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一直不大喜欢芙里尔。
说“不大喜欢”,可能程度都轻了许多,但是用“讨厌”这样的词语,好像又没有达到那个程度。
“夏油君好像不太喜欢我。”
芙里尔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把自己耳边的头发撩到耳后去。
这是她最近因为戴了耳坠才养成的习惯。不然,长长的耳坠总是会和耳边垂落的红发纠缠在一起。
夏油杰伸出右手,掌心向外,用右手大拇指用力按压着自己紧皱的眉头,暗紫色的眼眸里闪过晦涩不明的情绪:“很明显吗?”
“夏油君根本没有想要隐瞒这一点,更何况我可是魔女欸。”但是芙里尔的唇角微微向上,这就为她原本过于明媚妍丽的长相增添了几分温和,“不过,我也不喜欢你,所以没关系。”
一旁的七海建人和灰原雄则对这突如其来的剑拔弩张的氛围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上一秒大家看起来还和和气气地在说面相,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因为其中一个主人公是自己一直很崇拜的夏油杰前辈,另一个又看起来好像是两位二年级前辈的熟人,所以灰原雄还是慌慌张张地站出来想要打圆场:“大家、大家有话——”
但是话还没说完,灰原雄就被站直了身子的五条悟拎着衣服后领朝操场的方向走去,并且后者还抬高了音调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就别插手了。走吧走吧,我们去做体术训练!”
到底谁是大人,谁又是小孩呢?
“谁都可以是大人,但是你绝对是小孩子吧!五条前辈!”七海建人忍不住吐槽道。
不过他开口说话的时候,芙里尔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她的表情微妙:“这个声音……”
“七海怎么能这么说呢?作为前辈,我可是会伤心哦。还是说七海也像灰原这样被拎着走?啊,所以七海果然是在撒娇吧?”五条悟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发现芙里尔正朝他微微地笑着,便立马扭过头去,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用恶狠狠的语气说,“……杰!别想偷懒哦,事情办好了就快点过来!我才不要帮你完成任务呢!”
夏油杰当即就想反驳“谁要偷懒啊”,但是话还没说出口,就对上了芙里尔那双橘色的眼眸。
在面对他的时候,那双眼睛是裹挟着不耐烦情绪的疾风,暴躁易怒。但是在面对他的同期时,又和煦温柔。
而此刻,这双澄澈的眼睛罕见地对他流露出了温和:“夏油君,能帮我带个路吗?”
“……好。”
在咽喉处滚动了半天的“我们不是互相讨厌吗”“刚刚不是已经开诚布公了吗”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他抬脚跟上了芙里尔,但是却落在了她身后半步远的位置。
“我不喜欢夏油君是因为我讨厌理想主义者。”
“你觉得我是理想主义者。”
“我一直认为理想主义者是最可怕的,比这个世界的咒灵,另一个世界的妖怪都要可怕很多。”
“……为什么?”
“因为,如果他创造不出理想的天堂,就会创造出理想的地狱来。”
“面对这样所讨厌、所认为可怕的人,魔女会做什么?”
“我应该直接杀了你,这样会省事很多。”
但是夏油杰很笃定地开口:“但是你不会。因为我是悟的同学,你怕你和悟的关系因为我变得恶劣——你很在乎他,不是吗?”
于是轻易说出这样裁决他人生死言论的芙里尔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看站在她身后的夏油杰。
夏油杰很高,在他说话的时候,芙里尔平视他可以看到他的喉结在线条分明的脖颈处上下滚动着。再往上,就能看到那双暗紫色的眼眸隐在额前垂落的刘海下,里面装满了警惕。当然,还有对她身为魔女却被这样的感情所束缚着无法做出所谓正确抉择的嘲讽。
什么是正确的决定呢?
夏油杰自己也不清楚。
他最开始对芙里尔是持一种否定的态度的,这仅仅只因为她魔女的身份。
令他不理解的是,在咒术师家族长大的五条悟很信任她,甚至可以说,只在五条悟幼年时期陪伴他短短四年的魔女在他的人生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悟,她是魔女,我们是咒术师。”
“啊?所以呢?”
“……魔女是不值得信任的,不是吗?”
夏油杰一直认为自己是在正常世界的一个平凡小镇上的一个普通家庭里长大的一个普通小孩,至少在术式觉醒之前,他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在术式觉醒、来到高专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就好像是终于从虚假的世界走向了它背后的真实一样,而揭开真实与虚假幕布的人,是魔女。
一切都始于那天半夜接到的紧急任务。他在辅助监督的帮助下抵达了那个村庄,看到了在魔女的怒火下横尸的村民。他本来是抱着和魔女同归于尽的心态往里走去的,但是当听到造成这样局面的魔女哼着温柔的曲调,后来又知道魔女不仅为村里唯二剩下的双胞胎姐妹洗净了伤痕遍布的身体,为她们擦干头发,还处理好了伤口——一切就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人类是白,咒灵是黑,咒术师是为了保护人类而祓除咒灵的存在。
至于魔女呢?她应该和咒灵是一样的黑,从本质上说。
听到他发表了这样言论的五条悟却微微张开嘴,露出一副吃惊的样子,然后大呼小叫:“杰,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我家里的那群烂骨头啊!”
