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姐弟俩特地跑去屋后看蔬菜,但才经过一个晚上,只见各色小花在清晨微风中摇曳生姿,也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早餐后,三人仍先去葛家一趟。葛三娘去巡田了,小药炉的火才熄不久,趁着药汤待凉的时间,柏芊芊试着询问林家女儿的事情。

    葛母叹了口气:“真要说的话,就是西北大灾和新田引起的事儿。”

    “新田?葛大哥那种新田吗?”

    葛母点点头,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林家的闺女林阿娇,是四五年前出嫁的。夫家是同村姓方的,她是嫁给方家的二儿子方大树。”

    听到方大树这名字,柏芊芊心中一个咯噔,立即想到江小弟口中的“大树哥“。

    果然听到葛母接着说,方大树也是早早就离开村子从军的,他是西北大灾后,第一批回来的伤兵。

    简单来说,方大树是家中老二,上头还有个哥哥方大山。方大山比他大了五六岁,早就娶亲生子,方大嫂姓李,是李家的旁支。

    可能考虑到将来分家后,二房总是拿得比较少,所以方大树也早早就从了军,每个月的饷银,除了给父母的,其他都存了下来。

    她对姐弟笑笑:“其实别家的家长里短,我也不是那么清楚,这多半是从林妹妹那儿知道的,有没有失准,你们再自行斟酌斟酌。”

    她接着说:“后来方大树在父母媒人的安排下,娶了林阿娇。他性子较冷,也不常在家,虽然夫妻俩互动少,也算是平平淡淡的过日子。顶多就是阿娇的肚皮一直没有动静,偶而被婆婆念叼几句。毕竟儿子多待在军营,也不能都怪在媳妇头上。林阿娇个性较柔弱,往往逆来顺受,她生性害羞不太会说好听的,和出身李家的大嫂相比,比较不受公婆喜欢。“

    葛母无意识地看向井边的小安安,小安安正兴奋拍手看着骆二打水ーー因为柏哥哥说骆大爷发福了,需要多动动。

    小安安眼睛余光看到奶奶看向她,就转过来挥挥手,然后用手在大木桶外划出横线:“好厉害!水已经这么满了。“。

    三人对小安安微笑点头,葛母又转回头来继续:“三年前,西北大灾发生后的两三个月,先回来了一批人,有朝廷命官、有士兵也有仆役,方大树也在其中,他……

    ーー双膝以下全断。

    姐弟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脸上不忍的神情。

    葛母眼神空洞,记忆彷佛回到那日:“从西北回京城,陆路通常是走这儿的京西官道。几个村得到消息后,有亲人在西北的几家都很焦急。那天知道车队接近了,几乎全家出动,一堆人全挤在村口,也有跟着车队沿路走的。

    大家都伸长脖子,希望能从车队里看到自己的亲人;又不断喊着名字,期盼会有人探头或应声,即便是受伤的也没关系……”

    “ーー阿盛?阿盛!?“

    “ーー阿盛你在哪儿呀?”

    …

    ……

    “ーー你们有没有人看到过守山村的阿盛?”

    葛母说不下去,低下头用袖子遮着双眼。

    柏芊芊抬手擦擦眼睛,轻拍葛母肩膀道:“…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些的。”

    葛母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小安安奔过来抱着葛母的腿,抬头耽心问:“奶奶您怎么了?”

    葛母调整好心情,放下手弯腰对小孙女笑笑:“没事没事,沙子进了眼,擦一擦就好了。对了,“她抬头道“药快凉了,该让骆大爷来喝药了。“

    柏逸轩低低应了声,去井边带骆二过来;柏芊芊拿出甜点吸引小安安的注意“妳看,这回没买饴糖,换成这个,叫做小蜜糕,听说是加了蜜的。等骆大爷喝了药,你们都尝尝。”

    小安安眼睛亮了亮,但又皱起小眉头,犹豫说:“可我这样又吃糖又吃点心的,也会像骆大爷一样发福吧?”

