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总有这种能力，轻而易举地将她的情绪挑高。
一句简单的话，足以让易薇暗暗开心半天。
他真好，注重分寸感和边界感，不去追问“为什么没想过别人欠你”，保足她的自尊。
但是他也不会离界万里，他有一点点坏，追问她兴趣的来源，又将他们的界限擦得模糊。
易薇喜欢他的坏，那代表恣意妄为，是她所羡慕的随心所欲，无所顾忌。
易薇也喜欢他的分寸感，那是他良好家教铸成的教养。
他真好。
心中愉悦不止，易薇敲字回复。
vv：因为，法律是武器。
redundant：所以？
vv：希望有了这个强大的武器，可以变勇敢，变强大，变得可以举重若轻。
她只说了一半的真话，另一半的真话是为了找寻亲生父母，也为和同类取暖。
她常看港台的律政剧，律师可以接触到弃养案，接待相关被遗弃的孩子。
她想，她和那些孩子是同类。同时，她也想知道，她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当年为什么弃养。
但这一半的真话太难堪。
它适合作为一个秘密，不适合作为答案，更不适合摆上台面，告诉周奈。
幸好，这一半的真话，周奈接受。
redundant：强大的从来是人，不是武器。
易薇怔愣，不再回复。
微妙的气氛从微信中漫出来，周奈也没再回复。
他的这一句话，和“别人欠你的呢”异曲同工，只是更凌厉，更直至核心，易薇知道，但不承认，或者说，不敢。
至少现在，乖乖的，当好好女孩，没有什么不好。
“勇敢”于她而言，是高山雪莲，她还需要时间攀爬才能摘取。
——
上完就业指导，时间还早，易薇打开学校官网，找到“毕业就业”板块，看看今天有哪些值得一去的校园招聘会。
目光搜索了一阵，没有匹配的岗位，易薇只觉心脏往下沉。
外语果然出路狭窄，唉，当初填志愿真的没填好。
翻页，柳暗花明，易薇看到一个合适的岗位。
“巨丰集团全资子公司巨丰文化有限公司，招聘小语种编辑3名”
招聘时间正好是这周五，到校宣讲时间本周四。
易薇把这则招聘截图，保存下来，思忖一会，她把这张截图发到了寝室群里。
曾迎回得最快。
曾大美女：乖宝宝真好，贴贴。
易薇微笑，有你才是真的好。
贺烟的回复紧追其后。
烟色朦胧：假惺惺。
晶晶：别忘了给我带饭啊，薇薇。
烟色朦胧：你叫她带，也不怕被毒死。
晶晶：？？？？？
烟色朦胧：我回来和你说。
烟色朦胧：有些人，看起来很清纯，背地里早就和男人搞上了。
烟色朦胧：装什么。
烟色朦胧：大家还一个寝室呢，还真是要谢你不杀之恩。
曾大美女：你吃错药了？有病就去治，别在群里发疯。
烟色朦胧：你这种和男人搬出去住，早早把自己交出去的人，别在这叫-/春。
曾大美女：曹尼玛，你有病吧，屁/眼和嘴巴长反了位置吧你。真尼玛服了。
烟色朦胧：呵呵呵，我说谁，谁心里清楚。
易薇看着群里不停弹出的消息，9岁的那种愧疚感再次袭来。
这件事因她而起，如果她没有答那一次“到”，如果早上起床的时候，她多叫一会贺烟，把她拉起来上课，事情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vv：不要再吵了。
烟色朦胧：正主总算愿意出来了。你是不是躲在哪个角落笑话我呢？
vv：我没有。
烟色朦胧：你觉得我信吗？
晶晶：到底怎么回事啊，吃瓜都吃不全，我急死了。
烟色朦胧：vv，我算是看出来，你是最会装的。
烟色朦胧：你明明早就认识周奈了，在我们面前装什么不认识，有意思吗？
烟色朦胧：要不是我人脉广，认识的人多，我还真以为今天就是个意外呢。
