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好歹算是把事情暂时给了了,可京城的一家棋室里,就没有这么风平浪静了。

    “琰甫啊琰甫,我该说你糊涂呢还是该说你胆小如鼠?!”

    二皇子孔宥延被孔炽气得是脸红脖子粗,任他百般劝说,这孔炽就是不接招。

    要不是知道了太子就要回来的消息,他也不至于非揪着孔炽来拉拢,如果不能趁着太子离京的这段时间壮大自己的势力,那往后就很难再找到机会了。

    叉着腰来回走了几步,见孔炽还是兜着圈子在回避,孔宥延气得指着他的鼻子叫道:“你就跟你爹一样是个怂蛋!”

    这话一出,棋室里的人顿时噤若寒蝉。

    孔炽的笑僵了一瞬,但马上又鲜活起来,一边笑着,一边顺坡下驴,说自己确实是不敢掺和。

    见状,原本还担心话说重了的孔宥延竟愈发放肆起来,颐指气使道:“你们父子俩这样也是应该的,可如今变局就在眼前,你们还是这样懒懒散散不抓住机会的话,就只能继续当别人的狗!”

    孔宥延站着说话不腰疼,还觉得自己是在为自己这堂弟好,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最终,这场单方面的攻击被一个来报信的下人给打断了。

    那下人是孔宥延的亲信,他对孔宥延耳语道:“殿下,那边突然改变计划了,大长老可能要提前来了。”

    听完这话,孔宥延一脸难以置信地小声叫骂道:“他这么早来做什么?!”

    说完才意识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与众人道别后匆匆离开了。

    孔炽也没法久留了,带着满腔怒火离开了棋室,直接坐车往揽月阁去了。

    因着陈芸今还在忙,孔炽就先自己找了个房间待着。

    不一会儿就有熟识的小厮来了。

    孔炽瘫坐在椅上,冲小厮挥挥手吩咐道:“去买五坛子酒回来,还是老地方。”

    “世子要喝几坛?小的买回来温。”

    孔炽低吼道:“都要!”

    那小厮接过鑫河递来的一袋银子,利索地出去了。

    结果在门口正碰上掌柜芸今。

    只见她下巴一抬,道:“给他温一坛就行,剩下的还是给他存着。”

    见她来了,孔炽勉强笑了一下。

    “芸今。”

    陈芸今云步款款走到他身边,帮他脱了身上累赘的厚外衫,然后让旁人都出去了。

    “还好吗?”她神色波澜不惊,关切道。

    孔炽直接瘫靠在毛皮软塌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房梁。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突然没由来的问道:“你有过特别想完成却没法实现的事情吗?不是没那个能力,而是不能去做。”

    陈芸今思忖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

    而此时孔炽突然爆发出来,对着虚空痛骂道:“他凭什么那么说我,说我爹!?一个自大狂妄的蠢材!”

    买酒的小厮拎着热好的酒进来,像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似的又安安静静地退出去了。

    孔炽眼眶泛红,斜躺着吞了一大碗酒。

    在他心里实际上也怨恨着皇帝,只是神思尚还清明,所以才没有骂出口。

    转而他自己也笑了——就算没有指名道姓地骂,他心里还是下意识地不敢。

    自己还真是怂啊……

    想到这儿,他竟然鼻尖一酸,落下泪来。

    “刚刚你问的问题——我当然也有过那样的境遇。”

    陈芸今陪着他坐下,给自己也倒了杯酒。

    “我年轻时,在妓馆遇到一位公子。很俗套的故事,只是,见多了大腹便便粗、鲁至极的男人以后,偶尔见到一个会问‘我可以亲你吗?’的男人,没有人能经得住诱惑。”

    回忆起过往这些事情,陈芸今嘴角还盛着淡淡的微笑。

    “只是,那时的我没有赎身的钱,于是我们两人的境遇一度僵持,为了能攒钱出去,我开始接客,收益真的多了起来,可是被他发现了。”

    孔炽把眼泪抹干,好奇道:“他做什么了?”

    “他狠狠地羞辱了我,然后再也没有来过了。我也为此哭过一阵,但是后来就好了,我该接客还接客,毕竟攥在自己手里的银子才是真的,我那个时候就只剩一个念头——我要离开那个地方。于是我开始钻研人心,生意也越来越好了。”

    “你是要去找他么?”

    她摇了摇头,低头摸了摸自己手上那颗硕大的紫色辉山石戒指,平淡地继续说道:“我大概是从那时开了窍,我知道那儿是待不长久的,短时间内确实是可以日日吃香喝辣,做最受欢迎的头牌,可这样沉溺下去的结果,必然是美人迟暮。我见过年老色驰的青楼女子们,她们里并非没有绝世美人,可即使这样,她们老的时候,手里既没钱,也没有卖身契,只能接最差的活儿,甚至是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求生存。所以我一刻都不敢停,每天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要离开。”

    孔炽这是头回听陈芸今说起自己的过去,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劳碌和困顿,不禁觉得自己刚刚的痛苦都显得有些尴尬了。

    见他满眼都是心疼和关切,陈芸今满不在乎地笑道:“时间长了就知道了,其实像他那样的男人在外面多的是,根本就不是什么珍贵之人。所以我并不伤心,反倒是因为他,我才开始有了要离开的愿望,只是之后的过程并不顺利,我辛辛苦苦攒的钱被人给诓了,于是情急之下才选择了曾春亮……哦不,是田洪。”

    “后悔吗?”