    三个大人听了都笑出声来。

    柏芊芊摸摸小安安的头:“妳也才吃过几回,还不用烦恼这些吧。”

    柏逸轩也笑着说:“对呀。妳呀,想变胖还早的很咧。“和现代营养过剩的那种小胖子比,小安安还差的远呢。

    等骆二皱着脸喝完药,一大一小笑咪咪吃了蜜糕,小安安带着骆二去井边洗手,葛母又要继续之前的话题。

    柏芊芊想说这事就先算了,但葛母笑着说:“即然你们打算帮林家搭把手,多了解一下也好,林妹妹他们常一激动,事情就没能说明白。“

    姐弟:…好像是这样。

    葛母压低声音半开玩笑的说:“何况那日…经过李氏那样一闹,我气过了也哭过了,感觉心气似乎好了不少。”不知是看开了,还是比较有勇气去面对了。

    ……原来李巧柔还有这种锻炼心志的功用?

    但这种锻炼我还真不想要。

    葛母本打算再继续说下去,却突然“咦“了一声,抬头看看天色道:“你们刚刚是不是说…巳时要做什么?”

    姐弟俩:“啊!”

    太投入忘记时间了。

    来不及去向葛叔打招呼,姐弟和葛婶说好晚上过来再继续后,便带着骆二紧赶慢赶,终于在时间内到达屯田尾村的江家,此时的江小弟已经伸着脖子等待好一阵子了。

    还没到门口,柏逸轩先开口道歉:“呀,对不住对不住,刚刚在葛家和葛婶子说话,忘了时间。”

    “不急的,现在才巳时中呢。”

    话是这样说,但江小弟弟你好像在门边站了很久了呢。

    柏芊芊也道:“抱歉让你一直等着,你娘亲怎么说?”

    江小弟:“也没怎么在等。娘亲答应了,只是出门前须先和她说一声。”他接着问“你们是现在要去吗?娘亲在田里,先绕过去和她说一声就好。“

    姐弟点点头,江小弟便回屋去取斗笠水袋等物,关上门后,带着姐弟三人朝水田方向出发。

    屯田尾村和守山村大同小异,但前面两三个村子开垦时间早,土地较大也较方正;相比之下,夹在集萃山与瑞河间的守山村,比较像位置不佳的畸零地。

    江小弟带着姐弟三人走了一阵子,绕过几方田后踏上一垄田梗,再往前走一段路,便朝着田中央的一位妇人喊声。那妇人听到声音转身瞧过来,一见到他们几人,就像被电击般定住不动了。

    江小弟又唤了几声,那妇人才开始有反应,先抬起手摘了斗笠,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还摸了摸头发,才朝田边走过来。

    妇人似乎带了点儿近乡情怯的情绪,但随着双方距离的缩短,她看了越久,神态便又慢慢回复正常。

    只是眼光仍时不时飘到骆二身上。

    姐弟假装没注意到。

    江大娘是偏廋但身材结实的农村妇人。不笑的话有点像严肃的教导先生,尖下巴、内双眼,和江小弟圆圆的大眼睛不太像。

    江小弟的眉眼应该像爸爸吧。

    江小弟等娘亲走近,便开口帮双方介绍,介绍之后,母子俩无声对视,以眼神交流。

    过了几秒,江大娘才转移视线看向柏家兄弟,挤出笑容朝俩人点头招呼:“这阵子一直听到你们的事,今天终于见到面了。“

    可能心态调适好了,说了第一句话后,江大娘的笑容更自然了些,向姐弟道谢给阿则红利和送水果的事。

    柏芊芊:“不会不会,江小弟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应该是我们道谢才对。”

    柏逸轩:“对呀,咱们是互信互利互助的命运共同体嘛。”

    江家母子:???

    柏芊芊假咳一声:“咳咳,就是互相帮忙,彼此都有好处的意思。“

    她朝江大娘笑笑:“就像这次就要麻烦江小弟了。我们刚来不久,对这一带还不熟,所以想麻烦他帮忙带个路,到镇上采买物品。“

    江小弟点点头,对娘亲说:“就是昨天说的,柏大哥想卖吃食,要去买些煮东西和摆摊子用的。”

    柏芊芊补充:“大概一个多时辰吧,午餐会在镇上吃。”

    江大娘听到儿子有午饭吃,笑的更亲切了:“好好…那路上小心点。”

