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阵清风拂在他脸颊。

    师兄?天机引艰难转动着脑子,难道是师尊又去哪儿收了个小师妹?

    他对柳岐山这些年的行踪还算了解,师徒二人拿的都是亡命天涯话本,然而他还有血债要收,就算有时在同一个小镇擦肩而过,天机引也没动过相认的念头,顶多替师尊清扫清扫尾巴,咒杀几个紧追不放的修士。

    十年前柳岐山进入魔界后,天机引就没再关注过他的行踪,也许是那个时候收的徒弟?

    说来惭愧,他一直想要有个小师妹,从前在宗门里就十分羡慕那些做师兄的同修,没想到竟会在这个情况下心愿得偿。

    如今仇人死绝,他倒有了心思想看看这个小师妹长什么样。

    天机引努力睁开眼睛,奈何洞穴内光线昏暗,他又在方才的诅咒中放干了血,眼前一阵阵发黑。

    说起来,能一手打散这样多的反噬,这位小师妹倒还真是个了不得的人才啊。

    天机引迷迷糊糊想着,头一歪陷入梦乡。

    钟妙注视着他昏睡过去,小小松了口气。

    方才她急着打散怨念,匆忙中暴露法相真身,眼眶正流淌着融金一般的愿力,若是叫师兄看见了,当真不知道怎么解释为好。

    昏过去也好,师兄伤得这样重,睡着倒比醒着舒坦些。

    她托住苏怀瑾后脑,将他向自己膝上扯了扯,伸手搭在他颈部,轻轻倒抽了口气。

    钟妙从来知道自己这个师兄是个狠角色,却没料到有一日他为了复仇能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浑身血液竟是抽得一丝也无,就靠些灵力勉强吊着口气。

    修士虽不会因失血过多而死,但这样油尽灯枯的状况若是不快快缓解过来,恐怕于寿数有损。

    左右现在师兄也昏过去了,钟妙干脆放弃伪装直接抽取天地愿力。

    黄昏已过,一轮新的太阳却于黑暗洞穴中升起。

    仿佛群蝶逐花而至,无数金色光点自四海八荒而来,涌入洞穴深处。

    光点落在天机引残破的躯壳上如一场最温柔的雪,缓慢修补着筋脉与血肉,又有灵火自肺腑中点燃,灼烧驱逐着残留的邪气。

    魔君刚刚将那群正清宗的修士狠狠耍了一通,正行走于洞穴中,准备同钟妙吹嘘吹嘘自己的机智。

    钟妙虽不许他动手杀小弟子们,却没说不许杀这群元婴。

    他琢磨着带得足够远了,故意使了个法子用幻境将他们诓骗进泥沼中,现在怕是连骨头都已被灵兽嚼碎了吐出来。

    既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又成功解决了敌人,这算不算一种因地制宜?

    魔君美滋滋夸奖自己又活用了一个成语,向里一探头,却见洞内满目火光。

    灵火顺着石壁蔓延,那些凝聚着恨意的画像与棉线在火中燃烧,渐渐脱落飘零,于半空中熄灭化为飞灰。

    血池蒸腾上升,诅咒的黑雾在其中不甘盘旋,最终被灵火一道烧成灰烬。

    而钟妙正跪坐于这光明的中央。

    仿佛整个洞穴都是她至高而明亮的殿堂。

    烧尽一室邪气后,灵火缓缓熄灭。

    钟妙摸了摸天机引的脉搏,确认平稳后向洞外望去。

    “呆著作什么?”她轻轻笑着,神色疲惫而温和,“辛苦你跑一趟,我们回去吧。”

    回到魔界后,钟妙直接将师兄塞进了柳岐山的院子。

    要她说,师兄敢这么瞎折腾自己,多半是因为没怎么挨过师父爱的教育。

    没看主世界中师兄多么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别说放干血这种吓人的操作了,就连钟妙有时贪凉多喝了冰酒还要被他念叨。

    反正这数十年师兄是别想在外行走了,不如送来同师父做个伴。

    柳岐山垂眼写完药方,一抬头就见那剑修趴在窗上探头探脑往里看。

    这么大的人,怎么做事还带着孩子气?他本来心情沉重得厉害,见她笑盈盈地朝屋内挥手,自己也没忍住笑了。

    钟妙撑着窗框跃入室内。

    她从没见过师父用医术,一时看什么都新鲜,小心打量了眼师兄背上颤抖的银针,急急问道:“柳先生!师,苏怀瑾他,问题应当不大吧?”

