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二人当日折返中州。
谋逆之事牵扯甚大,他们作为修士实在不适宜牵扯到后续的腥风血雨,尤其以顾昭正道魁首的身份,还是早早避开为妙。
赶到妙音坊,远远的却望见数艘挂了家旗的云船停在港口。
云船与其他船舶不同,乃是当年世家鼎盛时特意研究出的玩意。
既不追求速度,也不追求负载,耗费灵石甚巨,唯一特色是行动间有层层云雾缠绕船身。
从前有不少世家子弟爱用云船彰显自己视灵石如粪土的气度,自百年前那场祸事之后,还能用得起的少之又少。
自上次不慎被贼人潜入,妙音坊闭市已有五日,也不知是哪家没眼色的挑了这个日子来拜访。
钟妙正心下犹疑,忽闻砰砰几声闷响,从妙音坊内丢出两个人来。
其中一个是中年男子,跌在地上怒斥:“有辱斯文!有辱斯文!王家竟出了你这样的逆女!”
另一个管家似的人物扶他起来:“老爷不必置气,想来小姐只是自小不养在您身边失了亲近,再多相处相处便好了。”
中年男子揪着胸口气得发抖:“我如何不与她亲近?哪有父亲带礼物来见女儿的道理?我已做到这个地步,她还要如何?”
又是砰砰两声,门内紧跟着砸出两件礼盒,苏荷站在门口冷声道:“劳烦两位特特来看我们坊主,只是妙音坊已闭市,还请以后看好时辰再来。”
话一说完,门就摔上了。
中年男子踉踉跄跄从地上起来,一甩袖道:“你们要如何我是不管了!此处我不会再来!”
那管家拍着他,语调柔和:“老爷这就说笑了,您当真能不管么?”
两人对视一眼,到底还是搀扶着一瘸一拐回了船上。
钟妙从前对妙音坊的旧事也算有些耳闻,听完这段对话,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病人耽误不得,她摇摇头,轻轻敲响暗门。
苏荷正守在门后等她。
钟妙认识她数百年,作为妙音坊大管事,苏荷生就一副八风不动的好定性,今天却难得有些面色发红,显然是气得狠了。
两人一道行至书房门外,苏荷低声道:“小姐今日心里恐怕积着气,您看看……?”
钟妙点点头,门敲了三下,屋内传来一声“请进”。
推门而入,就见陆和铃端坐书桌旁,面上看不出什么怒意,见钟妙进来还微微笑了笑:“如何?凡间界这些年变化甚大吧?”
钟妙嗯了一声,径直走到她面前拉开椅子坐下。
陆和铃哪里会察觉不出她的心思,揉揉眉心笑道:“是方才苏荷同你说了什么?这丫头自小就爱乱操心,没什么大不了的。”
钟妙干脆趴在桌上看她。
陆和铃垂眸批了两页玉符,放下笔叹口气:“好吧,就你难缠!我是有些生气,你从前应当也听过一些……他今日带了乌衣草来,说虽然这些年都不大与他亲近,但只要迷途知返,还是愿意将东西给我,呵,说出来真丢人。”
钟妙微微皱眉。
“左右不过是认祖归宗或是与王家结亲那两套,你放心,我没答应。”
钟妙松了口气,从袋中取出玉盒。
“是乌衣草,我已从凡间界带来了。”
乌衣草自古难得,想治好这批暗探却需十株以上。
陆和铃并不抱什么希望,仍是笑道:“真不错!我们妙妙果然运气好,你得了几株?”
钟妙揭开盖子,竟是满满一盒。
又过了一日。
坊内所有空置的院子一夜间紧急改作丹房,旗下医修全数接到命令前来制药。
每个医修拿到的方子都不同,有些是通筋脉的,有些是稳气血的,更多的是各类定神魂的丹药。
如今主家等着丹药急用,做下属的自然不敢怠慢,一时间方圆十里都氤氲着药香。
为避免被外人探测消息,所有炼制后留下的药渣都需用灵火烧为灰烬。
这天晚上当值的是两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两人都是自小被捡回妙音坊抚养,因此能得到这样重要的委派。
两个小姑娘抬着大盆向灶上走,行至一半,梳双丫簪的那个忽然捂着肚子叫唤起来。
“真见鬼!”她抱怨,“都说了晚上不应当吃牛乳,你非缠着我要吃!这下好了,我肚子疼起来了!”
另一个小姑娘却是个好脾气,被骂了也不恼,低声哄她:“那你要不要去歇歇?我一个人端着送去也行。”
双丫簪哼了一声:“别当我不知道,一会儿你又好向管事卖乖!”
