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灰并不认可阿夜所说的话,在他的眼中,这只黑猫即便是受伤了也矫健得如同小豹子,怎么看也不算是一只老猫,而是尚处在壮年,不过澄灰并没有接话,继续跟着阿夜前行。
这一片街区很大,街道旁有一家饭店、几个洗车行、两个公交站台、靠近马路的绿化带、以及一些卖日用品或者汽车配件或者五金的小店铺,澄灰现在所在的位置与第二街区隔着一条马路,足足有六条车道那么宽,马路的中央横向拦着一条长长的白色栅栏,但竖向只有一座过街天桥与对面相连。
第三街区距离这里则更远,需要跨越两条马路才能到达,相比这两片街区,第三街区因为道路狭窄且坑洼不平而显得萧索荒凉,澄灰目光越过马路,看着远处的车流怔怔出神。
“喂……”阿夜回头唤了他一声,“跟上。”
澄灰“哦”了一声,收回目光,跑向阿夜身边,跑动时爪子在铺满面包砖的地面上敲出欢快的节奏,阿夜低头看了一眼他那对爪子,雪白色的,毛茸茸像是小孩帽子上的小毛球,阿夜看了一眼就抬起头,之后嘱咐道:“时刻保持警惕,不要发呆,说不定哪次走神的功夫,你命就没了。”
“哦,好的,阿夜老师。”澄灰说道。
阿夜脚步滞了一下,而后说道:“不准这么叫我。”
“好吧……”澄灰点点头,“你还有什么要嘱咐我的?”
阿夜长吐一口气,说道:“还有很多,比如不要相信人类,比如要保持敏捷,比如不要到处挑衅免得引来危险,再比如……”
“等下,你应该先告诉我最重要的是什么?”澄灰认真问道:“在你的生活里,最重要的是什么?”
阿夜望了澄灰一眼,圆圆的瞳孔已经在日光中收窄,他平淡而坚定地说道:“要活着,这是我唯一的目的。”
澄灰眨了眨眼睛,没等他再问什么,阿夜已经加速向前跑去,在前方左转了一下,澄灰跟上,顺着对方的脚步找到了食物香味的来源,也就是阿夜所说的那家饭店,而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饭店的后门。
这里很少有人经过所以显得很是寂静,只有排风扇的扇叶沾着厚重的黑色油污吃力地转着,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后门外堆着很多的杂物,泡沫板与黑色塑料袋相互纠缠着躺在墙角,两只绿色垃圾桶的周围满是泥浆,还有些被丢弃的菜叶子。
澄灰把爪子往前伸了伸,放在深黑色的地面上,再一抬起来,爪垫和地面之间就连上了莫名奇妙的粘稠丝线,在他研究这些粘稠丝线到底是什么玩意的时候,阿夜已经站在敞开的垃圾桶上方的边缘处,用爪子勾出半块午餐肉,叼起来后沿着相对干净的路线迅速返回,然后望着还在和自己爪子较劲的澄灰。
阿夜喉咙里呼噜了一声,澄灰便晃了一下尾巴,不再研究爪子上的丝线,屁/股向后用力撅了撅,然后向前跃去,跳了两步后攀上垃圾桶,不过在垃圾桶的细窄边缘上没有站稳,摇晃了一下,咣当一声掉在垃圾桶里面。
阿夜缓慢摇头,然后听着垃圾桶里叮叮咣咣,不大一会儿后又轰地一声,整个垃圾桶都倒掉,里面的杂物散落了一地,接着他看见澄灰屁/股朝外,吃力地向远离垃圾桶的方向拱,等他完全从垃圾桶里出来的时候,阿夜才看清他正拖着一大块猪骨头。
“你叼这玩意干嘛?”在澄灰回到原位后,阿夜问道。
澄灰将大骨头放开,粗粗喘了两口气,这才说道:“这是……给那个大金毛的啊,他叫啥来着?哦,豆丁?他早上帮了我一个忙,我答应给他弄点吃的。”
阿夜再次摇摇头,他注意到澄灰原本雪白的爪子现在已经变得灰秃秃的了,但澄灰自己好像对此并不在意,拖着大骨头继续前行,走了几步后又回头对他说:“你等等我哈,我去把骨头送过去。”说完转回头继续拖着骨头前行,骨头在地上绘出一条断断续续的线,而澄灰的模样看起来很滑稽。
阿夜看着他的一拐一拐笨拙地走远,低下头三两口吞掉那半块午餐肉,然后他并没有在原地等待澄灰,而是继续独自前行,来到了他领地最边缘的墙根处,那里有一条因为老化所以时常漏水的自来水水管,对于阿夜来说,那是附近最干净、最容易获得、也最安全的水源。
老水管今天渗水不算严重,一滴一滴如同屋檐的漏雨,阿夜低头舔了舔,缓解口中午餐肉的咸味,咸味还未消散,他却忽然将动作顿住,耳朵向旁边转了一下。
即使马路上车流如同潮水,鸣笛声持续不断,他也能清晰分辨出自己身后粗粗的喘息声,声音像是冷风吹过锈蚀的铁管,分外难听。
阿夜的目光中忽然带上了凶狠,但他转过身来的动作依旧从容不迫。
他看着身后站着的那只泥土色的野狗,对方正呲着牙凶狠地望向他,狗身上还赫然印着几道抓伤,伤痕未愈,深红色的皮肉微微翻卷起来,这只狗正是前两日与他打架的其中一只。
阿夜的眼皮向下压了一下,目光中多了几分嘲弄的意味,他问道:“你还敢回来?还是不死心?你也想尝尝肚皮被咬开的滋味是吗?”
