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地远,纵使搭了这样快的座驾,他们也费了五日才到达

    越过鲲鹏岸,远远能望见蓬莱列岛的影子。

    千百年前灵气尚足时,凡间界勤勉聪颖之人亦能有所灵悟,为向中州求道,不知多少人埋骨于滚滚波涛中。

    有感于拳拳向道之心,育贤堂定下规矩,将摘星大会移至蓬莱列岛,以便凡人往来。

    可惜世殊时异,他们一路行来,只见处处旌旗招展好一派仙人气象,可见如今已是世家的天下了。

    钟妙的车辇还未落地,一旁恭候多时的仆役早飞快迎了上来。先是向人群中开出道来,又转身客客气气请钟妙同行。

    这番做派落在许多人眼中自然多了别的意味。

    有个锦衣少年当即撇了撇嘴:“哼,我以为育贤堂是方世外之地,没想到也学得这派阿谀奉承的作风。”

    他用肩撞了撞身边的少女道:“青青,你说是不是”

    裴青青压根没听见他说什么。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是爱浮夸的时候,一副身心早就扑到那镶金嵌玉华丽至极的座驾上去,嘴里不住抽气,望着马车走远才怅然道:“世上竟有这样巧夺天工的好物,我原本以为王城就算豪奢了,今日才算开了眼界,也不知什么样神仙似的人物才配得上这座驾。”

    旁边立刻有人插话:“好叫这位小妹知道,你眼光当真不错!这马车为妙音坊少坊主陆和铃亲手所制,能配上这等好物的自然也是人中豪杰,乃是那一届摘星大会魁首——少山君钟妙!”

    裴青青一下好奇起来:“那一届又是哪一届?”

    “还能有哪一届?当然是那一届!”

    那人打量了她几眼,笑道:“小妹不是中州人吧?那也难怪你不知道。那届摘星大会乃是两百三十年前的事了,西荒妖王听过没?也参加的那一届,现在那是位称霸一方的主,但当时照样被这位少山君打趴下!”

    裴青青向来喜爱听这些豪侠传奇,不然也不会放着富家小姐不做,拿了把剑就敢翻出家门跑来修仙界,当下竖直了耳朵想打听更多,转头瞪了少年一眼:“郑天河!你少说几句!”

    郑天河哼了一声撇过头去,要他说,世上最强的还是当初那位救他水火的白衣剑修!可惜当时没敢打听仙人名讳。

    他回到家后吃了父亲好一顿打,母亲抱着他直哭。他这才知道,走失的这些天里,母亲哭得眼都要瞎了。父亲更是操劳多日四处求人,将将不惑就已见了白发。

    吃了这样一通教训,郑天河性子也稳重起来,慢慢能知道些家里的事情。

    父亲心知央朝已是风雨将至的晦暗之时,一家子闭门不出半月后,干脆变卖家产,决心带着他们举家迁入中州。

    这样的事情并不好办,凡人根本无力度过天堑般的苍海。但父亲决意已定,据说是托上了什么了不得的关系,某天夜里他们收拾好细软坐在后门等待,天刚一擦亮,一行沉默的商队路过,他们趁机混入其中就此启程。

    而裴青青却是他半路上遇见的伙伴,那日郑天河正在马车里养神,猛然间一道黑影撞进来,将他吓得半死,缓过神才发现是个同他一般大的小姑娘。

    郑天河一开始还努力劝她回去,但裴青青宁死也不愿下车,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直哭得郑天河错觉自己若是将她抛下不管,便是世上最最铁石心肠之人。

    聊开了才知道,这小姑娘原是个富商家的女儿,只是家中人口复杂,她父亲不知听了谁的蛊惑,竟要逼她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郑天河当初能做出帮助奴隶逃跑的事,自然是有一腔少年意气在心头。他自己家庭和睦,一听到世间竟有这样冷酷昏聩的父亲,当即发了誓要护她周全。

    于是两人一合计,真就这么偷偷将裴青青藏在了马车里。

    裴青青一路藏在马车里避人耳目,派饭的时候更是要藏进箱子里躲着,一路闷热颠簸,郑天河怕她出什么事,也硬生生坐在马车里守着不曾下去活动手脚。

    就算每日用餐时拿得多了些,半大少年正是吃死老子的年纪,因此也没人觉得不对。两个孩子胆战心惊一路,居然也顺顺利利到了蓬莱列岛,又听说正在举办摘星大会,干脆组队一块来了。

