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晌的阳光正暖和,揽月阁的姑娘们也陆续开始起来梳妆打扮了。

    而孔炽这边已经喝得三分醉意,正跟陈芸今絮叨。

    “老二最近老找我,还想让我帮他办事,他恐怕是要拉我入伙,最近太子和江家那个才回来,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往陛下那边去了好几回了,实在叫人担心。”

    “这话可不能乱说。”

    “没事,我信得过你,也信得过臻臻。”

    然而陈芸今可没他这么不设防,赶紧招来几个简臻手下的信息口的人守在门外,防止走漏风声。

    “唉,以前他们跟我处的时候,好歹也是亲人,没那么多算计,可现在不同了,说什么话都得隔着一层,我知道自己一定会被防备和利用,可是我从来不乱说话……只是,这样真的太累了……”

    孔炽顶着通红的脸平淡地叙述着这些年来心里埋藏的事情,时不时灌一口酒。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但也看得出他是真难过了,陈芸今也就没有拦他,任他喝去。

    “我爹这么过了一辈子,我看看他就知道我往后的日子是什么样儿,万一老二真的有什么心思,我能怎么办呢?我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总之——我的性命永远不在自己手上。”

    说完,他突然低笑起来,声音越来越高,笑着笑着竟然又哭了。

    陈芸今把他揽进怀里,这时候突然发现,平日里那个高挑恣意的孩子居然可以蜷成这么一小团。

    她让孔炽靠在自己肩上,什么都没说,就只是听着他含混不清地哭诉着。

    她心里不禁感慨,果然这世间不管身份高低,谁都活得不容易。自己如此,世子如此,简臻也如此。

    简臻那丫头还一直瞒着孔炽在做事,他肯定也能察觉吧?可是她也是没办法,也不能把他无缘无故拉到这境地中来。

    那些皇子们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只要有一个人坐上那个位子,其余的要么死,要么就像惠王一样乖乖做个废人,反正都是闭着嘴巴,死着还是活着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他们之中谁又不是天之骄子呢?不还是要落得仿佛阶下囚一般的境地?

    只是,活着总归还会有出路可言,不知道孔炽他能不能早日醒悟这个道理,真正放下不属于他的执念,好好地、绚烂地过完这一生。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京城中的人或玩乐或休息,沉溺在各自的小日子里。

    然而宫墙之中,一位宫人正在朝御书房疾走,累得满头大汗。

    “陛下,南方送来的密信。”

    孔尹文接过信函来一看,竟然又是一起自|焚案,而且伤亡不少。

    “荣喜!传令下去,让人赶紧封锁消息!快!”

    很快,这道命令便被层层传递,快马加鞭送去了南方。

    “父皇,出什么事了?”

    孔尹文颇感烦闷地来回走了两圈儿,气急败坏道:“之前让你去镇压的那些个邪异教派,居然又搞出了祸端,这次竟然一齐死了七八个人!”

    “这……”

    孔理和拿过信函仔仔细细瞧了一遍,心中顿时觉得蹊跷,道:“之前赶过去时一直都没能找到幕后的这些教徒,没想到我们刚一回来,他们竟又闹起来,还比以前更严重了,这分明就是故意挑衅!”

    “如此妖邪,祸乱一方,决不能让他们继续猖狂下去!若是任由这样的教派扩散,百姓如何安居乐业?”

    孔理和当即跪地,请愿再去一趟南方,抓捕异端。

    “父皇,让儿臣去吧,儿臣毕竟对此事更加熟悉,此番前去也能省些探查的时间。”

    孔尹文对自己这个儿子一向放心,这孩子心正,做事也雁过留痕,从来都规规矩矩的,不曾让他操心过。

    他抿着嘴,上前把孔理和扶起来道:“那赶紧去吧,不知道还能不能捉到幕后主使,这么多条人命,一定要给百姓们一个交代啊。”

    “父皇,儿臣这次还是想带着江锋一起去,他在军事上有些头脑,武艺高强,之前也帮了儿臣不少忙,儿臣都习惯他在身边了。”

    若是换做别的儿子,孔尹文恐怕还会在心里琢磨琢磨两个人之间有没有什么猫腻,可这话太子说出来,他总是一百个放心的。

    “这有什么的,你愿意带谁去就带谁,另外……千万注意安全。”

    太子拱手一拜,当晚就调集人马离京了。

    江锋因为走得匆忙,只留了张便条给简臻,中间也没说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说暂去南方,之后再与她联系,另外还托她照顾哥哥江通。

    接了消息后,简臻心里莫名有点紧张,一晚上都没睡好。

    毕竟一切都在关键时刻,过不了多久就要票选通商口的会长了,王家的事情正在重要的节骨眼儿上,然而江锋这边又传来这样的消息,这让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至于江锋的哥哥江通,之前她让他们有意和王家走近些,也因为这样,江通一直都没有和她有过多的接触,以免得生出事端。

    而现在江锋竟然特意嘱咐让她照顾江通,难不成是他知道些别的事?

