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不能耽搁太久,钟妙在钟山短暂呆了三天就带徒弟折返中州。
虽说长老院那日退让得果断,但钟妙心知试探不会到此为止。丹阳城一直是各大势力藏污纳垢之处,这次叫自己掀了摊子,怕是不少人暗中恨得咬牙。
越是情势紧张之时越要保持平静,此时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钟妙不介意与他们玩玩表面情深。
陆和铃的通讯就是这时到的。
她前两年果断与谢家撕破脸一把夺回江南十九城,不知叫多少人惊掉了下巴。
谢家自然不甘心,但妙音坊历来与蓬莱列岛守望相助,其他世家也未必愿意见谢家独大。如此两厢制衡下来,竟当真叫陆和铃在江南做大,如今社交场上已将她称作陆坊主,近日越发有了执掌一方的气势。
但面对自己这位打小叛逆的朋友,陆和铃永远有操不完的心。
她实在很忙,大概是在会议间隙中强行抽出时间打过来,钟妙不时能听到下属告退的声音。
“最近过得怎么样?育贤堂还好玩吗?要是不开心了你就往妙音坊这来,没得受那群老头子闲气,”陆和铃一开口就是唠唠叨叨,半点看不出人前的清冷样子,“如今春寒未过,要是实在想喝酒不如来找我,别又醉在外头。”
钟妙举手告饶:“求你了姐姐!就那么一回!多少年前老黄历,您还翻呐。”
陆和铃笑了一声:“既然知道自己做得荒唐就少折腾,也不是不让你玩,来我们这儿不好么?我看周旭最近倒是闲得过分。”
钟妙只能再三保证自己绝不在外酗酒,陆和铃这才勉强放下心。
她叹口气道:“最近修真界越发乱了,你做事也稳当些。还记得丹阳城么?我当初拦着不许去你还不服气,前些日子叫人连底翻了,大火烧了数日。”
钟妙笑道:“竟有这样热闹的事?可惜我在钟山没见着。”
陆和铃听到她这语气就头痛:“少冒好奇心!这件事闹得极大,连白玉京那边都联系我数次。”
钟妙心中一跳,问道:“他们问你作什么?”
陆和铃烦得很:“还不是景安城的事!那日火灭后,进去探查的人汇报说丹阳城的一应下属都叫人叠了塞瓮里,整整齐齐摆了一地。本就烧得焦干,如今更是碎成了粉什么也都查不出,正四处找人不痛快呢!我难道看上去有这个闲心么?”
钟妙闻言默然。
她那日急着赶路实在没时间处理现场,虽说她早有准备藏了套从未在人前用过的剑法做这种脏活,但到底怕人从伤痕中摸出些门道来——那就真麻烦大了。
谁料蜉蝣不但帮她扫了尾,竟还做得这样干净狠绝,倒替她省了不少事。
暗中作祟之人这样紧咬不放,钟妙自己是不怕,师父也未必将这群人看进眼里,但顾昭年纪尚小,若是被拖累进这样的事里实在可惜。
她心思几转,到底犹豫着开了口:“和铃……我恐怕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陆和铃一听她这语气就觉得要糟:“你又打了哪家长老?还是又砸了谁的祭坛?别冲动,无论什么咱们商量着来啊。”
钟妙啊呀一声:“都说了不要翻老黄历啦!我只是想着,倘若哪天我出了什么事……还要麻烦你照看我徒弟一二。”
陆和铃大惊:“你在说什么胡话?还说没喝酒?快给我呸呸呸!”
钟妙只好依着她呸几声,陆和铃这才缓和了语气:“不过是照看徒弟,依咱们的交情还有必要特特提出来么?你真是昏了头!”
