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择回校住了快一周,与宿舍的人熟悉不少。刘志华跟人去浪,桌闻涛沉迷于图书馆的灯光,只有周文良与焦择,教室宿舍食堂,三点一线。
学校食堂内。
焦择慢动作一样地夹菜,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忍受食堂这么难吃的食物,但是每次周文良问要不要一起吃饭,他都鬼使神差地答应。
关于画画的迷惑讨论,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
正吃着饭,焦择的电话毫无预兆地响起来,焦择扫一眼来电信息,将电话挂断。
随后电话不断打进来,越挫越勇。焦择啧了一声,接听,他沉默不语地听了一会儿,回一句:“知道了。”
焦择把电话挂断,有些烦躁地瞪着面前的青椒肉丝。
周文良:“家里人?”
焦择将青椒炒肉塞嘴里:“我爸病好了,让我回去吃饭。”
周文良点点头,预感到时候焦择估计又不痛快了。
下午下完课,焦择独自开车回焦家,中式风格的宅子,傍晚时分,草木茂盛的庭院阴影堆叠,路灯洒落的光很刺眼,显得黑暗的地方越发幽深。
走了一会儿,看到大门,正中央的客厅灯火通明,热闹的说笑声传出来,让人感到这家人的热闹、温馨。
焦择走到大门时,屋内就像收音机被摁下暂停键,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扭头看他,像看一个久不见面的远方亲戚,或是一个不速之客。
后妈陈秋静很快将僵硬的笑容调整为热情:“阿择回来了?叫你这么回,可算回来了!”
焦年怯怯地喊了声:“哥哥。”
焦择谁都没搭理,他走到焦宏康旁边:“爸。”
陈致其恰好也在,高声说:“欢迎!”
就好像他是主人,焦择是客人似的。
焦择与其对视,看到对方眼中的幸灾乐祸,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焦宏康病愈,发烧严格来说不是什么大病,因此今晚不过是个家宴。焦宏康面容疲惫,面对焦择脸色有些难看,但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是指了指自己左边的位置,说:“坐吧。”
焦择坐下,吃饭。
焦宏康看着默默吃饭的焦择,因为之前吵架而积累的怒气不知不觉散去,这个孩子从小没有妈妈,性格别扭一些也正常,他语气变得缓和许多:“学校住的还习惯吗?”
焦择说:“还行。”
陈秋静夹块牛肉放焦择碗里,笑着说:“多吃点,你这孩子,客气什么,吃肉。”
焦择将碗倾斜,把陈秋静夹的肉扒到桌子上。陈秋静笑容凝固在脸上,她抬眼看了焦宏康一眼,默不作声地坐正。
焦宏康望着焦择的眼神有些不悦,但没有发作,而是说:“搬回家来住,不然就在学校附近买个房子,学校住宿条件差,衣食住行都不好!”
放在以前,焦择就答应下来,但现在他觉得住校也挺好,自己一个人住挺无聊,就说:“我住校就行。”
焦宏康脸往下沉,陈秋静见状,抬高声音:“阿择,你还在生气呀?不至于,上次是因为你爸发烧时喊你的名字,年年就着急上火让人强行把你带去医院,你不愿意、不开心也是正常。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年年小孩子毛毛躁躁的,你也别怪他!听你爸的,别赌气啊!”
焦年正襟危坐:“哥哥,对不起!”