    姐弟也点头微笑回应,四人便戴上斗笠转身离开。

    江大娘站在田边,直直盯着骆二离去的身影,眼睛眨都没眨一下。

    柏芊芊悄悄瞄了一眼后,收回了目光。

    想想也是,这里没相片、没影片,也不一定每人都会留下画像。思念亲人时,连个能看的慰借品都没有,难怪江家母子一看到骆二,眼睛挪都挪不动。

    她又想到早上葛婶说的事,眼睛便湿了起来,但柏芊芊很快眨了眨眼,调整好心情,带着三个小弟弟出发。

    屯田尾村的人看到三个陌生面孔,虽然都戴着斗笠,但还是会好奇多看几眼。

    三人出了屯田尾村往官道走去,这次有江小弟在,姐弟无法用异能移动,只能乖乖迈步。

    过了一会儿,江小弟问姐弟今日打算采买什么,柏芊芊说了大概:“除了食材、调味料和米之外,还要去找些工具,像木匠用的锤子锯子小刀之类的。”

    早上葛婶又拿了些银子给他们,下注的钱差不多都收齐了,应该还蛮够用的。

    江小弟点点头。

    柏芊芊又说:“葛姑娘说你比较知道门路,所以要麻烦你带我们走一趟。”

    江小弟有点害羞:“没有没有,只是认识村里的木匠,跟着接触一些而已,知道的也没那么多。”

    柏逸轩抬抬眉:“至少比我们知道得多啦。”

    江小弟腼腆笑笑。

    柏芊芊又说:“还有,我们想帮葛叔做个拐杖,还要找防滑的材料……“

    江小弟惊讶:“自个儿做拐杖?”

    柏芊芊:“其实我们也没做过,只是先试做看看。若做的出来,以后葛叔下床后,行动就能更舒适些。”

    柏逸轩补充:“我们是先量过葛叔身高的。每个人身高不一样,手握的位置也不同,若能依个人的尺寸来订做,会比较趁手。”

    江小弟想了想点点头:“大树哥他们,一定也会想要比较趁手的。”

    柏芊芊想,除了方大树外,其他回来的士兵应该也都带着伤。只是现在姐弟和江小弟还不太熟,她就没继续问大树哥和其他人的状况。

    柏芊芊想了想:“我们也是先试做,若成功的话,以后也可以帮别人做。”

    江小弟高兴点头:“我也可以帮忙。”

    柏芊芊点点头后又补充:“因为山上木材竹子不少,所以我们想自个儿能做得出来的,就自己动手做。”

    “难怪你们要问如何处理竹子…“

    “是呀,我们住的那屋里的家俱,你上次也看过了,外形做的还可以吧?“

    江小弟点点头。

    “做的还可以,但竹子没处理好,用一阵子就坏了很可惜的。所以我们想先学会处理竹子,不然没隔多久就要重做,既浪费材料又事倍功半。“

    “事倍功半?”

    柏芊芊:“这是四字成语。“她解释了「事半功倍」和「事倍功半」的意思,江小弟很快就理解了,也没有混淆,又对柏芊芊露出个崇拜的表情。

    小朋友头脑还蛮清晰的嘛。柏芊芊又笑笑:“不过最近太忙,还没时间去管竹子的事,只能再一次『事倍功半』,再做一批来用了。”

    江小弟又疑惑了:”…插秧打赌都结束了,最近还是很忙吗?”

    这句话问得姐弟俩又是心口一痛,俩人对视一眼,差点流下泪来。

    别问,问就是…不想为五斗米折腰的我们,却被五吨米给砸了腰。

    柏芊芊欲哭无泪转移话题:“…就是现在水果比较少,我们急着试试别种营生,想先确认能不能赚钱。”

    原来如此,江小弟点点头。

    柏芊芊又补充。“不过一些小东西价格不贵的,直接用买的就好。”

    江小弟赞同:“木制竹制的餐具不少,比陶器便宜多了,也不怕摔烂。”

    柏逸轩也开口:“我自己也想试做些工具,所以要找卖木匠工具的店铺,还有卖刀子和打磨东西的。”

    几人边走边聊,快到屯中码头时,江小弟朝前方望了望,发出一声感叹:“好久没来镇上了。”说完又伸手指向码头另一边说“那先往那头走吧。”

    江小弟带他们经过码头,过了不久有条人工开凿的渠道由北而南汇入瑞河,顺着渠道再走一会,就看到一家店铺,外头摆个大炉子,有两个壮汉正围着炉子吭吭啌啌在打铁。

    江小弟对姐弟说:“这儿有些工具和铁器,先进去瞧瞧吧。“又接着提醒“小心别让有贵叔乱碰,门口那炉子可烫着,很多铁器也会割手。“

    柏芊芊点点头,真是细心的小朋友。因为这里的东西是柏逸轩需要的,就由柏芊芊牵住骆二,不让他乱跑乱摸。

    几人进了店里,先是看到墙上墙角或挂着或摆着不少釜头、钉粑、铁锹等较长的工具,另一面墙则挂着毛皮厚布之类的;几个柜子中则有钻子、刨刀,剪刀等刀具。柜台上有几个盆子,放了不同材质的长短钉子,一旁还有几叠砂纸被重物压着。