钟妙心中苦笑。
倘若真到了那一日,和铃,你怕是要怨我了。
陆和铃没聊几句就又得去见人,钟妙听着她小声咒骂白玉京,忍不住笑起来。
从前念书时和铃就最烦这一套,谁料过了二百年,她做了坊主,她做了长老,年少的志气,到底还是浸没尘世中去。
没过几日就是游学大会。
育贤堂只负责教养弟子五年,如今既没了战事,弟子自可拿了成绩单选个去处。
各势力少主自然要回去继承家业,出身普通的弟子也可以趁机博一个前程。
若是成绩上等,也许能进入大宗门做个内门弟子;若是成绩中等,也能去白玉京寻个差事;若是成绩下等,小一些的门派也是愿意请去作长老的。
当年钟妙毕业时就有不少大宗门向她抛橄榄枝,谁料钟妙竟哪个也不去,溜溜达达又回了凡间界做散修。就是再不成器的弟子也没这么选的,有些心思狭隘的势力难免觉得她故作姿态伤了自家颜面。
为了确保弟子不至于加入宗门后才惊觉差事不趁手,育贤堂又与各宗门达成合作,入学三年的弟子即可参加游学大会。
若是双方看对了眼直接就能去宗门游学,有的短短呆上数月就回,被攉升内门弟子直接留下的也不少。
顾昭当然不可能加入任何一个门派,但眼下修真界越发混乱,钟妙又有许多事要做,实在顾不过来。
她本就嫌疑在身,若是此时还保持一副中立态度,难免叫中州高层暗中嘀咕,不如选一个靠谱门派将徒弟塞过去玩两月,这样双方都能安心些。
眼下各势力的人都来了,钟妙打算先去看看。
正清宗自然早早出局,玉丹谷按理不错,但与丹阳城离得太近。云图阁倒也还行,可顾昭的心思已经够深了,实在不需要再去情报组织强化。
钟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能入眼的竟一个也没有,一时间忧心忡忡。
“我年纪大倒是有些眼拙了,”忽然有个人笑道,“这可是钟真君当面?”
钟妙回头一看,却是正清宗的新任掌门陆修文。
要说这陆修文的掌门之位,来得实在有些微妙。
陆修文出身白玉京陆家,原是那一代的嫡系二公子,兄长是惊才艳绝一时的剑修陆彰武,可惜前些年陨落了。
比起兄长,这位陆二公子的修为就有些不够看了。
他不仅无心修炼,对权势争夺也没什么兴趣。正清宗一开始并未料到他会这样懒怠,看在家世上还给了个内门长老的位置,谁知这位压根懒得回家联络感情,就这么一直赖着混日子。
四百年前的那桩事他是少有投了反对票的,当时正清宗不少人嫌弃他处处后缩不像个修士,谁知转眼就被柳岐山一人一剑杀了个透心凉。
为了平息柳岐山的怒火,正清宗高层商量后决定先推个投了反对票的上来做几百年掌门。谁料死了一批,残了一批,剩下的再排个序,竟落在了陆修文头上。
他这个掌门本就是拎出来暂缓事态做做样子,宗门内不服他的大有人在,白玉京陆家也懒得扶他。但沦落到被踢来出席游学大会的地步,到底还是有些过了。
也不知是当日合作得实在愉快,蜉蝣与她交往得越发密切起来,钟妙一睁眼就有看不完的情报密密麻麻刷在令牌上,这几日正好在看正清宗的八卦。
此时见到陆修文,心情就有些微妙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陆修文姿态做得这样低,钟妙也不想平白惹事:“原来是陆掌门,许久未见,近日可安好?”
陆修文面上倒看不出什么不得志的郁气,他温和笑道:“都好呢,钟真君可好?”
钟妙道:“我也不错。”
她尴尬得发麻,这种该死的寒暄环节到底什么时候能从社交中删除,难道下一句要开始聊天气了吗?救——救——猫——猫!
陆修文显然相当善解人意:“钟真君可听闻前些日子一桩大事?”
钟妙道:“丹阳城的事?我今早才从朋友那得知,场面未免搞得有些太难看了。”
陆修文轻笑:“谁说不是呢,突然闹出这样的乱子,钟真君的消息倒是有些迟了。”
钟妙露出个苦脸:“再别提了,前些日子长老院专门来找我,从前做学生时翘课被抓,谁料做了长老也会被抓,真是点背。”
陆修文道:“那日钟真君不在长老院吗?那是难免,正清宗内部也查了。”
钟妙耸耸肩:“何止不在长老院,我回钟山去了,难得家师过生辰。”
她从袖中拿出块投影石来,轻轻一敲就投影出今年栽下的桃树:“前些日子在钟山新栽的,漂亮吧。”
陆修文认真看了两眼,赞道:“确实不错,聚灵阵用得也好,”他悄声道,“要我说做掌门还不如养花,至少花草貌美,做掌门只有一摊子事。”
钟妙深以为然。
他们正聊着,远远望见来了队仪仗,俱是一身白衣,衣摆依次绣有星辰山川。
是衍星楼的人。
钟妙怪道:“奇了,衍星楼不是一贯避世不出么,怎么也来凑这个热闹?”
陆修文唔了一声:“如今这个世道,谁不做点违背祖宗的决定呢。”
不,远不止如此。
钟妙瞳色渐深,根据蜉蝣的情报,自四百多年前第五代楼主无端暴毙,衍星楼已逐渐成为白玉京的傀儡。
他们必然有所图谋。
钟妙找了个借口告辞,暗中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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