焦择眼中闪过讽刺,上次那出戏可真精彩,就因为爸爸梦里喊了他,焦年让保镖把他“请”到医院,怒气冲冲的焦择显得对生病的父亲漠不关心,还突显出焦年的一片孝心,滑稽的场景里,最可笑的是父亲对着焦年露出感动的表情。
父亲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当然,很多时候是装糊涂,不愿去深究某些东西。这个家里,陈秋静对他温柔体贴,焦年乖巧懂事,焦宏康离不开他们。这对母子和焦择之间存在矛盾,更存在继承权的利益纠纷。焦宏康一厢情愿地想去弥合,自欺欺人的想阖家欢乐。陈秋静愿意在表面做做功夫,但是焦择不愿意。说白了,父子关系长年累月地被别人挑拨,关系只会越来越疏远。
大儿子不孝顺,焦宏康有老婆和小儿子安慰。焦择有家回不去,却不知道和谁讲。他觉得累,想离这里越远越好。
陈秋静一边慢条斯理地吃饭,一边说:“阿择,你这意思,就是一点不想靠家里了?没必要,你不住家里买的房,还不是用家里的信用卡吗?你爸为公司的事情劳心劳神,又操心你。你就直接搬回来住得了,让你爸宽宽心。你要气不过那天的事情,你就打焦年两巴掌!”
焦择放下筷子:“陈阿姨,我姓焦,不能用焦家的钱?”
陈秋静噎住,说:“我不是这意思,我的意思是让你回……”
焦择打断她,他向后靠着椅背,黑色的眼眸如同猎鹰一般锋利,似笑非笑地看着陈秋静:“阿姨,我有说过我不靠家里吗?买房、刷卡,我有在做啊,你不知道而已。我想买房子、刷卡,需要跟你请示吗?”
陈秋静深吸口气,脸上重新挂上优雅的笑:“是,不需要!从小打到,你也没叫过我一声妈,我哪里配管你?宏康,你说是不是?”
焦宏康有些生气地说:“焦择,跟长辈说话注意点!”
焦择低头吃饭,没有说话。
焦年站起来:“哥哥,爸爸,我那天不该……”
焦宏康抬手打断焦年的话:“好了,吃饭。”
焦年眼眸暗淡下去,小声说了句话才坐下:“对不起。”
焦宏康叹口气,他觉得真累,有种不管怎么做,与焦择的关系都会越来越糟的无力感,他对焦择说:“焦年打扰你,是他不对。爸爸硬叫你回来吃饭,让你尴尬,是爸爸不对。好好吃完这次饭,你以后不想回来就不回!”
焦年低着头又说:“哥哥,对不起。”他似乎很愧疚,见缝插针地道歉。
陈秋静摸摸焦年的头,说:“焦择,我这个做妈的,也给你道歉,我没教好焦年。”
所有人一番道歉,把焦择弄得里外不是人——他仿佛是个不知好歹的儿子,不近人情的哥哥,又好像是个外人,在别人家无所适从。
这种感觉折磨了他二十年。
焦择垂眸盯着碗筷,他握着勺子的手越来越用力,直至青筋暴起。
他哗地起身,椅子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够了!”
焦择头也不回的往外走,踏出家门那一刻,眼眶忽然变得很热。
焦择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心里仿佛有巨石在压着。
轻快的铃声响起,焦择一看来电人——周文良
焦择有些意外。
周文良:“你没带钥匙出去吧?需要给你留门吗?”
焦择愣了一下,才发现已经快十一点:“不用,我今晚不回去。”
周文良在宿舍,很安静。听出焦择情绪很不好,隐隐有车的喇叭声,应该在开车。
周文良:“一个人?去哪儿?”
焦择的声音有点自暴自弃:“不知道。”电话那头没有了声音,焦择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补充道:“我心情不好,一个人晃晃再回去。”
周文良:“这样很危险。”
过了一会儿,周文良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你一个人,你回学校来载我,我跟你去看日出。”
焦择还在愣神,对方已经挂电话。窗外车水马龙,人声嘈杂,红灯转绿,他调转车头往学校开去。
郊外有座山,在山顶往远处看,山峦连绵不绝,在夜里泛着黛色,灰蓝的天空漂浮着灰雾,天边渐渐亮起来,但离破晓还为时尚早。一辆布加迪威龙内坐着两个青年。
周文良坐在副驾驶,他已经睡了一觉,被闹钟声音闹醒,他揉着眼睛扭头问驾驶座上的人:“你不睡觉?”
