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盯着这行字浑身发冷。
他第一反应就想删除消息,手指停在玉符上方多时,到底还是什么也没做。
钟妙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发现还在室外,拽着他衣襟喊他:“阿昭?”
顾昭回过神,收起玉符抱着她送回房内。
钟妙一沾床就睡得昏天黑地,顾昭站在床边伸手虚空描绘着她的睡颜。
他不知道师尊究竟从蜉蝣那里查到了多少,也不知道师尊如今对他抱有何种看法,更没有胆量直接去问。
若换做现在的顾昭,自然有把握将事情做得隐秘,可惜那时他太急迫也太绝望,因此抓住一丁点机会就敢全局下注。
……才会做下那种糊涂事。
顾昭的势力在发展早期本就与蜉蝣牵扯甚深,以她的能耐,查清这件事不过是时间问题。
望着钟妙微微含笑的,似乎永远毫无阴霾的脸,顾昭难得产生了些羡慕。
如果是师尊,想来不会有这样的忧虑吧。
他习惯了凡事向坏处想,这件事他自知做得极错,就算他今日能将消息删除,蜉蝣照样有无数种法子叫师尊知道。
何况暗处还藏着什么人要拿这件事做把柄……
事到如今,顾昭却生出一种意外的冷静。
有资格得知此事的人不多,而能以他的行动推测出目的的更少,他本已决定将往事彻底掩埋,可惜事不遂人愿。既然如此,倒不如趁机做局将人挖出来处置了。
此时中州局势混乱,无论是推进下一步清除计划,还是趁火打劫夺取更多商路,顾昭都有足够的理由暂时离开。
只要他没有被师尊抓住当面对质,最坏的情况就不会发生。
顾昭在黑暗中久久伫立,终于逼自己下定决心。
钟妙翻了个身,手在枕边摸索着,喊:“阿昭?阿昭去哪了?”
顾昭下意识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是,师尊,弟子在这里。”
钟妙今日一次找回两枚星辰碎片,正被力量冲刷得浑身发烫,本想喊徒弟给自己倒碗水喝,一伸手却摸到个冰冰凉的东西。
她也不管是什么,左右闻起来有自己的气味,一使劲就往床上拖。
顾昭被她拖了个猝不及防。
十万大山那次是情况紧急加上分神胡闹,如今他本体清醒着,怎么好做出这等轻浮举动冒犯师尊?
钟妙拖了一把没拖动,心里也着急起来,她陷在半梦半醒中不愿醒来,闭着眼到处摸索找好下手的地方。
顾昭既不敢行孟浪之事,又不敢当真用力推她,反而被钟妙摸索得耳尖飞红,加之她一身蛮力,顾昭甚至听见了法衣撕裂声。
混乱之中也不知怎么就被揪住了腰带,被钟妙一个翻身拽上去强行摁进怀里。
钟妙本就睡得鬓发凌乱,刚刚更是闹腾得衣襟半开。顾昭看哪也不是,老老实实闭着眼不敢动弹,只把自己当作一根无知无觉的木头,心中却沸腾着种种焦灼。
忽然间,师尊伸手拍了拍他背,又像摸小猫小狗般在他脑后揉了一把。
顾昭的脑子空白了一瞬,他听师尊轻轻笑着:“好乖好乖,不许动,睡觉了。”
旧日香气缭绕着他。
他还有许多事要做,譬如永远看不完的情报,永远杀不尽的魔修,永远斩不断的阴谋纠缠。
但只要她伸出手。
他甘愿作茧自缚。
第二日钟妙醒来,就见顾昭呆头呆脑坐在一旁。
看着倒是唬人,盯着玉符眉头紧锁,像是有什么极紧要的情报。
可惜钟妙这么些年早将他的小动作摸了个透彻,一眼就看出这小子在愣神。
她悄悄凑过去一拍:“想什么呢?昨晚没睡好吗?”
顾昭却当真被她吓得一抖。
他也不看她,垂眼喊了声“师尊”就想溜。
钟妙才不肯这么轻易将他放走,一伸手按在墙上挡住了他的去路。
她活了这么些年头一回对人生出友谊之外的心思,一时感到相当新奇。
反正顾昭早就说了想同她成亲,那她顺着心意逗弄一二……应该也不能算相当过分吧?
顾昭心里本就藏了事,刚生出些逃避的想法又被钟妙强行拦住,一时进退维谷。
昨晚他被钟妙当作抱枕牢牢困住,怕推开会将她闹醒,只好一动不动等她睡熟。
明明想着等师尊松开一些就迅速起身,自己却不知怎么也渐渐睡过去了。
这一觉就睡得快天亮,等他猛然惊醒,匆匆整理衣冠拿玉符留了消息要走,回头望见师尊蜷缩着睡成一小团,心里又忍不住担忧。
她还醉着,若是没人照顾怎么成?
