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和酸疼的手臂后,简臻瞧见阿明还在书案上一笔一划地练习着,不禁无奈又惊讶地笑了。
“好啦~今天写得够多了,休息一下。皇子们要是能有你一半勤快,老太傅也不至于气得告老还乡去。”
察觉到她雀跃的情绪,他不想扫她的兴,于是乖乖停下了手里的事,等简臻安排。
“绣和,走,给阿明挑几件衣服去。”
“小姐怎么总是对阿明那么偏心啊~”绣和一边站起身来给简臻带路,一边拖着长音向简臻撒娇。
简臻屈起手指敲了下绣和的脑袋,笑道:“府里什么时候少过你的吃穿?少在这里装可怜了。要不是被禁足,阿明至于穿别人剩下的衣服吗?”
话虽然这么说,但简臻心里却同意绣和的说法——她确实有点偏爱阿明,至少,她不会对别的下人这样。
也许是由于愧疚自己一时冲动,也许是因为当初莫名联想到的隐喻,总之,她总是想让阿明能拥有更好的生活。
因为绣和背后至少还有简家,总归能养活自己,而阿明则什么都没有。
当初她问过很多次阿明的身世,一开始他只说不记得了,后面才说自己是跟着家里人逃荒来到了京城,家人早已在疾病和饥饿中丧生,只剩他自己孤单长大。
难以想象,他究竟是如何抚养自己长大的,阿明自己也不愿意多说,她便也不再问,只是觉得,至少能给他一个傍身的手艺,往后分别也好了了她的心结。
去简昭宁起居库房的路上,绣和一直蹦蹦跳跳地耍宝,把简臻逗得合不拢嘴,连阿明都时不时笑起来。
简昭宁的起居库房很大,几乎抵得上他的藏书室了。而他从小到大的好些东西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目了然。
三人站定在几排架子面前,简臻和绣和先是对简昭宁眼花缭乱的衣服评头论足了一番,然后才开始挑了一些顺眼的衣服拿下来在阿明身上比划。
简臻对阿明最印象深刻的就是他漆黑的眉眼。
他的眉毛、睫毛、眼珠俱是一种湿漉漉的墨水似的黑。不笑时浓黑如画,像是留白山水,掩映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可一旦笑起来,便如流火投入深渊,通透可亲。
拿了几件不同颜色的衣服在阿明身前比了比后,简臻突然惊觉阿明在府里待了这么些天后,肤色竟然比她刚遇见他时白净了不少,脸颊也微微饱满起来,看起来真就像个吃喝不愁的小公子一样了。
于是简臻便凭着感觉挑了几件蓝色的衣衫,其中一样是件束袖的、骑装样式的外衣,碧城色的底上浮着柔蓝的反光,这让她想到了海,就像是冰冷的海上泛起粼粼水光一样。
只见阿明站在她身旁,手里拿着这些深深浅浅的蓝,小声道:“你喜欢蓝色吗?”
听到这话,绣和给气笑了,嚷道:“嘿!你倒是不客气!要叫小姐!”
被她这么横插一杠,阿明便抿着嘴不说话了。
于是简臻赶紧摆摆手道:“好啦绣和,阿明毕竟不是简家的人,我也不给他发月钱,叫我小姐总觉得怪怪的。”
接着又转向阿明笑道:“就叫姐姐吧,反正我比你大,这总合适吧?”
阿明张嘴嗫嚅几下,点了点头,耳尖已经红了。
瞧他这样子,简臻觉得可爱,就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不过这次阿明倒是没像以前那样不情愿,惹得她刚放下的手又摸上去呼噜了一把。
“我是喜欢蓝色。那你呢?你喜欢什么颜色?来,自己挑几件喜欢的。”
阿明在一排衣服前看了一会儿,最后选了件秋蓝底配素采色点缀的春衫,浅浅地说道:“我也喜欢蓝色,姐姐。”
最后这声“姐姐”唤得极为轻缓谨慎,还没等简臻反应过来,他又像是急着要掩盖自己的尴尬一般,马上从架子上将衣服取下来,然后比在自己身上给简臻看,问道:“可以吗?”
简臻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于是笑着欠身平视他,道:“要叫我什么来着?”
盘旋在阿明耳尖的一点绯红很快蔓延到脸颊,许久他才轻声道:“姐姐……”
“你叫我做什么呀?”简臻含笑看着他,言语跟得极紧。
“这件可以吗?”
“连起来。”
“姐姐,这件……可以吗……”
说完这话,阿明的脸蛋已经红得要滴血,偏偏配上他纯粹的黑眸又显得异常可爱。
见状,简臻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大笑道:“好看!”
从库房里出来以后,简臻就招呼下人们各自散了。
自己则带着人将阿明一路送回了客房,但没有留下吃饭,而是带着绣和、犀盈径自回住处去了。
路上,绣和不知怎的没有像往常那样嘻嘻哈哈地调皮,而是绞着手指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了许久,绣和终于开口了,她状似轻松地问道:“小姐今天是有什么喜事吗?”