    柳岐山点点头,钟妙顿时高举双手小声欢呼起来。

    她松了口气,又去打量师兄面上的银针。你别说,她从来只见过师兄衣冠齐整的模样,苏怀瑾这人最是要脸,醒来发现自己这么副样子不知该多害臊。

    刚刚还急得不行,现在又开始拿留影石拍照了,柳岐山摇摇头,实在想不出这个剑修到底是怎么与他们有的渊源。

    对徒弟的身世,柳岐山一直有些猜测,但当年柳惊鸿被逼祭天事发突然,他压根来不及返回门派安顿徒弟,本想着看在他血脉的份上正清宗也不会做得太难看,谁知还是逼到了这个地步。

    方才钟妙背着苏怀瑾进来时,柳岐山险些以为他已经是一具尸体。

    好在还有呼吸,仔细探查一番,体内的情况比柳岐山预料中好上许多。

    断裂的筋脉与血管都已接过一回,虽说手法粗糙了些,但也勉强够用到伤势愈合。

    至于体内本应有的邪气与怨念,也叫这位剑修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拔除,只要静静养上一阵子就能缓过气来,到时候再重接筋脉,叫这小子好好长一长记性。

    魔君说过的话又在他脑中响起。

    “若她愿意留下来帮你,必能使你得偿所愿。”

    柳岐山自诩不是什么迂腐的人,这么些年光是为师尊置换筋脉就不知取了多少性命,但唯独对上钟妙的双眼时,却仿佛望到了师尊。

    若他们也能有个女儿……

    因此再三踟蹰无法开口,以至犹豫到今日。

    他见钟妙很是好奇的模样,低声问:“你很喜欢医术么?”

    钟妙笑嘻嘻回头:“倒也没有,只是没想到柳先生有这样好的医术。”

    柳岐山笑了笑:“不学医术也好,若是我当初学了剑术……”他换了话题,“我教你一招有意思的好不好?”

    钟妙的眼睛亮了起来。

    柳岐山取出人形木偶向她示意:“到了元婴,修士就能弃躯壳逃跑,或是做鬼修,或是夺舍,多年后卷土重来,实在麻烦得很。”

    钟妙狠狠点头。

    柳岐山笑道:“我听说你有很好的箭术?若你再遇上这样的情况,只需以灵力封住这个穴位,”他指了指,“就能将神魂封在体内,无论是烤是灼,他都逃不脱了。”

    钟妙简直要双手鼓掌了。

    为了确保她不记错位置,柳岐山直接将昏睡不醒的徒弟当作了演示,捻住其上的银针向下一扎,就听苏怀瑾睡梦中嗷的一声喊叫起来。

    钟妙望着柳岐山毫无波澜的脸,深深为师兄将来的日子感到了担忧。

    她小心弹了弹那枚银针,偏头向柳岐山笑道:“从前我听人说有一字之师,柳先生教我这么有用的法子,论理也是我师父了。”

    这哪里算得上?哪里有化神期修士拜元婴期为师的?

    柳岐山本就心中惭愧,正想拒绝,却听钟妙又笑着说了一句:“做徒弟的自然要为师父解忧,我听说师父一直在找人看一种绝症,或许我能治好呢?”

    她的眼神清明温和,柳岐山却觉得仿佛被看穿了所有秘密。

    钟妙微微笑着:“师父不必有所顾虑,这本就是我应做的事罢了。”

    他望着钟妙,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一夜之间,中州上下皆披缟素。

    世家刚与正清宗达成协议,哄得正清宗将秘宝拿出来寻人,未曾想人没寻着,自己的人手却死了大半。

    且不是派去送死的那些筑基期弟子,全是元婴以上的精英!

