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的目光简单且呆滞,不含任何情绪。与灰衣男子肃厉炯炯的模样又全然不同。
楮语静静看了他几息,将手中名册递给李掌事。李掌事连忙接过,极快地翻到了涪风的那一页再还给楮语。
游畏秋在她旁边低声问:“怎么?面熟?”
楮语嗯了声,目光落到“来历”那一处。
中洲人士,于云上城鹿鸣街问星后拜入内门变天官,一甲子后分派至少微官。
楮语旋即想起方才看到斛初也是在鹿鸣街问星,只不过她并未注意。
“内门逐出来的?”游畏秋轻喃,而后恍然,“主星箕宿。哦——练气二重。应当是资质太差了,修为无进益,九野小试常年垫底,才会在一甲子后被外派到少微官。”
游畏秋这样子看来是不认识涪风,楮语问道:“鹿鸣街是什么地方?”
游畏秋答:“十四洲宗门外派弟子大规模收徒一般都是十到二十年一次,而这十年二十年期间,还是有数不尽的人想拜师求道的。于是玄元仙会在除了莱洲外的各洲最繁华的城池皆开辟了一条鹿鸣街,供十四洲宗门设立驻点,有意者可以自行去鹿鸣街参与考核。”
楮语沉默。
中洲人士,这来历太过宽泛。
是巧合,还是有什么别的关联呢?
见楮语不言,游畏秋好奇之心按捺不住,以气音又问:“是和师妹哪位故人相像吗?”
楮语没什么情绪地看他一眼,故意不答:“师兄很好奇吗?”
面对小师妹这越来越“原形毕露”的作风,游畏秋旋即高傲地扬头退开一步,换了个问题:“所以这人你要是不要?”
楮语看向涪风。
他很安静地站在那里,维持着一开始的神情,毫无变化。倒是他身边的斛初,眉目间显露出未能压抑住的微微紧张。
楮语合上名册递给李掌事,平声道:“‘涪风’这名字挺好的,就不必改了。”而后转向李掌事,“有劳了。”
涪风有些没听明白,但见着斛初冲他露出笑容,于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照着斛初来时路上教他的话,声音没有起伏地道:“多谢少君。”
李掌事领着斛初二人去办登记事宜,楮语则与游畏秋同行。
游畏秋与她道了几日后启明礼的事。
楮语虽然已经开天关,但是启明礼她依然需要到场。启明礼将在钧天官紫微顶举行。先由几位师叔为新弟子们开天关,而后所有新弟子需要将开天关的半枚长庚玉放入星火灯,再投入紫微顶的长明瀑,星火灯会随着瀑流汇入落雁泽,燃尽后长庚玉将沉入落雁泽底。
“据说这是效仿六千年前十四洲最强的盛宗、也是唯一的星修宗门——步天宗的启明礼。”游畏秋的语气中不自觉地流露不加掩饰的向往之意,连声音也比闲聊其他话题时放轻放缓了,“传闻步天宗有千仞绝壁名为‘听风崖’,崖下有百尺深潭名为‘风簇浪’,风簇浪上数万万盏星灯长明不灭,古籍载道:‘满河星火照天夜’,是为太白山闻名十四洲的一大绝景。”
楮语垂眸,脑中却已不自觉地幻现出那般场景,并脱口而出曾听过的一句诗,声音轻和温煦:“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游畏秋闻言看向她,眼中闪烁着光,还有微微讶意和不知所以的微微感动。
楮语却没有外露什么情绪,问道:“师兄是从哪本古籍上看到的?”
游畏秋顿了顿,那点讶意和感动消失得干干净净,干笑一声:“自然是道听途说,世人都是这么传的。”
难道要告诉小师妹他是从某个狗男人那里偷来看的吗?那叫他颜面何存!