    东西一多,没经验的柏逸轩也看傻了眼。

    他和江小弟慢慢绕了一圈,看过一轮后,又去找掌柜请教问题,最后又和掌柜一同去门口询问打铁师傅。

    看柏逸轩比手划脚的说明,似乎是在询问关于圆形或弧形的刀子刀片。

    等问的差不多后,柏逸轩几人又回到店里,他拿了钻子、小锯子和一些钉子,又去选了把长柄棰子,还挑了几种砂纸。

    柏芊芊牵着骆二四处逛逛,看弟弟选得差不多了,便靠过去指着墙上不知什么材质的厚布,说那应该可以当做闷烧锅的内里,柏逸轩抬头看看点点头,拿了几块,然后又找了些拐杖要用的皮革。

    四人离开后,又去市场买油、调料和一些蔬菜,还去了肉摊,最后再去杂粮铺买少量的白米。

    如果没有大米,却能摆摊卖粥,那不成了乡野怪谈了?

    柏芊芊还故意到两三家铺子都各买一些大米,让人搞不清楚她实际购买的数量。

    出了第三家米铺,柏芊芊找出笔记用的叶子看了看说:“还要看看有没有适合有贵叔的玩具。“

    江小弟瞄向树叶上的文字,眼神中带着钦羡。四人在市场附近走走看看,最后帮骆二买了根短竹笛。

    挑挑选选已经过了中午,姐弟打算去先吃午餐,再买其他较重的物品。这时旁边忽然有人朝她开口:“你们…是上次卖大橘子大梨子的兄弟俩?”

    姐弟同时转头一瞧,原来是那天卖水果排队造成骚动时,差点被人撞倒的老奶奶。

    柏逸轩向老人家打招呼:“没错没错,奶奶您还记得我们啊?”

    老奶奶笑着说:“戴着斗笠看不太清楚,不过看你们三人的身形、服装都差不多,声音又像,所以来问问。“

    接着又问道“这几天怎么没卖水果了?我后来还带着腊肉,到码头要找你们道谢呢,但去了两次都没见到人。”

    “啊?是这样啊,害您白跑了真是对不住”柏逸轩解释“因为好的水果剩不多了,我们打算做些别的营生。”

    老奶奶一脸婉惜:“那太可惜了,很少有机会买到这么好的水果。前一阵子我家小孩儿咳嗽,他平常都不爱吃青菜水果,难得肯喝你们家梨子熬的冰糖梨…”

    这小孙子还蛮挑食的,柏芊芊这么想,又想到这家人还能让小孩子挑食吃肉,生活应该是不错的。不过…这样容易便秘呀,小朋友。

    柏芊芊想了想,靠过去奶奶的身边说:“您太客气了,腊肉就不用了。再过几日,我们就要在码头卖吃食那一头开始卖粥,也可能顺带卖些水果。要不,以后如果有水果,都留一些给您?”

    “收摊前您过来的话,都帮您会备着的。“

    老奶奶惊喜:“哎呀,可以吗?那真的太感谢了。“她带点埋怨的口气“我家孩儿实在是太挑食了,天天吵着要吃肉……”

    说是埋怨,但提起自家小孩的那种语气,可是疼爱得很。

    柏芊芊提醒道:“不过水果数量都不多,可别告诉其他人啊。“

    老奶奶笑着点点头,后来说自己姓杜,住镇上何处。之后又再次提醒说:“那你们记得早点出来做生意呀,我肯定会常来买果子的。”