“烂骨头?”
“是芙里尔说的哦,因为烂到骨子里了所以是烂骨头。”
“……所以是哪里像?我和你家的那群烂骨头。”
“就是对芙里尔的态度啊。我家的那群人不是在我小时候请芙里尔来保护我吗?但是他们一直都很排斥芙里尔,即使他们需要魔女的力量,但还是不遗余力地贬低她、排斥她。不过要我说,整个咒术界都很烂啊。所以杰,不要那么努力地完成任务啦!”
五条悟很信任魔女。确切来说,五条悟只是很信任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魔女,夏油杰想,但是那也只是之前了。时间会把所有人都冲刷成为另外一副模样的,十年过去,谁又能保证对方还是一如既往呢?
“但是她几乎算得上是屠戮了一整个村子啊!”
一直吊儿郎当的五条悟一反常态地认真看着他,问:“那杰,咒术界的高层除了派你去做那个任务以外,对那件事情做了其他的处理吗?比如对魔女的悬赏令之类的,你听说了吗?”
“……没有。”
“那就是了啊,杰。咒术师从来都不是正义的伙伴,咒术界也从来不是保护普通人而存在的。”
那这个世界的秩序是怎么运行的呢?
我们又是为了什么才这么辛苦地去祓除咒灵的?
夏油杰一直想和芙里尔谈一谈,但是他们的见面从来都不顺利,也不平和,甚至充满着浓浓的火药味。
但夏油杰有太多的疑问了,关于魔女,关于咒术师。
他的老师夜蛾正道不能告诉他答案,他的同期、一直生活在咒术界的五条悟也不能。
当那对双胞胎终于开口说出她们与魔女交易的始末,说出埋藏在那村庄背后的污垢,她们身上的伤痕、她们的遭遇后,夏油杰第一次迷茫了。
普通人是弱者,看不见咒灵,咒力微弱而不拥有术式。咒术师是强者,就算不被刻有生得术式,也拥有足以看见咒灵的咒力。强者保护弱者,然后这个社会才能继续这样进行下去。
但是夏油杰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面对普通人囚禁、甚至是虐待幼小咒术师的情况。
而解救术师的,却是魔女。
特别是从双胞胎那里得到“魔女什么都没向她们索要”这样的答案后,夏油杰更迫切地想要和芙里尔谈一谈。
心里的声音告诉夏油杰,他的疑惑,只有魔女能回答。
“对,我很在乎悟君,所以你那位学弟的‘死相’我不会不管……就像我很讨厌夏油君你,但是我也不会不管你越来越坏的‘相’的。”
芙里尔的眼眸微微弯着,如日光一般璀璨的金色从中溢出。
她就用这样的眼眸朝夏油杰微微笑着:“我只是为了悟君。”
“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呢?那对双胞胎,你实现了她们的愿望,但是你什么代价都没有索取。为什么?你真的是从她们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吗?”夏油杰就着身高优势,皱着眉低头看芙里尔,“那天我在神奈川的医院遇见你,你帮助那个孩子摆脱病魔,你也没有索取代价,为什么?那孩子身上也有你的影子吗?我问过悟,他说他也不知道当初你和五条家定下的咒缚是什么,只说忘记也是代价之一……所以当年,你也没有向五条家索取代价吗?我不明白。”
魔女与人类定下名为契约的咒缚,于是魔女实现人类的愿望,作为代价,人类将支付约定好的或是自己珍贵的事物,或是自己的灵魂。
怎么会有魔女实现了人类的愿望却什么也不索取呢?
“我说过的吧,魔女是很随性的,想做什么就做了,不会考虑那么多。”
“但是——”
“那你为什么要成为咒术师呢,夏油君。因为你觉得那就是正义的伙伴吗?”
“我——”
“夏油君,我收到了五条家最珍贵的东西,但是作为代价之一,我和五条家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魔女露出一个略微苦恼的表情,“双胞胎也好,还是幸村君也好,我不收取代价是因为我收到了对我而言很珍贵的东西。更何况,也不是什么都需要代价的。如果平衡因此被打破,那就由我来承担所有代价好了。但是夏油君,如果有一天你想要和我做交易的话,我只要一样东西。”
虽然不认为自己会有和魔女做交易的那一天,但是夏油杰还是问:“什么?”
“你那糟糕至极的味觉。人类的生命只有一次,夏油君,好好珍惜吧。如果实在不想好好活了,也可以和我做交易,我会帮你结束掉这一切苦痛的。我只要,你的味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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