楮语似信非信地看着他。
游畏秋十分自然地四下望了眼,想起什么事来,道:“今日好像有定一师叔的入道课!专为少微官那些新弟子们开设的,就在幽天官学宫,走走走我们去瞧瞧。定一师叔的入道课历来都可受欢迎了。”
-
钧天官见别峰。
山风微凉,吹皱软榻上逶迤及地的芡食白罗衫。
薄衣笼罩下的身躯颀长健美,肌理分明,裸露在外的皮肤白如月牙。捧着瓷碗的手五指修长,举动间似有清辉流光。
淡淡的药味被微风吹散。
又吹来清如寒泉、温似晚云的声音。
“好酒?”
有人接过喝空的瓷碗,答道:“天舟归航前夜他们在蓬山顶露食,楮语少君饮了华山第七剑一坛庆阳春。”
榻上人面色有些微病态的白,却不掩其绝代天姿,只压了几分气质的冷凌,使他显得更温雅起来。
额间天印流着极浅的金光,仿佛风再大一些,便能随时将它抹去。
他又问:“游畏秋在邀月谷里吗?”
“游少君带楮语少君去少微官了。”
榻上人闻言,云淡风轻地道:“邀月谷公孙树下藏了三壶百年秋鹿白,你送去列宿峰,便作我们见别峰给小师妹的入门礼。”
-
幽天官学宫。
三百多名新弟子盘腿坐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定一真君,时不时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惊呼之声。
定一真君的法宝壁守千机如今是一支笔的形状,他提笔当空勾写一番,猛一挥袖,一只威威白虎倏忽破空而出,张开血盆大口咆哮着扑向弟子们。
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有人猛地蹦开,也有人尖叫着摔倒在地爬开。白虎将将扑到人身上之时,轰然散作微尘。而后爆开哄堂大笑。
“此乃炎洲伏兽宗的‘兽灵令’,可以召出万兽之灵。”定一真君又一勾笔,无数幽蓝灵蝶争相飞出,萦绕在众弟子身侧,一瞬满室蓝光闪烁美如幻境,他笑道,“此乃合欢宗的‘迷迭引’,可以蛊惑人心。”
“哇——”年少的新弟子们大开眼界,已不知是今日第几次齐声赞叹。
学宫中有分许多间学堂,学堂外有长廊连接。
廊间,游畏秋听着不远处的学堂内呼声阵阵,向楮语笑道:“我就说定一师叔的课很有意思吧。”
室内。
有一位少年与周遭格格不入,皱着眉沉思许久,而后猛地站起来,高声道:“定一师叔,我有一惑!”
众人齐齐噤声,看向那位少年。
突然被所有人注视,他旋即显得有些紧张起来。
定一真君依然笑得和善慈蔼,缓缓道:“你有何惑?”
少年垂于身侧的手不由得攥了攥衣摆,似是在为自己打气,而后道:“师叔今日最先展示了我们星修的功法,并道诸天有二十八星宿。但是弟子方才回忆了许多遍,反复确认,您似乎只展示了二十七座星官的对应功法,少了一座。”
一时,周围的新弟子们纷纷露出讶色,低声议论起来。
“真的吗?我完全没有发现诶!”
“我也是,这些法术太奇妙了,我光顾着看了……”
“你有数过吗?他说的是真的吗?”
“不知道呀,我都快记不清看到过什么了。”
定一真君目光微亮,亦微有讶意,却不否认也不肯定,只继续温温和和看着这位少年。
少年喉结动了动,抿唇接道:“请问师叔,为何少了一座星官?少的是哪座星官?它的功法是什么?”
楮语与游畏秋正巧走到门口,闻言一同停下步子。
定一真君欲言,却先看见了二人,便道:“进来吧。”
二人轻声走进,在室内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坐到一旁。
那提问的少年也望来,与楮语的视线对上。
楮语见到他求知的目光坚定而执着,又觉得他眉目间隐藏锋芒,还莫名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与她相斥的气息。
定一真君开口回答,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本君确实只同你们展示了二十七座星官对应的功法。未展示给你们看的那座星官名为‘参宿’。”
至此顿了顿,目光却在楮语身上落了一瞬。
很快便收回,继续道:“‘参宿’的功法自建宗以来便被列为禁术,未有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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