    修真界虽说也有凡人,但显然没法与修士相提并论。不少修士仗着自己会几个术法欺压凡人,若是庇护此地的门派品行良好还罢,碰上不讲理的,真是连凡间界的奴仆都不如。

    郑天河一家听了建议在蓬莱列岛住下,据说此处修士较别的地方和善些,但打听了几日也有那么几起骇人听闻的案子,郑天河嘴上不说,心里对这些大搞特权的修士很看不惯。

    钟妙坐在车内自然听不见下头的议论纷纷,陆和铃知道她脾气爆,怕她听了闲话肝火太旺,锻造时特意在窗上加了静音符。

    顾昭坐在车辕上却听得分明——他本是借口透气想先出来看看情况,免得一会儿下车显得惊慌,丢了钟妙的颜面,却正巧听见有人议论师父。

    他入道已一月有余,加之先天圣体,自然耳聪目明。

    顾昭一眼就认出那个叽叽歪歪的是郑天河,也不知这小少爷怎么来的。当初在花楼时顾昭对他的印象就不甚好,如今听见他议论自己师父,自然更是满心厌烦。

    钟妙见徒弟出去了又不作声,看他脸色郁郁,猜他多半听见了什么不好的话,于是点手招他进去,道:“这有什么值当生气的?天下人有这样多张嘴,你难得还能一一去管么?那日子过得也太不痛快了,只管一心做自己的就好。”

    顾昭闷闷应了,脸色仍是不大开心:“我只是不服,他们凭什么这样议论师父?”

    钟妙笑:“他们不但议论我,将来还要议论你呢!阵法通讲学得如何了?为师来陪你过过剑招?要不要吃薄荷糖?快来!别难受啦,小孩子愁眉苦脸的作什么。”

    一旁引路的仆役听着暗暗心惊。

    钟妙这些年许是历练多了,渐渐沉稳了性子,如今放外头也能被称作一句端方。

    但作为育贤堂的老人,他们可没忘记钟妙当年是怎么一副心气不顺就翻山倒海的霸王做派,如今竟愿意这样轻声细语哄人讲大道理,这徒弟怕是比他们想象中更得看重得多。

    两人对视一眼,打定主意对着这位不知根底的少年更尊敬些。

    顾昭又仔细望了郑天河一眼,下定决心若是在擂台上遇见,一定要将这大放厥词的小少爷牙也打出来,面上仍是柔顺应了一声,乖乖巧巧坐回钟妙身边,含了师父塞的糖专心看起书来。

    修整一日,第二天一早,顾昭的名牌就送了过来。

    能在育贤堂迎来送往这么些年的都是人精,哪里看不出顾昭才入道没多久。

    他们有心让顾昭直接拿了客卿长老弟子的名额入学,但不知这对师徒抽哪门子风,非要走摘星大会——不说小的怕不怕挨打,当师父的竟也不怕弟子直接扑街当场丢了颜面吗?

    大家伙可是清楚得很,那可是钟妙小霸王,打小就是要强性子,比武场上次次都要争第一,谁敢说半个不服当场就得被揍得鼻青脸肿。

    一众长老面面相觑,不敢想象若是顾昭落败得太难看要如何收场。

    他们倒是有心想给这位开开后门,但抽取对战顺序的法器乃是一位开宗立派的阵法大师所设,据说结果直接由天道掌控——那可是天道啊!就是大罗神仙也没法伸手过去。

    老伙计们实在没了办法,眼见抽签的日子一日近似一日,只好心中暗念元始天尊保佑。

    钟妙自然知道这些人的小心思,她顽心一起,干脆装聋作哑。

    顾昭的天分就是在她看来也堪称出色,蓬莱列岛灵气浓郁,顾昭这几日修行起来一日千里,加之足够勤勉,目前已能在她手下走过一招。

    于是在众人的紧张中,这对师徒反倒成了最悠闲的人,早起练剑,到了时辰还要学着凡人进餐,悠闲得像是出来踏青。几位老先生见了,又是叹气,又是着急。

    这么一来,到底还是到了该顾昭上场的时候。

    这天他们照例按作息起了床,练了套剑法,用了朝食,晃晃悠悠往外走。

    钟妙被人迎着先去更衣,顾昭作为选手走了另一处通道,还未到场,就听场外呼声震天,刀枪剑戟乒乒作响,不时传来法术炸响。

    一旁引路的仆役见他小小年纪也不惊慌,心下高看一眼。别的长老他不知道,自家那位昨晚可是愁得揪断了几根胡子。如果这位能保持镇定好好打一场,那真是皆大欢喜。

    顾昭踏入赛场。

    他昨天才知道不能自己挑选对手,只能暗暗期望郑天河足够点背,好让他抽个正着。

    他站上等候区,很快有一道白光扫过,紧接着,一座刚打完的擂台亮了起来。

    “顾昭——”

    场地上空响起钟声。

    “对战——郑天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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