那只野狗啐出一口唾沫,声音沙哑道:“第二街区正在招募其他流浪狗做盟友,阿夜,别太得意,早晚有一天,你会被我们撕成碎肉块,被扔到马路上任由过往的车辆碾压。”
“那么……但愿你,还有你那个被我咬穿肚皮的兄弟能活着看到那一天。”阿夜淡然道:“不过现在,把你那只狗爪子从我的地盘上移开。”
野狗再次露出他黄白色的犬牙,骂了一句:“你这肮脏的烂猫。”而后野狗一跃而起,结着痂且布满老茧的狗爪就向阿夜挥来,阿夜放低身子向前一滑,正好躲过对方的攻势,那只野狗力道奇大的一爪子后来重重拍在墙边的水管上。
老化水管上忽然裂开个细长的口子,水流被水压从细长的裂口处推出,在空中喷出个弧形,有模糊的水雾逸散在空气中。
那条野狗喷了下涌进鼻子里的水,气急败坏地把爪子覆在裂口处,防止水流干扰他的视线,水雾便从半空中消失,那张凶狠的狗脸再次显现,野狗吼叫一声又向阿夜袭来,这次阿夜没躲,算计着如何把这条野狗的喉咙咬穿,而他把身子压下几分后刚想跃起时,水管裂口处再次迸出水流,水流挡在他们之间暂时模糊了彼此的视线,阿夜随即听见一声皮肉撞地的闷响。
再回神时,他发现澄灰正死死咬着那只狗的耳朵,有淡淡血色渗出来,而野狗正用力甩着他的脑袋想要摆脱这只如同黄色菌斑一样黏糊又恼人的破猫。
阿夜没多犹豫,带着他与生俱来的狠辣,抓住机会冲过去一口咬在对方的喉咙上,只是这一动作牵扯了肩上尚未愈合的伤口,伤口处很尖锐地疼了一下,疼痛干扰下,阿夜下嘴的力道轻了很多。
野狗感受到喉咙上的痛楚时,为了保命便不再纠缠,用力向前奔跑,阿夜也没有拼死纠缠,松口后在地上滚了两圈儿,然后向野狗跑走的方向喊:“澄灰,松口!”
接着阿夜就看到远处那团黄白色从狗脑袋上摔到地上,弹了一下,然后滚到了一边去。
阿夜站在原地等了等,发觉那一团黄白色并没有动弹,这才走上前去查看,靠近后发现澄灰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侧躺着睁着眼睛出神,好像是还没从刚才的战斗中缓过神来,他呆愣的目光在瞥见阿夜后才变得生动起来,淡褐色的猫眼转了转,前爪支撑着身子打算站起来。
而阿夜抬起爪子将对方摁住,脑袋低下来,在离澄灰很近的距离沉声说道:“如果逮到机会,直接咬喉咙。”而后又将爪子抬起来,倒退一步,接着说道:“下一次,不要被他拖着跑,除了会让自己受伤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澄灰猫脸贴在地上点点头。
阿夜半耷拉着眼皮,怒气看起来已经消下去了,澄灰注意到他左前爪只是微微立着,并没有完全贴在地面上,他想询问一下,但看着阿夜的神情,又将心里的疑惑憋了回去。
澄灰转个身,从地上爬了起来,吐了吐残留在嘴里的狗毛,那时候阿夜已经走出去几步了,却忽然回过头,对澄灰说道:“不过,谢谢。”
吐狗毛吐得噗噗响的澄灰愣了一下,然后眯了眯眼睛,继续颠颠地跟在阿夜的屁/股后面,走出一段距离后听见听见身后滋滋的响动声,澄灰转头看过去,老化的水管喷出的自来水越来越多了,水雾在阳光的照耀下现出了一小段灿烂却转瞬即逝的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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