    和杜奶奶道别后,柏芊芊他们后来又被另外两人发现,也是开口确认是卖水果的兄弟后,就接着问说怎么没卖了呢?他们跑了几趟都没见到人云云,柏芊芊只好也说了同样的话。

    她只告诉三个人,水果数量应该够,而且有了固定客源,不怕换位置后水果会乏人问津。

    柏芊芊问江小弟想吃什么,江小弟客气的说都可以,她想平常农家应该比较常吃粥,就带江小弟去之前吃过的饺子店。

    他们点了几种口味的饺子和一些小菜,等候的时间,柏芊芊向江小弟打听一般粗工的工资,江小弟说好像是十五文,但不是很确定。

    柏芊芊点点头,又询问江小弟的年龄,没想到他竟然已经十六岁了,江小弟身材瘦小,像是初中生,原来实际年龄已经是高二生,正是要冲剌高考的年纪。

    柏逸轩:“才小我三岁!?”也太瘦小了吧。

    柏芊芊:“那…小我一岁?“

    姐弟很快就反应过来,可能江家生活比较拮据,正在发育的他却吃不好,所以营养不良吧。

    看江小弟有点无措的神情,姐弟就转移话题,讨论起摊子的事,找到机会就叫江小弟多吃点,尽量吃、不够再继续加菜。

    就差架起他的双手,大喊来人呀喂公子吃饺子那种。

    等吃得差不多了(江小弟快吃吐)时,柏芊芊又翻出树叶笔记,查看稍后要采买的物品,这时她听到江小弟说“啊,有贵叔的胡子…”

    姐弟俩同时抬头,才发现骆二的络腮胡上沾了些酱汁。

    柏逸轩:“噗!果然是小朋友。小骆,小骆,你的帕子呢?拿出来擦擦。”

    骆二听到有人叫他,又有点疑惑的转头看人。

    柏逸轩:“小骆,你的帕子呢?要用帕子擦擦嘴。”

    过了几秒,骆二将手伸进袖口,摸出一块帕子擦了擦嘴,柏逸轩将帕子拿过来,帮他擦拭胡子上的脏污。

    柏芊芊向江小弟略述骆二的状况,说他现在以为自己是五岁的小孩儿。

    江小弟虽然很努力聆听,仍不太理解,只是有点懵地点点头。

    柏逸轩把帕子丢进竹篓里,对姐姐笑笑说:“之前一直说要把他的胡子剃掉,后来一忙就忘了,这几天找个时间…。

    江小弟急急打断:“不用剔也可以,这种的我会整理…”他看到柏家兄弟都转过来看着自己,只好继续开口“我以前常常看爹…“才说到这,江小弟的泪水便快速涌出来,瞬间聚集成滴“啪答“掉了下来。

    江小弟赶紧侧过身子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对不住“,话中已带着重重的鼻音。

    临近的几桌人突然同时安静下来,但没多久又恢复正常交谈。

    想想也是,从三年前出事起,这里的人就常遇到这样的场面吧,也许自己或身边的亲友,就曾是那落泪的当事人。像这样外出吃个饭,随时都可能有人突然哭起来的场面,看来也都习惯、或说是麻痹了吧。

    柏芊芊轻叹一口气。

    柏逸轩半揽住江小弟的肩头,另一手拍拍他的背。

    柏芊芊也靠过去,放低音量说:“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时间可以治疗一切』?“

    江小弟半埋在柏逸轩胸口,过了一会儿才摇一下头。

    柏芊芊:“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时间长了,日子久了,可以慢慢忘却心中的伤痛。”

    江小弟又轻轻摇头,说话声音闷闷的但语气坚决:“我不会忘记的。”

    柏芊芊:“我想这话的意思,是指事情带来的伤痛,可能会随着时间慢慢减轻。”

    “葛家他们也和你一样,大家都还抱着希望等候,又忍不住担忧焦急…”

    “但现在的你,应该比三年前…更能习惯了吧?”不论是自我调适、或是被生活所逼。

    江小弟想了想,慢慢点头。

    柏芊芊:“伤痛会随时间慢慢减轻,但并不表示这人也会被我们遗忘……”

    她轻声说:”我们不知道他是还在西北,或已经到了别的地方,但他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其实一直都待在你心里头,和你一起过日子、陪你一道往前走。所以你要好好过活,要越活越好,好让他放心。”

    柏逸轩瞥了姐姐一眼,又拍了拍江小弟的后背说:“是呀,你们也是、葛家也是,大家都要一起越活越好,好让那个人放心。”

    过了一会儿,江小弟又再一次点点头,然后就低着头从柏逸轩的胸前退开来,坐回自己座位,用袖口抺脸。

    柏芊芊微笑说:“那有贵叔的胡子就不剔了。以后你想帮他整理仪表,只要先说一声,都可以过来找他。”

    柏逸轩也说:“对呀,这活儿我们都不太会,有人帮忙就太好了。”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有贵叔现在以为自己是五岁小孩儿,刚好可以和你这小少年一道玩。”

    江小弟噗了一声,破泣为笑:“我可不算小少年,都十六了呢。”

    柏芊芊看他眼睛鼻头都红通通的,又拍了拍他肩膀,然后说:“对了,我们在摆摊前,还要先试煮,你们要不要来试吃?应该是明日中午,你和娘亲一起来吧?”

