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都说到这边了,柏芊芊便试着问:“那葛大哥……?”

    葛丰綵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还有一个大哥葛丰盛,比我大七岁,比二哥大三岁。”

    “大哥不但人聪明,手脚也灵活。我们这儿离军营近,在官道或屯中镇,常会见到休沐的士兵,大哥还交了几个军营里的朋友。耳濡目染下,他十五岁时,就说想要从军。“

    “原本父母是反对的,是大哥劝了很久才肯答应。没想到他入伍后竟然还做的不错,很快就被升做伍长,之后又升官,带了个小队。后来认识了附近村子的姑娘,喜欢上了人家,死乞白赖缠着人,还要我一起帮忙……“

    葛丰綵边回忆边笑:“年纪轻轻就成了婚,有了小女儿,就是小安安。“

    接着葛丰綵神色暗了下去:“三年前,大哥跟随少将军,保护皇家北上巡视祭天……“

    她顿了一顿:“没想到皇帝皇后在西北时,刚好发生了巨变,地牛翻身和大潮……整个西北辽州近半数家毁人亡,不知多少人失踪,连帝后也……”

    “大哥随同帝后与官员都失了踨,音讯全无……等消息传回来,大嫂一听到就晕倒了……”

    柏家姐弟表情严肃,心里了一口气,唉,原来西北大潮是三年前的事,那葛大哥已经失踨三年了呀。

    葛母接着道:“西北大灾消息传来,朝廷连忙派人前往,又要救人救灾照顾伤患,之后又是整地清查人口,还要为灾民做后续安排,人手都不够用了,就别说是大范围的搜寻了。“

    “我们也一直焦急在等消息,前两年也很多像三位这样的北漂之人经过,有的是来寻人依亲,有的想到别的县城讨生活的,向他们打听,有人说的确一直有派人在找,但也有人说搜寻遇上了阻碍。当地情况混乱,有没有找到人,又有谁后来被救了,很多状况都说不清楚。“

    “后来还开始传出,这灾难是西叶国制造出来的,就是趁着东叶皇帝北巡时动的手。”

    “这种国家大事,我们也不是很懂,就希望赶紧找到人。我们这几个村,多多少少都有从军入伍的男丁,只有少数有回来的,都是事发当时刚好轮休,没在皇帝身边的,也不清楚其他人的下落。其他失踨未回的几户人家,包括我们,都在想辨法探听,但西北太过遥远,我们老百姓又没什么门路,都没什么辨法,只能干着急。“

    “直到去年秋天……,官员到我们几个村里来,通知这些人已编列为身亡名单,并派发抚恤的银两……才知道阿盛已被认为死亡了。大儿媳本就久病未愈,知道此事又倒了下去,之后常常食不下咽,撑到上个月就……。“葛母说着说着,就抬头看向上方供奉的新牌位。

    柏家姐弟听了来龙去脉,才知那新的牌位,是安安过世不久的母亲的,而她父亲失了踨,到现在还没有牌位。

    想到葛母下午吼的那句『不论多久,我都等着他!』,柏芊芊心里又叹了一口气。

    微凉的春夜里,却让人感到如此沈闷。

    过了一会儿,葛母又唉声叹气道:“当初我们都不答应他从军,他偏说现在世道不乱,家中田地可以留给弟弟,他离开村子从军,不但每月有薪俸,还能去外头闯闯,多看看世面。若表现不错,说不定有机会能升官,叫我们不要耽心……”

    “他都想的好好的,还为弟弟着想,怎知…怎知……“葛母再也说不下去,开始拭泪,

    葛丰綵扶着娘亲手臂轻声安慰,自己的眼眶也红了。

    姐弟听完此事,心里也是唏嘘不已,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们才刚离开灾难不断的现代,柏芊芊在遭遇泥石流前,也是直击了河坝溃堤的惨烈,无论古今,遇到了大灾都是如此,不知要让多少人心碎啊……

    忽然旁边传出一声“碰”,几人转头看去,原来是骆二又跑到柱子前挥拳了,他刚捶完一拳,正摆出一个不标准的瑜珈树式,过了几秒,又站稳挺直,准备再次挥拳。

    “大叔,你手不痛的吗?诶诶,你把手打残了,柱子也不会断的啦!“柏逸轩用开玩笑的轻松语气说着,走过去制止他,勉强打破难过的气氛。

    虽然心知葛大哥被救的希望渺茫,柏芊芊仍开口劝慰道:“我们被困在海外小岛两年,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才回来,说不定葛大哥也是如此,还在努力的想方设法要回家。所以你们也要好好努力生活,把自己和这个家都顾好,等葛大哥回来时,能好好的迎接他,别反而让他耽心难过才是。“

