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白兰姐姐?”“白兰姐姐?”正和她说着话的丫鬟见白兰脸色不太好的样子,不由心中惴惴,思忖着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话。细细想来自己说过的话,却没能找到不对的地方。
“嗯?”白兰在她的唤声中回过神,“怎么了?”她微笑。一张清秀的脸庞,看上去温柔又和善。
“白兰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看你刚刚似乎是心情不好。”丫鬟见她的神情温和不似生气,便继续问道,有几分关心的意味,“可是有什么难处?莫不是那姑娘刁难你……”
“你别瞎猜,姑娘不是这样的人。”白兰急忙打断她,解释道,“也没什么,只是最近姑娘的胃口不大好,我有些担心罢了。”白兰无奈地说道,似是有些没了办法。
“白兰姐姐你可真好,对那样……的人都要如此体贴。”丫鬟又是感慨又是带着些对那人的鄙夷厌恶,没有将话说分明,却任是谁都能听出里头的反感之意。“不过是个小地方出来的青楼女子,也不知是怎么攀上我们家大人的。”
“茗烟,慎言。”白兰蹙眉,温柔的表情中带了些严肃,“大人的事轮不到我们随意谈论。”
“姐姐,我就是觉得气不过,凭什么大人那么好的人会叫一个低贱的妓子攀扯上……好了我知道了,我不说了。”茗烟愤愤地开口,见白兰的神情越发不好,讷讷地住了嘴。
白兰听她这样说,知道这府里所有的人怕都是这样想那位姑娘的。
其实她也并不如何喜欢四月,只是既然是被派去保护四月的,那么便只做好自己的本分,一心做她的仆。
她与四月相处并不如何亲近,这位姑娘似乎对人保持着天然的疏离,不爱和人多打交道,但是为人并不像旁人想得那样。
白兰想起了四月有一次难得主动和她说的话。
“我知道你们大概是不喜欢我的,只是别说出来叫我知道。虽然我不在乎,但总还是有些难过的。”她在灯火映衬下的侧脸恬淡安宁,低垂的眼,睫毛微颤似是振翅欲飞的蝶,忽而又灿然笑开,仿佛刚刚的落寞全然是一场幻觉。
那时候白兰怎么回的四月呢?她有些忘了,或许不过是简单地回了句,姑娘多虑了。
“别陪着我在这闷着了,今天难得休息,你去自个儿寻些趣吧。”白兰柔下了口气,温声对着茗烟说道。
茗烟笑了笑,想到能休息,也忘了那些个不愉快,和白兰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白兰站在原地,原本温和平淡的眉目显出忧虑的神色。
不自觉地回望扶云阁的方向,她叹了口气。
萧时景和颜易最终仍然是不欢而散的结果。
萧时景回到自己的府中时已是深夜。
周围是寂然无声的一片,仿若荒芜丛生。
所有人在这个夜里都在做着他们的黑甜美梦,只他孤身一人,单枪匹马地闯入这一片浓重得走不出的黑漆之中。
他的脚步不知为何有些轻微的飘忽,只是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出来,仿佛还是像平时那样泰然。
若是凑近,隐隐还能闻到他身上带着的酒气,并不太重,只是沾了一点,并不叫人觉得浑浊难受。
“大人?”细小的声响从角落传出来,声音软软的,一听便知是个女人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语气,怯怯的。
萧时景转过头,只见一个小小的人影拢在黑夜里,看上去瘦弱而又单薄,显得伶仃的样子,。
那个小小的人儿打着灯笼,一个人蹲坐在一处石阶上,将自己的身子蜷缩得小小的,若不是手上的昏黄带着微微亮光的灯火,怕是谁也注意不到她。
她墨色的长发乖巧地披散着,仰着脸遥遥地望着他,仿佛暌隔了多年的相望,叫人无法不心生眷恋柔情。
似乎是刚刚醒来,整个人的表情看上去又懵懂又温顺,灯火的微光将她的脸庞照亮,轮廓柔和美好得不像样子。
或许是酒意涌上了头,他觉得自己原本还算清醒的头脑刹那间变得模糊混乱,千丝万缕的难言的情绪接连地被她牵扯出来。
他想要抱一抱她……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想管……
迈着大步,几乎是踉跄地走到她的跟前,从未有过的狼狈。