    简臻心中惴惴不安,一直想着这些事情,以及其中无数微末的细节,生怕有什么错漏。

    “郡主,少爷好像回来了。”

    绣萍的一句话点醒了简臻。

    简鸣难得说要回来一起吃晚饭,她便早早让人准备了一桌子他爱吃的饭菜在家等着他。

    没过一会儿,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便踏在了院子里的石砖上。

    “姐姐!”

    一瞬间,千丝万缕的琐事都湮灭在了这一声熟悉的呼唤当中。

    吃饭的时候,简鸣就跟十几天没吃饱过一样,完全不带停的,这边一筷子才刚杵进嘴里,那边就又立刻下筷子了。

    简臻有些哭笑不得道:“你这几天是没吃饭吗?”

    简鸣冲她乖乖地笑了一下,吃饭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因为心里装着事儿,简臻没什么食欲,就一眼一眼地看他。

    从刚才见到他时,她就觉得有些奇怪,如今盯了半天了,突然发觉这孩子怎么十来天不见,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的肩膀似乎比记忆里宽了许多,身量也比她印象里要高了,明明以前觉得他也不大啊?就一个小孩儿啊,怎么感觉变了这么多呢?不是才过了十来天吗?

    简鸣能感觉到她打量自己的目光,没敢搭茬,只是顿了一下,给她夹了些菜,然后声音小心又轻柔地说道:“多吃点儿,吃饱才有力气扛过去。”

    当他的手伸过来时,简臻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手上细密的小破口,于是下意识地就抓住他的手,拉近来细看。

    他的手变得更加粗糙,甚至被晒黑了不少,和简臻修长白皙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此时此刻,简臻早把什么保持距离的话抛在了脑后,只剩下了心疼,甚至有些任性地想着——他是我弟弟,我为什么不能拉他的手?

    于是哪管他是什么感受,径自就拉到自己眼前,翻来覆去地看,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上长了厚厚的一层茧子,边缘还有一道一寸长的新鲜的划痕。

    简臻低着头,一直不说话,情不自禁地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那道伤口,然后开始一个个地数着那些伤口,一个个地轻抚过去。

    简鸣能感觉到自己火烧般的脸颊,生怕被她看出来,便努力地不去想这件事。

    可他的目光就像被定死在了那里,牢牢地看着简臻与他交缠在一起的手。

    以前她也不是没有拉过他的手,但是好像自从那次自己在山上开窍以后,简臻所有轻微的碰触在他这里都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好像在面对她时,自己的五感就变得异常敏锐起来,一丝一毫过去不曾在意的细节都变成了敲在他心头的鼓槌。

    简臻的手很细嫩,在他的手指和掌心上缓缓移动,即使不用眼睛去看,他也依旧能在心里画出她手指游移的路线。

    似乎她手指所经之处,都能引起自己皮肤上一阵酥酥麻麻的细密的躁动。

    简臻抬起头来看着他,蹙着眉头,眼睛里满是心疼。

    “疼不疼啊?”

    她的声音很轻,如同一片羽毛般在他心间拂过。

    简鸣在那时突然很想握住她的手,可不知怎么的竟然不敢了,没有以前那么无所顾忌了。

    他把手收回来,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就在耳后挠了挠,呼出一口气道:“不疼,有茧子就不疼了。”

    简臻把筷子放下,看着满桌子的饭菜发愣。

    而简鸣的视线则停留在了她的手上,仔细观察起她的手腕来,心想:姐姐的手腕,具体是多大来着?

    刚刚简臻拉着他的手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早忘记去记了,心中不禁懊恼不已。

    两人说了会儿家常的话后,简鸣就借着第二天还要去做工,需要早些休息的由头先离开了。

    一出屋子,让外面的清风一吹,他满脑子都是刚刚简臻拉着他手的画面。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上面仿佛还有简臻手指游移过的痕迹和感觉。

    他盯着自己的手腕,努力回想着刚刚的情形,然后在自己手上比了比。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画面竟然又变得异常清晰起来,他轻而易举就知道了简臻的手腕有多细,然后在自己右手腕上比划了一下宽度。

    他捏着那个距离举起手来,把月亮放在两只手指中间。

    看着那个清冷而柔和的月亮,他喃喃道:“瘦了。”

    仅仅这么两个字,竟让他心疼得难以附加,让他特别想留下来。

    可他回头看了一眼,又摇了摇头。

    简臻刚刚的态度至少与之前有些不同了,他可不能半途而废。

    沉默片刻后,他便踏着月光回自己院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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