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了快两天后,他们正停在策州和京城中间的一个中转地歇脚。
虽然只是个小村庄,但因为来往的人很多,也就慢慢发展壮大起来,专做过路行人的生意。
时间已然不早,他们便找了一家客栈休息。
快到晚间的时候,一骑信使快马赶来,送来了新的信息。
彭年见简臻接过信来,跟李潜嘟囔道:“奇怪,这时候常规的信息不是应该直接储存起来,交给老手去做买卖吗?这时候居然快马加鞭地送来,恐怕是大事。”
果然,简臻将那密信拆开一看,心头大震。
“怎么了?”
简鸣站在她身旁就着她的手细看,竟是二皇子监国的消息。
“不过信息库该关的已经关了。”简臻吩咐来人道:“回去告诉他们,如果二皇子要信息网,那就给了他。”
“全部?”
她略一思忖,道:“南方发现的那些证物,还有隐蔽的信息库,除了这两个,别的都能给。”
送信的信使没敢耽搁,在客栈吃了一顿又揣了些干粮后,向李潜他们借了匹马便开始往回赶。
简臻又另派了一个人先去策州找江锋的接头人,看看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般这个时候会让太子尽快赶回京,或者让大臣帮着监国,二皇子是绝不可能有这个机会的。我现在只担心太子那边,陛下旧疾复发,他怎么可能连封信都没有?”
等她把能想到的一切都安排好以后,时辰已经不早了,这才被简鸣催着上楼去休息。
“姐姐,为什么不干脆把信息网直接都交托出去呢?你不是想离开吗?”
“我不知道,我……我总觉得,虽然我们逃离了京城,但这只是距离上的离开。”
见她似乎不太舒服,简鸣便给她关好门窗,嘱咐她快些休息。
出来时绣萍正候在门口,便吩咐道:“有什么要处理的事情先来找我,别吵姐姐了。”
“诶。”
他回头看了一眼后,正准备回屋,却见白沛盟正在楼下招呼他过去。
白沛盟自斟自饮好一会儿了,一小瓶桂花酒已经见底。
“阿臻现在一定还没休息。”
“我知道。但,至少也闭一闭眼吧。”
“我听说,之前是阿臻叫你回来的?”
简鸣知道他说的是在银饰店当学徒的事,便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哎~别谢我,还是因为你们之间有感情在,和我没什么关系。”
还没等简鸣说什么,白沛盟就哼了一声,骂道:“好端端的又出什么事情?非得把她也逼死才行吗!?好不容易你俩能有点进展,这下又给半道掐了,真是讨人厌。”
谁说不是呢?
简鸣从桌上拿过一个反扣的杯子来,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浅尝了一口。
这桂花酒酿得微甜,最后留在舌根的余味中还有一丝发酸。
“能陪着姐姐就行。”
——反正,越是有人惹得她厌烦,她身边的人就越少,最后只会剩下他一个人……
这话他没敢说出口,仅仅是在心里想上一圈都会觉得自己太过自私。
可这又恰恰是他心中所想,如果她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人,会如何呢?
他想不清楚答案,猜不到简臻对自己这样过分的占有欲会有多高的底线。
“发什么呆?”
白沛盟不愧是教书的,喝酒都不耽误他抓学生开小差。
“那天阿臻从宫里出来,不是又砸东西了?”
简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却见白沛盟的表情扭结着心疼与苦恼。
“可这远远不够。她承受着那么大的压力,只是对着死物发泄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身上的火气消了,可心里的未必,我总担心……我总担心她有一天会爆发,这并不仅仅只是推测。”
“何出此言?”
那墨色的潭水中荡起了阵阵涟漪。
“你恐怕没见过她崩溃时的样子,眼里没有任何的光彩,整整一天都没说话,小小一个人,握着匕首,眼里只有蔑视。”
“她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但当时我猜……她是要自伤。”
“……发生了什么?”
白沛盟呷了口酒,望着窗外莽莽浓黑,道:“你知道,她曾经有个弟弟吗?叫简昭宁,他其实……是简臻的双生弟弟。”
这还是简鸣第一次听说,一时间嫉妒与带有恶意的好奇在他心中喷薄纠缠。
“这也是我从我一个密友……那里听说的。简太文的夫人在生产前就被陛下盯上了,他们怕被陛下抢走孩子,便在临盆前几天先行催产,先一步把孩子生了下来,发现竟是一对龙凤胎。
然而陛下的人手反应太快,追了过来,情急之下,简夫人将男孩交给身边的嬷嬷藏了起来,将女孩儿……也就是阿臻,交给了陛下的人。
而后两边相安无事半年多后,简夫人又躲回老家,躲了一年多才把简昭宁接回来的。
然而此时简家与陛下关系开始恶化,而且又有儿子传承香火,所以早就没打算把阿臻接回去了。
没了这层牵绊,信息网开始越来越隐匿和扩大,逐渐成了陛下的心病。
然而没人在乎阿臻在宫里过得如何。
明明她懂事又乖巧,聪明而懂得审时度势,可因为简家作死,那阵子宫里没人敢和她走得太近,好像她怎么做都不对,她那时连一枚棋子都算不上了。所以我猜,她当时是想了结自己。”
简鸣的心被紧紧地攥了起来,仿佛看到了那个小小的拿着匕首的身影,她的眼睛里只有凝固的寒冰,她不能了结别人,便选择了结自己。
她一定厌极了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人是为她而来的,也没有任何事情能证明她存在的意义。
……
既然不想要我,为什么要生我?既然我已经不能牵制他们,为什么不干脆放我离开?一颗已经没用的弃子,偏要等到它粉身碎骨才肯剔除出这棋局吗?
