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尚早,不过太医院的人大多已经当值,钟芫不想惹出过多动静,便上前一步道。

    “有劳太医,婢子此番前来看诊,不知现在可方便?”

    女子声音清婉,眉眼含笑,看着倒是通达礼数的模样。

    李太医稍稍缓了些心神,他抬眸看了眼钟芫身后的寻侍卫,顿了下才回道,“这……自然是方便的。”

    等把人请进了院中,老太医便询问道。

    “不知这位姑娘何处不适?”

    此时寻安的视线也投了过来,钟芫犹豫了会才小声回道,“其实……婢子最近总是难以入梦,也没什么力气,偶尔还有些目眩,也不知是不是染了风寒……”

    听到钟芫如此说,太医沉吟了会,然后将四指搭在钟芫的脉上。

    钟芫看了眼拧眉思索的太医,心里却在想着该如何说才能既不引人注意,又能多讨些补品。

    一旁的寻安看着却有着着急。

    “陛下不是提拔你做了荣华殿的大宫女,以往那些粗活也不用你做了,怎么现在身体反倒差了起来?”

    钟芫闻言抬眸看了眼高大的侍卫,然后便垂着头没有说话。

    李太医听出了这个女婢的身份,心下也谨慎了几分,他又观察了下女子的气色才开口道。

    “这……其实女子体虚也是正常,待老夫开些补气血的药膳,再配些安神的香料调理一下便可。”

    钟芫听罢却开口道,“太医可以再开几只人参吗?”说罢又似觉得不妥,转而又道,“只要几只参须便好,近来日子冷,婢子想煲些参汤来暖暖身子。”

    听着钟芫略显怯弱的语气,寻安不由得回忆起当初殿下尚未夺位的时候。

    虽是皇长子,但因为殿下生母身份卑微所以一直不受圣宠,甚至因为先皇后的厌恶,还一度在冷宫遭人欺凌。

    而寻安自己,更是至今都忘不了当初钟芫为了要些过冬的银碳,而被内务府的人踢打辱骂的样子。

    想着,他直接掏出令牌压在桌上。

    “陛下有令,太医只管上最好的补品便是。”

    李太医见了御令也是一惊,他原本只当这姑娘是个得势的婢子,不想她竟得陛下如此恩宠,思及此他也恭敬起来。

    “下官这就去准备,还请大人稍等。”

    待李太医走后,钟芫却把令牌又拿了起来。

    “我晓得寻大哥一向疼爱阿芫,可阿芫在这宫中终究只是婢子,做奴婢的行事太过难免会遭人厌弃……”

    钟芫声音舒雅清浅,寻安听着脸上却有几分不自在,在宫中多年,他自然是知道钟芫的意思,不过此时他只觉得钟芫思虑太过。

    寻侍卫一身墨缎宫服持刀而立,即便面无表情也隐着几分冷肃狂傲。

    “想这些做什么,这都是陛下的旨意,难道谁敢犯上不成?”

    钟芫闻言只是笑笑,却不再接话。

    很快李太医里尚药阁包好了补品出来,钟芫接下后,道了声谢便离开了太医院。

    寻安毕竟是御前侍卫,办完了事自然是要回去复命,钟芫目送他离开后,才缓步往荣华殿走去。

    许是因为逼宫那日陛下实在杀得太多,如今偌大的魏宫竟显得有些清冷,钟芫呼了口热气暖了暖手心,然后抱紧了怀中的草药。

    踏入荣华殿的时候,天上又飘起了雪,短短几步路,雪便大了起来,钟芫站在自己的居所外抖了抖身上积雪,才推门进了屋中。

    此时箫怀执正坐在床榻上一个人费力的更衣。

    隔着纱帐钟芫只能看到男人模糊身影,不过她还是好心的劝了句。

    “殿下伤势未愈,还是不要乱动作的好。”

    箫怀执微微顿了下,然后便只当没有听到,继续固执的套着衣袖。

    没过一会,钟芫果然听到男子吃痛的低吟,她淡淡地勾了下唇角,然后便不疾不徐地打开装药的纸包。

    箫怀执一个人挣扎了会,最终还是颓然的倒在了床榻。他转头望向床边的屏风,锦纱透彻,女子所有的动作他都能看得分明。

    此时女子垂首站在桌边,似乎是在挑拣什么,箫怀执看了许久,然后微微蹙起了眉,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在她眼里仿佛并不存在。

    “你把本宫囚在此处,难道就不怕被人发现?”