    葛母点点头,低头擦着泪,葛丰綵对娘亲说:“柏二公子说的很对,娘您尽快把身子养好,别一直想伤心的事了。“

    葛母低低回答:“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是我们没照顾好兰儿,实在是对不住阿盛啊……”

    柏芊芊试着转移话题:“那个…葛叔虽然服了药,但伤口深比较容易发热,不知现在的状况怎么样了,我们回去看看吧。“

    这话果然让葛家母女分了心神,几人藏好小药瓶也收拾了竹篮,出了堂屋要去查看葛常青的状况。

    天已经黑了,春雨带着凉意,扑面而来。

    几人回到主屋,小安安听到声响先跑出来,说祖父睡得好好的,她抬头才发现奶奶和小姑姑都红了眼眶,愣了一下。

    柏芊芊便向小安安道谢又称赞她,再一同进房看看葛父,好在人还算睡得安稳,只是偶而会皱皱眉。她便解释说:“这两天伤口会比较痛,睡梦中不舒服皱眉也算正常,葛叔还在发热,记得要敷湿巾降温。”

    这些话果然让葛家母女的注意力又转到葛叔身上,柏芊芊摸了摸葛叔的额头,因为有敷湿巾,热度似乎有下降一些。

    “那就让葛叔好好休息吧,他若醒了,吃些东西后,可以先吃一粒营养的药。“

    葛家母女点点头,柏芊芊又说大家都累了一天,赶紧都早早休息吧,他们也要回家想插秧的法子。

    对哦!还有这件要紧事,几人又出了卧房,葛家母女边道谢边送柏家三人离开。

    现在事情都告一段落了,俩人拿出斗笠,将骆二的药放进竹篮准备回家时,才发现中午在镇上买的东西,一直放在桌上另一个竹篮里。

    “啊,中午在镇上买了些吃食要给你们,都忘了拿出来。“柏逸轩边说边走到桌前,将竹篮中的油炸吃食和蛋都拿出来放在桌上。

    葛母跟着走过去,低头看到馓子便傻住不动了,柏逸轩见她一直盯着馓子,就拿起来递给她,葛母下意识接了过来。

    她呆呆看着馓子,剎那间诸多情绪纷至沓来,愤怒、无奈、痛苦、焦急、伤心、思念……

    从下午争执开始一直积压的情绪终于溃堤,葛母紧握着馓子痛哭了出来。

    葛母接过馓子没多久,就捏着馓子蹲下来痛哭,让柏家姐弟吓一大跳,俩人不知所措,葛丰綵赶紧过来扶起娘亲讓她坐到椅子上,将娘亲手中已经碎的差不多的馓子扯出来放回桌上,小安安也靠过来在一旁边安慰着。

    葛丰綵看这俩人一脸不安又不解貌,心下苦笑了一下。这对兄弟或是兄妹,对一些事特别上手,像是有特别的能力,但对世事似乎又不甚明了,当然也不怪他们,他们并不知道葛家最近有丧,以及大哥失踪的事。

    她轻轻摇头:“没事,没事,一会儿就好,别在意。我先送你们先出去吧。“姐弟俩嗫嚅不安地带着骆二随着人走出门,到了大门外,葛丰綵才解释馓子是寒食节的食物,他们以前寒食和清明节常吃,母亲大概是看到馓子,想到大哥大嫂了。

    馓子是寒食节的食物?我们不知道啊!?我们只知道寒食节是在春天,知道与春秋时期晋国的介子推有关,但根本不知道寒食節和清明有关连啊啊啊!

    姐弟這才知道自己买的馓子刚好触及到葛母的点,今天提了几回葛大哥,已经让她很伤心了,这不是在她伤口洒盐吗?