简臻又回想起那天的情形。
白沛盟不顾横在她身侧的匕首,径自拥抱住了她。
他几乎有些慌不择言地劝道:“阿臻,你还有课业没有完成……”
她把手横在胸前,想隔开他的拥抱,冷漠的声音没有一丝多余的起伏,她决绝道:“我做完了。”
白沛盟看着她隔绝一切的眼神,他知道,她心里有了主意,她蔑视着世间的一切。
他知道自己根本劝不了她了,只能近乎绝望地哀求道:“……别这样,你还有机会出去。不要把利刃对着自己,哪怕你冲着老师,你冲着我来……”
当时的她觉得聒噪。
她想挣脱开白沛盟的钳制,但他力气太大,用力地抓着她的双臂。
最后她如同妥协一般松开了手,匕首叮当啷光地掉在她脚边。
白沛盟也终于松开了手,这才发现刚刚他几乎是死命掐着简臻的胳膊,这会儿恐怕该青紫了。
简臻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安静地转过身,毫无目的地走开了。
她放弃了。
说不清是因为自己最后还残存的一点希望得到了满足,还是仅仅因为他人间烟火般的聒噪。
“不要这样。”
黑暗中,她看着眼前一片虚无,小声地重复着这句话。
如同一句轻柔的安慰,也像是一声微弱的呼救。
……
因为白沛盟的那些话,简鸣一夜没有安睡,不仅仅是因为简臻现在的状态,更因为白沛盟昨天说的那些东西又是他不知道的。
这让他感到极其挫败。
是因为自己太不可靠了吗?姐姐从未提起过这些,是自己没法让她觉得安全和可靠吗?
他侧身蜷缩起来,又一次感受到了小时候的那种无力感。
但这样的感受只存续了一小会儿,就被他直接扑灭了。
毕竟简臻原本就不是会诉苦的人,对于过去的任何事情与决定也都没有后悔过,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要让她翻出这些糟污事再回想一遍呢?
姐姐不止一次说过,自己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也是最重要的人。
这难道还不够吗?
想到这儿,简鸣不禁觉得刚刚的自己有些幼稚和可笑。
自己本就是没有来路的人,没什么好回忆的,又何必强求简臻回忆呢?只要知道自己的去路就好,知道这路朝着的方向是简臻就好。
昨天白沛盟的话还音犹在耳:
——你要看好她,帮她把刀尖朝向别人。
……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一行人吃过早饭后,便整顿出发了。
在路过策州边缘的一个村子时,便有一骑信使从榆岸方向赶来,带回来了一封从江锋接头人那里取回来的密函。
“有丹桑教徒火烧村庄,太子与江锋正在安定局势。”
简臻拿过密函细看,发现这已经是好几天前的消息了。
思忖片刻后,她吩咐道:“去信问问他们现在的状况,事情是否解决,他们有没有察觉什么异样。”
那信使领命而去,只留下一阵烟尘。
“姐姐,是二殿下干的。”
“应该是他了,我走之前看到他身边有一红袍的男子,那应该就是丹桑的关键人物。如此看来,之前是丹桑族众故意调虎离山,好让太子离开京城,为老二留下可乘之机。”
马车前行了没多久后,又有一骑消息传来。
“郡主,二殿下派了人马往这边来了,不日前才出发,分了两支队伍,前面快的一队预计三四天后会赶到。”
简臻微眯起眼睛,问道:“来的是谁?”
“好像是,李成瑞李公子。”
简臻与简鸣对视一眼,默契地露出了嫌恶的眼神。
“他来做什么!?怎么总是他!?”
简臻回视过去与李成瑞的交集,瞬间就明白了他的动机。
“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了。他之前极力想要与我合作,恐怕是已经和丹桑有了联系,在我装作招募失败的时候,他说的‘往后的权势与地位’、‘更高的位置’就已经是暗示了。”
简鸣心中略一走神,嗤笑着李成瑞的徒劳。
明明简臻的梦想是离开棋局,偏偏他开出的条件是让她在棋局中成为一枚大棋,实在是离题千里,背道而驰。
见他偷笑,简臻竟然也受感染,轻笑了几声。
“他这次恐怕还是来说服我的,老二的目的一定也是信息网,要么是他用得不顺手,要么就是库里没有他想要的信息。”
想到这里,简臻的心里瞬间盘算出几条路径,一路上细细地检视着。
一到榆岸,她就写了一封密函,让策州的信息网用利用飞鸟送回京城去,好让京城的信息网更加严密地应对孔宥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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