    “吃完若是有时间,还可以帮有贵叔整理胡子。”

    江小弟点点头,深呼吸一口气后,低头轻轻说了声谢谢。

    离开饺子店后,柏芊芊问江小弟还想吃什么或想买些什么,江小弟害羞笑了笑说不用。

    不过柏芊芊还是帮他买了些肉包子和甜点,让他多少补充点营养。

    午餐后,江小弟又带他们去几家物美价廉的铺子,采买像是餐具厨具、水袋、抹布、清洗用品和木炭等物,最后再去买比较重的木桶、水缸与炉子,最后又找了几个比陶缸略大的木箱,要做闷热锅用的。

    后来经过一家渔具行,柏逸轩还吵着买了个小型鱼网。

    江小弟不解地问:“柏大哥,你们还打算捕鱼吗?”

    柏芊芊也不清楚弟弟买鱼网的用途,便没说话看着他。

    柏逸轩:“呃…不是,这是有别种用途的。”

    他小声念了句:“我不想洗碗…”

    很快就理解弟弟想法的柏芊芊:……。

    别人做饭叫做“大锅煮“,看来有人洗碗是打算用“大网洗”了。

    采买的物品实在太多,后来江小弟找了驴车来,几人将货品搬上去,坐车回家。驴车缓缓在官道上前进,还能欣赏沿途的风景,青山绿水有农家,惬意到差点儿误认自己在农家乐。

    柏芊芊脑子转了转,开口问江小弟:“你在几个村庄和镇上都有走动,应该清楚这一带的人都种些什么吧?”

    江小弟点点头:“主要还是种大米的水田最多,还有各家菜圃种菜的。“

    柏芊芊说:“我们之前在海外待太久,对这儿也不熟,想打听一下……”

    江小弟点点头,脸带好奇看着柏二哥。

    柏芊芊问:“你们种的蔬果中,除了茄子之外,还有别种名字也有『茄』字的吗?”

    江小弟皱眉想了想,摇摇头:“没听说过别的…”

    柏芊芊继续问:“那有没有什么叫什么『薯』的?“

    江小弟问:“田鼠吗?”

    呃…这也算是鼠啦。

    柏芊芊:“不是这种鼠,是没眼睛、长在田里,一次一大串的。”

    车夫大叔突然插话:“这我知道!”

    啊?难道现在已经有红薯木薯了吗?

    车夫大叔:“那是咬钱鼠,没眼睛的,哈哈哈哈……“

    柏芊芊:……。那好像叫鼩鼱啥的,人家可是有眼睛的,只是视力差好嘛。

    车夫大叔又接着说:“那些个咬钱鼠啊,当真有趣。一只接着一只,串成一串儿的,就像老鼠车队一样哈哈哈……”

    柏芊芊:……。我还天竺鼠车车咧。

    柏芊芊对车夫笑笑,又转头问江小弟:“那蔬果中,有没有叫什么『椒』的?长树上的,听说树长得不高。”

    车夫又抢答:“有有有,芭蕉!芭蕉!”

    ……算了,别问了吧。

    到屯中镇这几回,柏芊芊都有到处查看,的确是没找到红薯和土豆,也没有辣椒与青椒。

    历史的进程像是已经通西域,胡商带来了如胡瓜、葡萄和哈密瓜等蔬果;还有胡椒等香辛料,且因数量少,目前这些都属于高价商品。而更远的海外农作物,像是红薯、土豆、辣椒和西红柿等,就还没出现了。

    车夫大叔兴致高昂:“有趣、有趣,这是上元节那种猜灯谜吗?”

    柏芊芊:……呵呵。

    柏逸轩眼睛转了转,找了个简单的脑筋急转弯问他。

    “那我问你,有只老虎被十米长的绳索绑着,他要如何才能吃到二十米外的青草?”