“为什么这么问?”简臻侧头看着她问道。
“就是感觉……您今天比往常都要高兴些。”
简臻当然是高兴,她头回摸到了简家所隐藏的信息的边角,这意味着机会,意味着活着。
然而她的脑海中闪过一念——要不要告诉绣和呢?
找到信息只是第一步,为了自己的利益,她总得留些后手,为自己打算。而这些都需要钱和人手,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未必能成行。
绣和会是一个好的选择吗?
瞥到犀盈低着头,放轻脚步竖起耳朵细听的样子,简臻暂时打断了这个念头。
“当然高兴,李潜那边终于挖出一个密道,说不准咱们要找的东西就在那儿了。”
绣和小声应着,不做声了。
然而她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简臻只瞧了一眼就看透了。
但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好,又怎么可能给出安慰呢。
于是她立刻扯开话头,道:“怎么这么晚了绣萍还没回来?东南的库房和客房这么难查吗?”
绣和一心不懂二用,下意识就把刚刚的情绪抛在了脑后,应道:“绣萍姐查得细。而且库房那里之前被翻得稀乱,她怕您哪天去看的时候不方便找,就和其他姐姐们一边收拾着一边检查。”
“也是,绣萍心细,办事也牢靠,就是不会给自己偷点儿懒。一会儿她回来了你可得替我好好劝劝。”
这时,绣和又心无芥蒂地憨笑起来,道:“嗯!还是小姐心疼我们~”
这边聊完,简臻又开始说起了正事。
“接下来的重点肯定要放在书册上了……犀盈啊,明天起你给丫头们分好组,让她们把各个地方的藏书室、书房都整理好,后面我们要细查。”
自从被容宵抽了一棍丢给简臻以后,犀盈一直以为简臻不会再给她任何眼神了,更别提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话,因此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等她回过神来,才结结巴巴地欠身应道:“啊……呃是,小姐。”
……
走在路上时,简臻时不时用藏在袖子里的手小心按一按布包里的纸张,厚厚一叠的触感给了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其实刚刚她跟犀盈吩咐的事情,无非是为了给自己接下来的解密工作打掩护罢了。
回到自己的住处时,绣萍已经等在正厅了,简臻听完她的汇报,让她跟绣和一起吃饭去了,自己则耐心坐在正厅,听着下人们汇报在简家各处搜查的结果。然后又将简家各处藏书的地方分派出去,作为他们明天各自的任务。
亲自做完这些以后,时间已经不早了,于是简臻干脆将布包带回了自己的卧房,也没有留人在房里照料,只让绣萍睡在外间伺候着。
等到外面下人走动的声音静下来以后,简臻才就着烛光将自己带回来的纸张小心翼翼地展开,然后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细炭笔和小块的硬纸来,开始“翻译”这些词汇。
硬纸被简臻撕成了巴掌大小,她将纸张上的词语变换成对应的数字记录在了硬纸上,为明天去简太文那里寻找密码书做准备。
但词语的“翻译”并不顺利,因为其中涉及的东西太多,有的词汇又同时出现在几个顺序列当中,让人分不清究竟该用哪个数字来替代。
磕磕巴巴地翻译了一个多时辰后,终于结束了,所幸大部分的词汇都能找到确定的数字来对应,简臻也不好再继续挑灯夜战下去,免得遭人怀疑。
于是她将写满词语的纸张投进了炭盆,又将写着数字的硬纸折叠成手腕宽的、类似于折扇似的波浪形,待确认炭盆里的纸张烧干净以后,才准备梳洗休息了。
……
简臻用手指梳过散开的长发,习惯性地将床帘从挂钩上松下来,却听到窸窣一声,一张折起来的纸条从床帘夹缝中掉出,落在了她的脚边。
朝房门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外面一片寂寂,她才放心将纸条捡起来。
纸上的字迹故意写得很稚拙,让人看不出是出自谁手。
上面只写着一句话——清明子时,简家祠堂。
“清明?还有……两天?”
将纸条扔进炭盆后,简臻想了半天,觉得应该是上次在简亚平藏书室时遇见的那个人。
“难道这么快就要来讨债了?可我还没有找到……”她站在床边,怔怔地想着,一时之间都忘记了坐下,显得场面异常滑稽和奇怪。
从接到纸条后一直到迷迷糊糊睡着,她都在想简家将其他信息藏在了哪里,甚至都没有匀出一丝半点的心神想一下——不管是不是那个人,但就这么随随便便把纸条塞在自己床帘的褶皱里,会不会有些过于无礼和草率了?!
然而当她一大早睁开眼睛后,昨晚的睡眠就已经被折叠起来,她头脑里还清清楚楚记着昨晚入睡前在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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