    若说元婴修士还能靠后续资源堆几个上来,脸面却是再找不回了。

    当年围攻衍星楼的人手不少,数百年后许多都已不中用了回家养老。

    这群人被有意分散在中州各处,本是为了避免被人追查,没料到这天机引竟用了这样狠绝的法子。烈火烧起来时,有几个胆小的当场打滚求饶,大喊什么“冤魂索命”。

    不少人亲眼目睹当时的惨状,又因着牵扯甚广,一时拿不出什么统一口径,待回过神来,流言已到了无法遏制的地步。

    还有些不要命的情报机构为了向顾客体现自己的消息灵通,竟直接将当年衍星楼旧事挖出来贩卖。

    眼下风言风语传遍中州,世家与正清宗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奈何谈了几场都只是互相推诿。

    世家指责正清宗办事不力,正清宗指责世家撤军迟缓,加上还被偷了个乾坤棋盘——当年到底正清宗偷偷昧下多少宝物?乾坤棋盘如今又到底落在谁手中?更是人脑袋打成狗脑袋。

    而在这一片混乱中,魔界却是一派岁月静好。

    钟妙自那天回来后,除了每日增加一个探望师兄的流程,又回到了往常的生活中去。

    照例是晨起练剑,只不过如今还要带着个师兄一块练,他这次闹出的动静太大,若不想将来数百年都只能关在魔界数蚂蚁,最好还是将剑术捡起来为妙。

    用过早膳,就该带魔君念书了。

    魔君这次回来之后格外的乖,连那些油嘴滑舌也没了,每天乖乖地练字背书,让钟妙瞧着十分满意。

    这一日,钟妙注视着魔君写完又一张字帖,随口提道:“你这两天倒是很乖,我听师父说你有个礼物给我,是什么?”

    魔君一听她开头就觉不妙,听到“礼物”二字更是大惊,手一抖就要写到纸外头去。

    钟妙扶住他的笔,偏头打量了他两眼:“不对劲,你这小子藏着什么事?”

    魔君只觉口中发苦。

    他算是看明白了,钟妙当真是位钢铁一般的正人君子。

    从前他回味顾昭的记忆,只觉得钟妙如水般温柔,又如软枕般妥帖。

    谁成想当真将钟妙招惹过来,却发现这温柔确实很温柔,妥帖也确实很妥帖——但顾昭怎么就不记得她抓人念书修行时这样严格?一双眼睛又如鹰隼般尖锐,半点秘密也藏不住!

    魔君从小做惯了野孩子,实在扛不住她严肃时的压力,要是想逃课,哈,那还得看钟妙的愿力同不同意。

    摸着仅剩的良心说,钟妙确实是位可靠稳重的姐姐,也是位博学多闻的老师,但谁会想同自己老师做道侣?顾昭你脑子没毛病吧?!

    眼下他已心生退意,又碍着面子说不出口,加上心里藏了事怕被发现——那天钟妙烧邪气的灵火他还记得呢,若是让钟妙发现自己与这件事有些牵扯,怕是也要将自己架起来烤了!

    奈何他不想说,钟妙却看得分明,轻轻笑了一声将手搭在他肩上:“老实交代吧,嗯?”

    魔君只好交代。

    他左右看了两眼,小声道:“那天世家不是说死了个长老……我也没想杀他,只是一时生气,”见钟妙面上的笑容越发深了,魔君干脆闭眼道,“您那天气我,我就将礼物拖出来打了一顿,多半是这个缘由死的吧?”

    钟妙若有所觉地摸了摸下巴:“你说的这个‘礼物’,莫非叫陆修文?”

    她果然一猜就猜出来了!!

    求生欲在魔君的脑中尖叫,他急急辩解:“我也没想着杀他,我想着留给您杀的!他不是害您祭天了么?逃到我这儿来被我捉住了,就想着留给您……”

    他是真的半点不懂仁义道德,或许懂却不屑一顾,说起一个人的性命像是拆开礼物盒的包装,此时正为了自己提前拆了本该留给钟妙的礼物而很是心虚。

    钟妙大概与他相处久了,看着他这心虚样也觉得可爱,像是一种小心翼翼收着爪子的猛兽,虽然还是忍不住闯祸,但你见着他漂亮的皮毛,到底还是不忍心为椅子腿上的咬痕骂他。

    魔君解释到一半又想起来:“不过他本体并没有死!还留在地牢里,最近几天又活过来了,您要是想杀的话现在就能去!”