    葛丰綵看柏家兄弟一脸沈重,忙说“真的不用太在意,我待会再好好劝劝她,先让娘亲发泄发泄也好。”

    “你们也有要事,还是先回去休息,还有插秧的事要想辨法呢。”

    姐弟俩只好道歉,又麻烦葛姑娘帮忙劝一劝,才带着沈重的心情离开葛家。

    主屋的小厅里,葛母抓着帕子不停流泪,小安安在一旁急着也湿了眼眶“奶奶,妳别一直哭啊…”

    “呜ーー兰儿……“

    “呜ーー阿盛,娘对不起你啊……”

    “阿盛ーー呜呜呜……”

    小安安带着哭音:“奶奶妳别这样…“

    “不然,不然我再求求柏哥哥,他们像神仙一样厉害,能救爷爷,又能帮奶奶治病…”

    “那我,我可以求他们,求他们把爹爹和娘亲都救回来啊…”

    “可以的吧?所以奶奶别再哭了……“

    葛母听了小安安的话,心头越发悲戚,她紧紧抱着小安安,一边摇头一边流泪。

    小安安被奶奶紧紧抱住,从奶奶的哭声与动作中知道了答案,心也沈了下去,嘴越来越瘪越来越瘪,最后也“哇啊ーー“大哭了起来。

    葛丰綵进来時,都不知该怎么劝,自已的眼泪再也无法压下去了。

    葛丰茂听到主屋这边传来祖孙的大声哭嚎,赶紧冲过来查看。

    他掀开厚门帘,看到母亲与小侄女抱头痛哭,妹妹背对着他呆呆站着,以为是爹出了什么事,急着大步过来,伸手将背对他的葛丰綵转过来便要开口询问,等看清楚这不爱哭的妹妹竟也泪流满面时,又一时顿住了。

    葛丰綵被人转過身來,看到是二哥,就抓起桌上的馓子,直直往哥哥身上砸了过去。

    不要浪费食物啊!

    如果柏家姐弟在的话,心里一定会这样吶喊。

    不过他们并不知道后来的事,三人载着斗笠拖着脚步回到破屋,也不想煮晚餐,用小药炉帮骆二热药时,柏逸轩就直接将几个包子放在小炉的盖子上加热,再用几根筷子插着包子立在一旁烤……

    本来想吃馓子的心情也没了,三人随便吃了点半冷半焦的包子,让骆二喝了药,再塞了颗糖果给他,然后俩人就瘫着不想动。

    过了很久,柏逸轩用力吐了一口气:“没想到连皇帝皇后都失踨了啊,我还以为我们这样的就很惨了,原来这里也没好到哪里去…”

    柏芊芊也回过神来,叹了一口气:“像葛家这种情况的人家,应该还有很多。“

    柏逸轩苦笑:“那还不如我们这样,父母早点走的…只剩俩个人,反倒没什么牵挂。“他说完偷偷睨了姐姐一眼,看姐姐没什么反应,又注意了一会儿,才将目光转回来,自己也开始发呆。

    又过了一会儿,柏逸轩忽然开口唱起歌来:“我漂向北方,别问我家乡,高耸古老的城墙……”

    轻轻的,淡淡的,掺了些许哀愁的歌声,混进了春季夜晚滴滴答答的雨声里。

    唱了几遍后,柏芊芊也跟着啍了起来,俩人不会rap,就是同样的那几句,重复的唱着。

    后来柏逸轩试着挑战rap:“风雨交加,冲毁了故乡,我身无分文,穿越到异邦……”

    ……像是在朗读。

    柏芊芊死鱼眼看着他:大哥,你还是别唱了吧。

    柏逸轩又睨了姐姐一眼,带点瞪人的意味,不过脸转回来后,他自己又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挑战rap失败后,俩人都停了下来,不出声,也没说话。

    忽然后方传出“碰“一声,姐弟赶紧回身张望,原来是骆二又去敲柱子了。

    “别敲呀大哥,这破屋不牢靠,待会儿垮了咋辨?外头还下着雨呢。”柏逸轩赶紧起身去拉骆二,干脆让他坐下,将馓子塞给他。

    姐弟俩懒懒不想动,目光无意识的望着骆二,这人还知道要先拆了拆纠在一起的馓子,边拆还边开口发出低沈的声音:“我漂向北方……“

    姐弟:……。

    然后就看他一人慢慢嗑起馓子来。

    “我漂向北方……咔咔咔咔咔“馓子少了一些。

    一阵咀嚼声后,又开始传来歌声“我漂向北方~啊啊↓……咔咔咔咔咔“,然后馓子被吃掉了半包。

    柏家姐弟:………。你到底要唱还是要吃,别同时做呀。

    “我漂向北方……咔咔咔咔咔”骆二嚼着嚼着,眼看馓子只剩三分之一了。

    柏家姐弟:……。

    算了,最后俩人忍不住也凑过去,三人很快就把整包馓子干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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