    “殿下只需好好养伤,其他的事情不要多想……”

    说罢刚把草药分拣好的钟芫垂首扫了眼木桶,这一看她这才发现桶里的水竟都结了冰,她转而望向屋中的炭盆,铜盆里已经不见一丝红光,看样子已经熄灭多时了。

    女子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然后便拎着木桶走出了屋子,屋外风雪正盛,钟芫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然后阖上房门。

    没一会箫怀执听到外面传来磕碰木桶的声音,床榻旁是一扇小窗,从他被关在这里便没见那小窗关上过,这宫婢似乎也不怕有人查看她的屋子。

    箫怀执一时不知她是太胆大还是太愚蠢。

    透过那微微敞开的缝隙,箫怀执能看到女子在风雪中晃动的衣摆。

    很快外面的敲打的声音停歇了,女子便拎着木桶朝院外走去,等她回来的时候,木桶里已经装满了水。

    钟芫回屋后,箫怀执便不动生色地收回了视线,他如今身体孱弱,目之所及也不过一间内室,别说逃出宫去,就是反抗那宫婢更是都是困难。

    更何况如今的他还被那铁链锁着。

    此时房间里突然传来一阵纸灰的味道,箫怀执下意识拧起眉,然后抬眸看向了屏风。

    果然,是那婢子正在烧书。

    隔着锦纱箫怀执辨出那书封上的颜卿字迹,然后他忍不住开口道。

    “本宫当初将这书帖给你,可不是让你用来生火的。”

    男子的声音似有几分无力,钟芫听着却抿唇笑着,“那……殿下是给婢子考功名的?”

    箫怀执一时语塞,他发觉自己总是会被这个女子三言两语气到,可他闭嘴之后却听到钟芫的声音幽幽传来。

    “今日婢子去太医院求了两根老参,本想给殿下煲些参汤,可又怕补得太过,让殿下亏了气血,想来想去,还是给陛下送去合适。”

    箫怀执听钟芫提到箫成玉,脸色便顿时冷了下来。

    无论之前还是现在,皇兄对着这婢子都可以算是纵容。

    他甚至一度以为这女子与箫成玉……

    想着箫怀执的脸上又有些微热,他烦躁地坐起身,却又不小心地扯动到伤口。

    房间里隐隐传来一丝血腥味,钟芫放下炭盆目光转上床榻,然后缓缓勾起唇角。

    “之前就与殿下说了,伤口好不容易才渐渐好转一定要好好养着,可殿下似乎总听不到心里去……”

    “既然殿下喜欢伤着,那婢子便依了殿下的意思好了。”

    女子的声音带着几分冷意,箫怀执听着刺耳,碍着自尊他自是不可能与这小小的宫婢低头,可内心上他也知道这些日子钟芫为了给他疗伤废了不少心神。

    男人的纠结几乎是写在脸上,钟芫静静的看着,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延展。

    也不知当初的皇后是如何养的,他们魏宫这位二殿下,不仅是不善心机,甚至还有几分宽厚仁慈,便是如今被她囚着,似乎也从未下狠心去恨她。

    钟芫走到床榻前缓缓拉动锁链,男人的手臂便被吊了起来。

    “这是最后一次,若是下次殿下再不听话,婢子就把殿下脱光了赶到外面……”

    “你大胆——”

    箫怀执怒视着钟芫,脸上却因为怒意而泛起不自然的红醺。

    此时钟芫却缓缓在床榻上坐下,目光大胆而放肆的描绘着男人胸膛的轮廓。

    “婢子胆子大不大,殿下不是应该很清楚吗……”

    箫怀执被气得语塞,可此时的钟芫眉眼弯弯地望着他,箫怀执瞪了会只觉得疲累,索性闭上了眼眸不再看她。

    直到箫怀执彻底平静下来,钟芫才不疾不徐地拿起伤药给他包扎伤口。

    “殿下这伤需要静养,若是殿下不愿以后日日被婢子奚落取笑,便好好养着,等身子好了,才能离开婢子不是?”

    女子的声音柔软轻缓,箫怀执原本的满腔怒火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发泄,他睁开眼眸看着面前的女子。

    “你就不怕我伤好后杀了你?”

    钟芫眼眸微垂,闻言却缓缓理了下微乱的发髻。

    “等倒时候再怕也不迟……”

    女子语气淡然,可手里的动作也不算温柔,原本还说什么的箫怀执只觉得背上一紧,险些痛的叫出声来。

    等包扎好后,钟芫把换下的血衣扔进了炭盆。

    被一番折腾的箫怀执此时却趴在床榻上虚弱的喘息,钟芫淡淡的扫了眼,然后在桌上挑了只小些的人参走到屋后的厨房。

    今日在太医院的事,寻安自然是会禀报陛下,这熬好的参汤若是没有陛下的一碗,恐怕过不了几日便会被兴师问罪。

    毕竟相识了十余年,钟芫对箫成玉诡怪的脾气早已经习以为常。

    钟芫的参汤熬好后,却还没到陛下下朝的时候,她便先盛了一盅送到姜太妃的长岁宫去。

    姜太妃原本只是皇后宫里的婢子,因为生的貌美被先帝临幸,甚至后来还有了皇嗣,也就是如今的箫成玉,可坏就坏在她一个小小婢子却怀了皇长子,这种事皇后焉能容忍,很快便用手段将姜太妃打冷宫。

    而这冷宫,姜太妃一住便是近乎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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