一来二去,一拖再拖,竟是走不成了,干脆拿了玉符在房中处理公务。
谁料对着玉符坐了一上午,愣是半个字也没看下去,脑子里反复回放师尊昨晚哄他睡觉的声音,除此之外全然空白。
她靠得太近,顾昭一低头就能望见她随意披散的衣襟,一抬头又对上她戏谑的眼神,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钟妙只管欣赏他越发窘迫的神情。
她从前只知道自己徒弟生得好,却不知换一种视角来看竟有这般动人。若是再坦诚一些,顾昭这副强行在她面前装傻装乖的样子,实在是非常可爱。
至于顾昭担心的那些事……钟妙只能说,爱情使人盲目。
有柳岐山这么个一人屠尽魔宫的狠角色在,钟山的风水怎么可能养出什么信男善女?
钟妙镇守凡间界数百年,时至如今不少魔修听见她的名字还要骇得抖上一抖,靠得可不是念经劝善的功夫。
非常时期本就要用酷烈手段,硬要说顾昭有哪里做得不对,那顶多是手法嫩了些没扫尾干净,这也是没谁教他的缘故,哪里就至于纠结成这样?
想到此处,钟妙勾着他衣襟将人拉近了一些。
“什么时候学会酿这么烈的酒?看来你百年间学了不少本事。”
顾昭被她一问,又想起昨天看到的消息来,他惯会以退为进,模糊道:“从前想师尊想得太疼了……师尊最近又在托蜉蝣查些什么东西吗?”
钟妙本来也没打算责怪他,听他说得这样可怜,顺口说道:“哪儿疼,我替你揉揉?”
这话出口,顾昭愣住了,她也愣住了。
说来惭愧,钟妙白活这么些年,唯一算得上同男女之事沾点关系的,还是当年为了探查情报出入烟花场所学的一口浪荡公子腔调。
但此时非彼时,顾昭望着她,眼里渐渐露出些不可置信来。
钟妙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早已在这百年中被情感与思念美化得如天女一般纯洁无暇,如今这天女不仅降临人间,还操着一口熟练浪荡腔调问他要不要揉揉。
顾昭大为震撼。
钟妙自觉失言,但看着顾昭尴尬成这样,她倒是全然放开了,不仅没半点羞愧,反而上前一步将手搭在人肩上:“喝酒能治什么病呢?为师从前也学过医修,包治百病,你不如将酒与我做工钱。”
顾昭连连后退,最后被逼到墙角,不得不高举双手。
“师尊,师尊您饶了我!弟子再不敢了。”
钟妙哼哼两声,拿手戳他胸口:“说吧,你小子最近到底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昨晚一直在我脑子里哭,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虐待了你,让你将自己看得这么可怜?”
她昨晚睡着没多久,忽然就听见顾昭喊她。
一开始还怪可爱的,说“师尊天下第一好”“最喜欢师尊”,没多久却听这小子闹起来,一会儿说“师尊我知错了”,一会儿说“师尊别不要我”。
来来回回苦情戏似的念,钟妙被烦得没办法,好在从前哄他的法子还是很好用,拍拍背摸摸头,顾昭就像小狗崽一般迷迷糊糊睡着了。
瞧瞧,就是这种小可怜眼神。
顾昭望着她:“弟子近日是有哪里令您不满意了吗?为什么偏要用蜉蝣查?”
钟妙还当他是为了什么闹别扭,原来是这个。
“这是什么话?蜉蝣自百年前就为我提供情报,例行公事而已,不过我最近倒真在查件事……”
说到这里,钟妙又戳了他一下。
顾昭高高大大的个子硬是被她逼在墙角,戳一下抖一下,钟妙看着实在有意思,一连戳了几下,终于被他忍无可忍捉住了指尖。
钟妙遗憾叹了口气:“是魔修的事,我想了想,放任魔修四处作乱不知会惹出多少麻烦,正好近日闲着,干脆一件件查出来处理了。”
顾昭半信半疑:“若是查这事,师尊为何不来问我?”
他刚松开,钟妙又去戳他。
“仙盟都没吱声,就你跳出来挑大梁?还嫌中州的局势不够乱么,非要将自己架在火上烤?”
顾昭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他捉住钟妙手腕,踟蹰道:“那师尊……能不能让蜉蝣别再追查弟子的事情?无论师尊想知道什么,弟子总会说的,何必伤了两方人手的和气?”
钟妙将他瞧了瞧,又觉出些新鲜来。
她一开始只把这件事当作家里的两个小动物争宠打架,以为不过是你咬我一嘴毛,我挠你一耳朵的小事。但认真想来,确实已经是两方势力抢地盘的大动静了。
她向来听劝,因此爽快点头答应,当即谢过蜉蝣委婉回绝。
顾昭看着她发送消息,不由得生出些绝处逢生的侥幸,暗自下决心要尽快将事情清理干净,免得让师尊知道了对他生出嫌隙。
另一边,钟妙也在心中暗暗惊叹顾昭的敏锐。
魔修自然只是收集星辰碎片的幌子,但她实在不想过早向顾昭坦白自己的身份。
这小子平时就够敏感多思了,神魂才修了一半,听了又要平添烦恼。左右他是要飞升的,到时候再告诉他也不迟。
两人真不愧是一等一的亲师徒,俱是瞒着对方自己处理的霸道作风。暗中都揣了心思,面上却是一致的坦然。
钟妙摇晃着手腕,忽然道:“我前几日发现某处藏着了不得的宝贝,据说对神魂很有帮助,要不要一块儿去瞧瞧?”
作者有话说:
钟妙: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实操为0的理论派大师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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