烟色朦胧：周奈就是为了护你才怼我的吧。
贺烟还在不停输出，易薇垂头凝视片刻，将群消息屏蔽。
她不知道如何处理这样的状况，从小到大的经历告诉她，如果不知道如何处理，那就不处理。
冷处理也是一种处理，有时候甚至是最好的处理。
曾迎的私聊消息火速冲进来。
曾大美女：我服了，我真的服了。贺烟把我移出群了！
曾大美女：我现在去私聊骂死她，什么毛病，我才不惯着她！
曾大美女：她今天发哪门子疯？薇薇，你知道吗？
易薇把上午的事情完整讲述。
曾大美女一连串白眼发了过来。
曾大美女：她真的就是有病，嫉妒，嫉妒周奈护你，我去骂死她。
vv：我有点奇怪，她为什么说我和周奈早就认识。
曾大美女：她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谁都能攀扯两句，估计你和周奈在医院的时候被她哪个拐弯抹角的朋友碰见了？
易薇叹气。
vv：我不想和她关系闹僵。
曾大美女：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搬出来和我住吧。
vv：你和杨齐，我不想打扰你。我没事，真的没事。我去图书馆看书啦。
曾大美女：唉。
——
从图书馆出来，正是饭点，易薇吃完饭后，跑了三个食堂帮黎晶晶把东西买齐，又去驿站领快递。
领好黎晶晶的快递，易薇一手提盒饭麻辣烫奶茶，一手抓快递袋子。
出门时，她瞥到“待领区”有个快递，收件人是贺烟。
她在脑内核对了一下电话号码，就是室友贺烟。
“老板，这个快件没人来领吗？”她下巴微抬，指向那个快递。
老板扫码取件给后面的同学，瞟了一眼快速答：“哦，她说先放在这，她等会来取。”
“我和她一个寝室的，我帮她领了吧。”
“行。你拿吧。”
易薇抱歉地笑，抬起双手示意老板：“老板，你帮我放在手上吧，我没空的手。”
老板扫完一个件，从“待领区”底层将那个黑色的袋子抽出，理出一个小角，塞进易薇的手里，让她可以同时抓住两件快递。
袋子滑溜溜的，易薇用指甲抠住。
“你帮你室友带的？”老板同情地说。
易薇点头。
“你人还挺好。”老板竖起大拇指晃了下，发自肺腑。
“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
老板打量了一下易薇，皮肤白，直发黑亮，瓜子脸，脸上还有一层年轻女孩特有的细细绒毛，嘴唇嘟嘟的，眼睛很圆，看起来很小。
“多俊的一个姑娘啊，今年大一吧。”
“我大四了。”
“嚯，哎呀，长得是真俊啊。”
易薇脸微微发热，不太习惯过于直白的夸赞，也惦记着要回去投喂黎晶晶，只能生硬地跟老板道别。
“我先走了，老板。”
老板还在看易薇的背影，后面排队等着取件的几个男生也没恼，也不催，大家都达成了一个默契——美女谁不想多看一会。
易薇慢慢朝寝室走，她本想给贺烟发条信息，告诉贺烟，她的快递已经领了，但空不出手抽手机，只能作罢。
反正她回到寝室，贺烟总会看到快递的。
回到寝室，贺烟还没回来，黎晶晶刚刚爬下床。她睡眼惺忪，迷迷糊糊。
“薇薇，帮我带没有啊？”
“带了。”易薇把吃的东西放在黎晶晶的桌上。
麻辣烫的汤汁撒了一点出来，沾到了贺烟的快递袋子。
易薇急忙抢救，把快递袋子拿到阳台，用帕子擦干，但还是微微闻得到麻辣烫的味。
为了散味，易薇把快递袋子留在阳台。
“薇薇，你和贺烟到底怎么回事？”黎晶晶包着一口麻辣烫，说得囫囵。
易薇拉开自己的书桌凳，坐下，“贺烟还没和你说吗？”
黎晶晶摇头，又添了一口猪脚饭在嘴里，梗着咽下：“她说她见个朋友去，下午回来和我细说。”
易薇沉默了一会。