光线朦胧,只看到驾驶座上某人歪着头,仔细一看,还以为在思考,结果在睡觉。
他的眼睛闭着,褪去平时高傲的神色,竟然有些乖巧。不一会儿,手机闹钟响起,焦择猛将头抬起来。
天还没亮,太阳还没出来。
他下意识看向副驾驶,目光穿过模糊不清的夜色,与周文良四目相对。
周文良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模糊,似乎带着笑意。焦择糟糕的情绪已经平复,他说:“困,等着等着不自觉就睡着了。”
周文良说:“想睡就睡。”
焦择:“谢谢。”
周文良用手撑着脑袋:“许久没看日出,来看看也好。”
焦择:“你常来看日出?”
周文良:“嗯。”
焦择:“和谁?”
周文良:“以前和我妹,上大学后,自己来看。”
焦择沉默了一会儿,说:“以后想看可以叫上我,我给你蹭车。”
周文良声音带着笑:“好。”
两人间陷入沉默。
不知道为什么,焦择有了倾诉的欲望。
焦择望着灰蓝色的天,开始娓娓道来自己的身世。
他爸爸是焦氏董事长焦宏康,妈妈和爸爸算商业联姻,后来妈妈生焦择时难产而亡。
五岁以前,焦择没有见过妈妈,但生活无忧无虑。他常到姑姑家住,姑姑对他很好,像妈妈一样,爸爸虽然很忙,但工作之余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他那时候很幸福。
直到五年后,外婆家濒临破产,焦宏康与郑家翻脸,转脸和已有一子的陈家寡妇陈秋静完婚,陈秋静带着前夫的孩子入住焦家,焦择的生活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新来的保姆告诉他,他妈妈是生他难产死的,他的生日就是妈妈的忌日,还说那一天他不该庆祝,应该哭妈妈才对。他懵懵懂懂,对生日产生了恐惧。
后来陈秋静与焦宏□□下孩子,焦年,焦宏康的目光便逐渐从焦择身上移开。
只要不在焦宏康的视线内,陈秋静毫不掩饰对焦择的厌恶,想尽办法让他离开焦家,即使焦宏康在,陈秋静也忍不住阴阳怪气。焦宏康踹着明白装糊涂,一方面这些年陈秋静焦年陪伴他时间更多,另一方面陈氏与焦氏合作,对企业助力很大,他不愿意为了焦择得罪陈秋静母子。
所以焦择从初中开始就在外面住,一般不回家,一回家往往有一出大戏等着他。
周文良:“在外面一个人住吗?”
焦择:“嗯,一个人。”
周文良:“不寂寞吗?”
焦择:“还好,实在无聊就去找朋友玩。”
周文良又问:“你的生日,是3月13吗?”
焦择迟疑了一秒:“嗯。”
周文良眼眸有细碎的光,点头:“我生日也是这一天,挺巧。”
天际线越来越亮,一束束光从下方直射而出,金光、红光,把天边染成温暖的颜色。一轮红日缓缓从地面升起,携带着温暖的光芒撒向人间。
周文良扭头,看着焦择:“迟来的祝福,生日快乐,焦择。”
焦择的笑说不出是忧伤或者快乐:“谢谢。”
周文良:“你不想问我为什么跟你看日出吗?”
焦择:“需要理由吗?”
周文良挑眉:“怎么不需要?以前有人约我我可没答应。”
晨光将周文良的脸镀一层柔和的金色,周文良浅淡的笑,倾身靠近他:“因为我对你有好感,所以约你看日出。焦择,愿意跟我试着交往吗?”
在逐渐明亮的清晨,他们陷入短暂的沉默,微风等着他的回复。
焦择眼中有温暖的晨光,他说:“不错的邀请,荣幸之至。”
焦择将周文良拉近自己,两人在玫瑰一样火红的日出里,在亿万晨光中,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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