    钟妙不急着去见陆修文。

    当初祭天时太着急,倒意外将这老狗放走,想来是百年间恢复了些元气,又有心思作怪。

    陆修文的修为是一塌糊涂,打起来更是不够看,能将主世界折腾成这样还全身而退,靠得还是魔神的庇佑。

    主世界的魔神被清除了,又来折腾隔壁世界的魔神,就冲他百年前撂下老东家就跑的机灵劲,钟妙不相信他能对顾昭抱有什么好念头。

    与其见面了费口舌掰扯,倒不如先同魔君问个明白。

    钟妙打定主意,看魔君的眼神就有些不一样了。

    魔君被她看得后背发凉。

    钟妙微微一笑:“我早就想问了,你究竟是如何将阿昭骗来献祭——倒不是说你没这个脑子,但你看着不像对祭祀很有兴趣的样子。”

    她虽然笑得和善,威胁之意却溢于言表,魔君本就没将陆修文看作自己的信徒,眼下更是卖得痛快。

    “不是我!是陆修文哄骗的我!”他又拿出那套楚楚可怜的神情了,“我当年好端端的在魔界中睡觉,这家伙自己掉进我殿中的!”

    百年前,魔界。

    魔君刚刚将魔神吞噬,左右也没什么事,干脆打算睡上一觉消化消化。

    谁知就在此时,一个魔气漩涡却突兀于大殿中炸开。

    魔界中唯有魔神与魔神的眷属能用这一招,他还在回味自己的新称号,忽然就冒出个不认识的家伙闯进家门,用的还是他新学会的炫酷招式。

    魔君当场就毛了,决定今天就用这个家伙的血清洗地板。

    那人自称陆修文,裹着个黑斗篷,嗓音也难听,说话倒是很有水平,上来纳头便拜,高呼魔神大人,声称愿效犬马之劳。

    魔君已有许多年没找到乐子了,见他这么机灵,倒一时歇了杀他的念头,决定瞧瞧他还有什么新花样。

    陆修文果然很有花样,直接提出了合并世界的概念,将隔壁世界描述得天花乱坠,什么物产丰富灵气充裕,就差摇着他的肩膀说还有大批信徒等您征服了。

    魔君听完……其实没什么兴趣。

    他孤身一人走到如今,并不觉得信徒是什么有用的东西。王家走狗上万,不照样被他一夜屠尽,央朝皇帝算阔气了吧?杀起来不比杀鸡更难。

    陆修文见他面色淡淡又想杀人,情急之下高喊道:“在我来的那个世界,您的同位体竟做了正道栋梁!实在有辱您的声望!”

    正道栋梁?那确实还真挺恶心的。

    魔君来了兴趣,同意了陆修文的献祭计划,他本想将同位体杀死就收手,不料那人还颇为机灵,竟硬生生从献祭中逃了,只让他得到了些神魂碎片。

    就是这些碎片,让魔君见到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与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命运。

    他一听正道栋梁就反胃,也不稀罕什么同窗好友,唯独钟妙,只有钟妙。

    他嫉妒得发狂。

    魔君在半梦半醒间无数次描摹着钟妙的轮廓,想象有这样一双手拥抱自己,用温柔的话语与肯定的目光。

    他同意了陆修文合并世界的计划。

    至于陆修文,魔君宽宏大量地想着,既然他提供了这样好的办法将钟妙引来,那就交给钟妙杀死吧,她这样心软的人,想必不会给他太多痛苦。

    然而事到如今,除了钟妙当真来了这一项,整个计划完全偏离原轨。

    他看的那些强取豪夺话本完全是废纸!从第一步就是错的!人家教的是摘小白花,偏偏他引来了朵食人花。

    魔君想着想着心如死灰。

    钟妙笑了,压低声音问道:“听你说来他倒是体贴,但他有没有同你说过……”

    “在我的那个世界,不允许存在魔神。”

    作者有话说:

    魔君:顾昭你脑子有问题吧!怎么会有人会对自己师尊心生爱慕!我念书念得好累啊呜呜一点都不浪漫……

    顾昭/柳岐山:嗯……怎么没有呢?

    陆修文,专业二五仔。

    最近好像发生了很多事?一直埋头写文,忽然感觉周围都躁动起来了。

    有一个自己工作中学到的经验,不知道能不能对大家有所帮助。

    如果你的生活中出现了许多烦恼,可以试着在脑子里做一个小房间。按照计划依次将烦恼放进来,放进哪一个,就专心处理这一个,不要去思考“如果”或者“以后”。

    处理好这一个,再放下一个,慢慢就能找回节奏,再适当加入娱乐的空隙,多爱自己一点。

    至于一些处理不掉的麻烦,就随它去吧,闭上眼睛,时间总会向前走。

    时间总会向前走,有一天这一切都将不再重要,所以不要害怕,专注自身往前走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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