    车夫想了几个答案都不正确,后来开始胡说瞎扯,江小弟也试想了一两个,但两人都没答出来。等最后听到答案时,两人一愣,车夫又哈哈大笑“哎呀,被你带偏了,真是…”

    几人也跟着笑起来。

    柏芊芊又忽然想到一事,就向车夫请教粗工打零工的工资。

    经车夫说明,他们才知道码头搬货工人是算趟或算次数的。

    粗工中,壮丁通常是一日15、20文,最多不过25文;身体条件差或年纪太老太小的,8文、10文的也都有。

    柏芊芊点点头,又请教他平常在外,每餐大概会花多少钱,通常吃些什么。

    “哎唷,哪可能天天到摊子上吃啊,还不是家里老太婆先准备好了带出门的。就那些……”

    姐弟与车夫闲聊,江小弟就在一旁静静坐着听。

    驴车转进屯田尾村,没多久就到江家门口,姐弟让江小弟带着包子等吃食回去,并提醒明天中午和娘亲一起来试吃。

    江小弟一手抱着几包吃食,另一手挥手向他们道别。

    等离开一小段路后,车夫开口问:“再来是到守山村吧?”

    柏逸轩点点头:“没错,劳烦到守山村的村尾。”

    “好咧。”

    驴车在农村小路上慢慢前进,车夫继续开口搭话:“我听你们是从外地来的吧,还打算做生意啊,真是认真肯干啊。小伙子,好好做事,有前途!”

    柏逸轩不知道又被戳到什么笑点,似乎在努力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柏芊芊赶紧回答:“谢谢大爷。我们在几天后,就会在屯中码头卖粥了,最便宜的粥,大碗又管饱,您可以找个时间来试试。”

    “这样啊?是午时吗?”

    “应该巳时末开始吧,卖完为止。”

    “好咧好咧,我到时一定会去捧个场。”

    柏芊芊点头感谢,一时没人说话,但气氛很是融洽。

    春日午后的乡村小路上,晒着温暖的阳光,和煦的微风一吹,柏逸轩想笑的劲头过了,上身向后一仰,怡然自得抬头看着天上白云,过了不久,口中不自觉哼出歌来。

    “countryroad,takeho…totheplace…”

    才哼两句,他心里忽然有所警觉,赶紧住了口,偷偷往骆二方向瞥过去。

    小骆小朋友一呆滞。

    还好,好像没听到。柏逸轩偷偷吁了一口气。

    此时驴车经过一个小坑,车板抖了一下,不知为何骆二就面无表情开了口:”刚取肉,甜蜜齁,吐了呸,爱必肉……“

    嘶ーー柏逸轩倒吸一口气。

    你怎么还记得?!

    不是该唱简单的枇杷或橘子之歌吗?

    骆二忽然提高音量接着唱:“喂~几你娘,马的妈妈~刚取肉,甜蜜齁。”

    柏芊芊:……。

    柏逸轩:……。

    车夫:……。

    车夫一脸错愕转头看向姐弟,目光带着谴责。

    你们怎么教孩子唱这种骂娘的曲子呢?亏我刚才还夸奖你们,结果私底下竟然是这种人!

    ”不是不是,您误会了…”柏边轩赶紧摇摇手“这曲儿不是这样唱的…”

    骆二又加大嗓门:“喂~几你娘,马的妈妈~刚取肉,甜蜜齁。。”

    柏逸轩连忙转身阻止“你别唱了,停下来!喂!小骆,小骆!?”

    柏芊芊对车夫解释:“您误会了,他唱的不是这个,这曲儿…这是胡商那边传来的,是用胡商那边的语言,是有别种意思的。”

    车夫一脸怀疑。

    柏芊芊:“是真的,这曲儿的意思,是在唱家乡的山水,还有回乡的小路。”

    骆二专心一致当麦霸:“刚取肉,甜蜜齁,吐了呸…”

    柏逸轩试着阻止了几回,骆二仍照唱不误,便放弃不管了,他身子一瘫人往后仰,发呆看着眼前渐渐变大的集萃山,吹着舒服的微风……

    算了,就当成现场演唱了。

    这歌还很应景呢。

    三个人一时都没开口,小路上只剩骆二粗矿的歌声。

    过了不久,车夫说:“虽然这词儿听起来很怪,但听久了其实还蛮顺耳的。“

    说完便跟着骆二一起哼出声来“刚取肉,甜蜜齁……”

    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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