然而腹痛实在难忍,强行走了片刻,周围突然冒出些微妙的气味来,双丫簪跺跺脚,气鼓鼓扭头跑了。
当夜,两道密信发向白玉京。
自百年前战乱后,白玉京早不复当年繁华,然而许多老牌世家怀念旧时门楣,又找不到什么新的去处,到底还是强留在此。
书房内,王老爷望着密信中医修的分析喜从中来。
“哼,我还以为她当真有什么能耐,如今看来不过是病急乱投医,还是多亏您!”
藏在暗处那人温和笑道:“我也不过是尊从主君的命令,王老爷心愿达成后,切莫忘了我们的交易。”
王老爷连连点头,喜不自胜。
虽说王家也算是最初的五大世家之一,但到了他这代早就只是面上光鲜。
数百年前王老爷借着与妙音坊的亲事大赚一笔尝到了甜头,前坊主死了,又试图通过与谢家结亲攀一攀高枝。
谁知高枝没攀上,反叫人捏住把柄,拿着私下贩卖炉鼎的名头将王家打落云端。
好在老天有眼,当初那些瞧不上他的世家不知怎么忽然死了个七零八落,王老爷心知这正是王家再度崛起的好机会,废了大力气同位厉害人物搭上了关系。
那位大人物果然了得,派出的属下也是好手,妙音坊那样的重重防护竟也让他得了手,真真是直打七寸。
王老爷又趁机将此事大力散播出去,如今大半个中州都知道妙音坊遭了火,正是骑虎难下。
妙音坊倒是派了不少人出来寻,可惜屡屡碰壁。
蓬莱列岛的人也在尝试,前阵子有人见过少岛主,说是急得嘴上燎泡。
这两人本就是孩子辈,早先在仙盟搅风搅雨,许多长老面上感叹“英才出少年”,背地里难免不吐口唾沫说“不过是运道好”。
如今运道不好了,不知多少人正暗中瞧热闹,如何还会有人去帮他们?
加之妙音坊近年颁布不少新令清扫黑市,从前碍于江南霸主的声望不好说什么,如今见它落到这样的境地,不少人看着倒比自己进阶了还心里舒坦。
如此过了数月,种种流言在中州喧嚣尘上,更有好事者设下赌注,看妙音坊这朵鲜花最终要落进哪家公子的手中。
而另一边,医修已经炼出了最后一批丹药。
明面上这些医修不过是掩人耳目,妙音坊家大业大,旗下各类店铺无数,每年本就需要自玉丹谷购入许多丹药放店中去卖。
如今玉丹谷选择明哲保身同他们划开界限,妙音坊干脆自己派人炼药,还省了不少银钱。
真正炼制还魂丹的医修一早就被藏在妙音坊密室。
这群医修自祖上就是妙音坊的弟子,见主家遭难自是愤恨难平,不眠不休炼制十日,终于将最后一批乌衣草用完,刚好来得及供给暗探使用。
妙音坊外风雨欲来,妙音坊内却是一派安宁。
顾昭不过出去玩了五日,回来却有山一般的待办事务劈头盖脸砸过来要做。
分神向来不耐烦应付这种东西,何况陆和铃凶得很,想来另一个家伙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干脆缩回神魂深处将本体踢出来做工。
顾昭没赶得上同师尊游玩,也没赶上被师尊哄睡,倒是赶上了批复玉符。
他做不出分神那套撒娇痴缠,何况此时正是紧要关头,每天一睁眼就见情报如雪花一般自各部各地飞来,只好一面批复一面暗暗生闷气。
钟妙倒是乐得清闲。
如今中州有仙盟在管,凡间界有裴青青坐镇,她自觉没什么要做的,整日就是玩耍吃喝,或是干脆躺在后花园睡觉。
顾昭这日顺着小径往里走时,望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钟妙脸上盖着本话本,手边还放着瓶酒,已蜷在树下睡熟了。
几个小丫躲在一旁探头探脑。
顾昭平日总端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这群小丫头怕他怕得紧,也不知今日怎么了,见他来了却像是见了救星似的,一个个急得冲他比划。
就听她们央求道:“大人,苏荷姐姐养的狸猫躲进少山君怀里了,小可实在不敢上前打扰,能不能请您……”
顾昭缓缓走过去,果然望见有只小猫缩在钟妙怀里,一猫一人头顶着头,鼻贴着鼻,亲亲热热睡作一团。
他将猫提溜出来递给小丫头们,自己坐在一旁望着钟妙的睡颜发呆。
望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将头探过去,也想同她贴一贴鼻子。
钟妙睡得很沉,被他蹭了鼻头也只是嘟囔几句,翻了个身捂住脸继续睡。
顾昭望着她,轻轻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曾经在梦境里因为打扰妙妙睡觉被掀翻在地的顾昭:好耶!
只想玩乐不想干活的分神是屑(但社畜谁不是如此呢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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