    陈芸今抬眼看向他,眼波中流转着一抹难得的坚定,如此动人。

    “不后悔。每一步都是应该的,都是我当时能做到的最好的选择,即使是愚蠢的选择也是应该的,如果不亲自跌跟头,我也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否则就像我说的那样,可能现在正在哪个破烂的窑子里求着别人来睡我。”

    孔炽的脑海中想象到了那样可悲而绝望的画面,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样对比起来,自己至少衣食不愁,于是瞬间觉得自己的怨气也有些没意思了。

    “我说这些并不是要让你觉得不好意思再难受,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因为别人而去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自己的棋局自己走,落子无悔,便够了。”

    孔炽握着斟满的酒杯,若有所思,没有再喝。

    “琰甫,我相信你其实是知道这些的,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了,不是吗?”

    他顺势躺倒,长舒一口气后又嚷嚷道:“哎呀~在你这里啊,我可是一点儿秘密都没了!”

    正要再灌自己一杯,却别陈芸今挡住了。

    “难受的话就先歇一会儿吧,但是这酒就别喝了,太伤身。”

    说完,她就将孔炽的酒杯放在了桌上,然后起身吩咐人把酒坛抬了出去,给他上了壶清酒来。

    “掌柜,少爷来查账了,刚从后门进来。”一个小厮忽然来报道。

    听到这消息,才刚恢复精神的孔炽一骨碌爬了起来,将二楼的帷幔撩开,正看到简鸣从对面的廊道经过,心里竟起了捉弄人的兴致。

    “芸今,之前咱聊过的那个姑娘呢?叫什么来着?人呢?”

    “萤儿。”

    “人呢?”

    她蹙着眉看他:“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此事可关系重大!再说了我们又不是在逼他。”

    陈芸今同意他的后半句话,便妥协了,对那传信的小厮吩咐道:“去把人叫来。”

    “可,萤儿还在服侍客人……”

    “叫来。”

    说完,陈芸今瞥了孔炽一眼,道:“千万注意分寸,出事儿了可别拉上我。”

    “知道啦!”

    披了件外衫后,孔炽就兴冲冲去找简鸣了。

    “来啦?怎么这几天都不见你姐姐跟你一起啊?”一见面他就故意试探道。

    简鸣翻着账册,瞪了他一眼,然后随口道:“姐姐忙。”

    可孔炽不信这些,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便坏笑一下揽着简鸣的脖子,神神秘秘地说道:“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哇?走走走,哥带你玩儿去!”

    “你啊!就是因为长大啦!哥哥我懂!”他不顾简鸣的挣扎,硬拽着他往三楼去了。

    孔炽早吩咐人给简鸣开了个房间,一推门,是个布置雅致的屋子。

    “在里面待会儿昂,哥哥我就不打扰了。”孔炽把他一劲儿推进去就闭上了房门,还叫人暗中守着,不许简鸣出来。

    “幼稚!”简鸣拍了拍门要出去,只听外头的小厮道:“这位小爷稍候,世子说有东西要送您。”

    一个青楼妓馆能送什么东西?!

    他常来视察,怎么可能猜不到孔炽的把戏,登时就有些恼了,可此时出也出不去,想来自己不等到这“东西”怕是走不了了,索性就坐下来等着。

    没过一会儿,房门从外面被轻轻推开了,随后屏风上便一片影动。

    不知怎的,简鸣突然想起了那个高烧的午后,简臻就站在房门外候着,让影子落在窗户纸上,好让他安心配合大夫看诊。

    在他晃神的瞬间,那影子就绕过了屏风。

    来的是个高挑的姑娘,她穿着一身浅蓝的衣衫,拿团扇挡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那双眼睛带着一种隔绝人的冷感,让他一瞬间就想到了简臻。

    姑娘缓步走近,坐在了他身旁,然后撤去了团扇。

    房间里的烛火很暗,简鸣看着这张面孔,突然有些紧张起来。

    因为这张脸简直和简臻有八分相像。

    他就这么死死地盯着,只见她勾起唇角,一只柔荑抚在他胳膊上,身子也随之软软地靠在他身上。

    简鸣整个人僵在了原处,一动不动,只是胸腔里的心脏在突突地狂跳着。

    “姐姐……”

    那姑娘一听这话,笑得更妩媚了。

    简鸣从未见过这样的“简臻”,一时间觉得心里有些怪异,却也不是嫌恶,还没待他想明白,那人又将手滑向了他的腰间,岂料手才碰到腰带,他就像是突然惊醒一般,将这人猛地推开,自己往后撤了老远。

    那姑娘被狠推了一下,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娇斥道:“干什么呀你!”

    此时简鸣再一细看,就发现这人跟简臻长得不像了,因为简臻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霎时,他心里喷薄出一股莫名的羞恼,转身夺门而出。

    可没想到孔炽就攀在门口,门一开,他一个没防住就扑了进来。

    “哎呦喂!臭小子你干什么呀你!?”

    简鸣不想再理他,用肩膀怼开他就往外走。

    彭年刚刚被人拦在了外面,此时自家主子终于出来了,他便赶紧跟了上去。

    这场闹剧就在简鸣愤然离去后草草收场。

    出了揽月阁的简鸣被凉风一吹,总算是清醒了一些。

    细细想来,刚刚那人必定是专门化了妆的,因为他之前从未在青楼见过和简臻长得像的人。

    想完这些,他又不禁想起了那人靠在自己身上时的感觉,自己当时似乎并不讨厌,因为那人顶着姐姐的脸……

    未及深想,他就晃了晃头,开始羞愤于自己的想象。

    “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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