋洋地斜了江周一眼:“我且告诉你,我姓闵,名字叫闵晃,太子是我舅爷爷,北方帝君是我亲爷爷——你还敢小瞧我不成?”
江周心道,好家伙,这仙界的官后代真是一个比一个扎手。
他倒也不介意,把来意又大致说了一遍,而后正了正神色看向朝青:“出于多方面考虑,面向仙界招募新班子成员一事还需要太子殿下能够参与,毫无疑问,这样一来我们的招募会顺利很多,不过可能要牺牲太子殿下的闲暇时间。”
沉思过后,朝青给出回答:“我只需牺牲一些闲暇时间,就能换来今后更多的闲暇——是不是这样?”
“的确是这样。”江周吃惊于朝青竟能一语点中要害,更震惊于朝青对于一己私欲的执着。
朝青很快就答应了,还认真补充道:“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来和我说你们要撑不住了。”
“就是说,你早就做好了我们凡人会失败的心理准备?”
“嗯。”
“难怪你会说夺得浮生半日闲!”
“半日也好。”
江周皱了皱眉,也不知是该气恼朝青这般明目张胆地利用他,且小瞧他后又直言不讳的本事,还是该嘲笑朝青把天真当坦诚的这份愚蠢。
不论如何,江周得出一个结论:
“半日也太少了,让我给你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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