贺烟的版本不知道会如何描述她和周奈。
她将自己和周奈的事情和盘托出，除了没有说下课之后周奈与她的聊天内容，其他的，她一五一十全部告知。
“所以你们那天下午，真的什么也没做啊？”黎晶晶意指他们同住一个病房的那个下午。
确实什么也没做。
她偷看了他两个小时，仅此而已，贪婪到都忘了拍一张照。
她在傍晚时分睡着了，醒来，床边的他已经不见了。
她以为那不过是一场无疾而终的心动，没想到第二天他会跑回来拆石膏，续写怦然。
“好唯美哦。感觉周奈人挺好，挺有原则，还很讲义气的感觉。听你的描述，他看着贺烟，但是叫你的名字，像是在考验贺烟。”黎晶晶挑出麻辣烫里的丸子，一口吞。
丸子太烫，爆出来的滚烫汁水在口腔里乱窜，黎晶晶瞬间猴化，嗷嗷直叫，手在脖子处乱挠。
“你慢点。”易薇给她接了一杯水。
“水快给我。”黎晶晶去夺易薇手里的杯子，说得囫囵，但理所当然。
易薇手上的水杯被黎晶晶一把夺过，惯性原因，水溅出来，撒了易薇一手。
她沉默一会儿，抽出纸巾把手上的水擦干。
一杯水下去，黎晶晶满血复活，继续消灭麻辣烫。
吃完麻辣烫，黎晶晶把垃圾打包，系上死结，说：“等会贺烟回来，我帮你劝劝她。听了你描述的，觉得周奈人更好了呢。”
“谢谢你，晶晶。”易薇由衷感谢，刚才细小的不愉快被她抛之脑后。
看，不过是帮一个小小的忙，就可以解决一个巨大的纷争。
所以，她们没有欠我。易薇如是想。
“你下午和晚上还去图书馆不？”黎晶晶插/上奶茶的吸管，使劲嘬了一口。
“去。想多看点文献，开题的时候思路广阔一些。”易薇脱鞋，准备午睡。
黎晶晶点头，用吸管搅了一下杯子里的珍珠，稀稀拉拉的几颗在晃荡。
“你下次叫老板多加一点珍珠啊。”黎晶晶对准一颗珍珠使劲吸。
“好。”易薇爬上/床，应着。
黎晶晶又晃了一下杯子，冰块化了，杯壁全是水，滴了她一身。
她继续提意见：“你下午要早点回来，冰块都化了，冰奶茶冰奶茶，就要是要有冰才好喝。”
因为你吃完了猪脚饭和麻辣烫才喝奶茶，冰块当然化了。
易薇腹诽。
但出口的话仍然很乖：“好。我记住了。”
黎晶晶很满意她的反应，点下午的餐：“晚饭我想吃螺蛳粉，薇薇，帮我去美食城买，再带一杯冰咖，加燕麦奶。”
“好。”
“thankyou~”
易薇躺在床上，闭上眼，没有理会这个thankyou，沉默地戴上蓝牙耳机，入睡。
午睡得并不好。
黎晶晶一直在玩游戏，音效不算大，但吵，就像水龙头滴下的水，滴答滴答，很小声，但挠得人心烦。
贺烟一直没回来。
午睡后，易薇照例去图书馆。
路过景湖，她想起于思楠在这跳湖，周奈当时冷冷清清的，竟然都不救于思楠。
什么时候，她才能学会周奈那样随心所欲啊。
“你为什么不救于思楠？”
“不想。”
不想做就不做。
她站在湖边看了一会，注意到地势低的岸边有块格格不入的石头，深绿，棱角很明显，单独斜插在泥里。
但这块石头比旁边的石头都漂亮，那些通体圆润的石头，像粘贴复制，毫无新意。
地势高的地方不停地滴下水流，这块石头中间已经镂空了。
水滴石穿。
她蓦地想到这个词。
到了图书馆，她依旧去二楼的固定位置。
位置旁边多了一个人。
他换了一套衣服，黑色衬衣，黑色直筒裤，黑色将他包围，显得他神秘感更重。
但他抬头一笑，眼尾上扬，神秘感里有了亲和力，像软剑，轻而易举刺入你的心。
易薇朝他走过去，每走一步，心跳就快一点。
因为，她看到他手里的书
——《民法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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