四月此时还未醒彻底,并未仔细看,只眼见大人依然像平时那样从容地走了过来,只是脚步略显急促。
然后便是扑面而来的清冷竹香,幽幽地蓦然盈满她的整个世界,还带着一丝丝的酒气,叫她也有些醺然,脸颊上被他的呼吸热出了一片小小的晕红。
她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惊住,一时怔然,想要推开他,却又慢慢地落下手回抱住他。
“怎么了大人?”四月试探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阮阮……”他出声唤道,声音中带着醉意,仿若带着眷恋,呢喃的语音温柔而又叫人错觉爱恋。
听到这个很久没听过的称呼,四月愣了愣,见他似乎是醉了,她应了他一声“……嗯”。
“你终于愿意承认了,你就是阮阮……为什么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要装作不知道……”他的声音沙哑模糊,像是在梦中的呢喃。
她艰涩地抿出一个笑,对他道,“阿时已经知道了啊……也对,我的阿时哥哥这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出来呢。”放低的声音又轻又柔,如同晚风悄悄静静吹拂而过。
“阮阮,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全都不告诉……”他似真的醉的有些厉害,带着酒意的昏沉,此时说的话,竟还有几分孩子气,若是旁人看了定要惊讶平日里冷静温和的将军竟也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她抬头看他,他看上去依然自持,即便是喝醉了也风度依旧,仿佛还是那个从容镇定的指挥千军万马的少年将军,看不出丝毫的醉意。唯有对上他的眼睛才会看见里头的茫然,迷迷蒙蒙的,如同笼罩在一片雾气中,分明是醉得不清的模样。
她从前便知道他酒量差又爱逞能,只喝上一点便能醉个昏天黑地,没想到过去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个样子,倘若被他手底下带的兵知道,怕是要叫他这个将军威严扫地了罢。忍不住想要笑话他,可是不知为何,听着他的话,却心中难言的苦涩,像是喝到了这世上最苦的汤药……
她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默。
四月轻靠着他的胸膛,胸口温热,那温度几乎要将她灼伤。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靠近他了。
过去的许多许多年里,他都活在她的梦里,又或是活在别人的赞美里。
她打听过他的很多消息,知道他在战场上浴血杀敌,知道他一路走得光辉耀眼而又步步艰辛,这些她都一清二楚。
“阿时,我很想你。那么多年,我一直很想你。”她的手抚上他的脸庞,那张明朗俊俏的脸,她是如此的熟悉而又如此的陌生。
她未见过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但她那时候就一直在想,那一定很好看,一定是闪闪发光的模样,只是有些遗憾,她没有办法看到。
“我一开始想,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为什么说好一辈子保护我的阿时哥哥没能像英雄一样带我走……后来我就想着,算了,阿时还是不要找到我好了……”她笑着,只是眼中不自觉地模糊了起来。眨了眨眼,泪水便顺势从脸颊滚落。她的眼眶像是涌入了什么,一下子酸涩沉重起来。如同溺了水一般的难受得无法自抑,难以呼吸,牵强的微笑都无法再继续维系。
“为什么不能快点找到我呢……”她低声喃喃,声音中带着哭腔,又微弱又哀伤。她仿佛是被抛弃了的婴孩,在这世间只剩下了迷茫的感伤。
“阮阮……对不起……”他紧紧地抱着她,笨拙地安慰着。他总是这样,什么都不会说,叫人这样的生气,又这样的难过。
她忽然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本来克制住的眼泪突兀地因为他的话语而崩溃。
她捂着自己的眼睛,像是要把所有的伤心都遮挡住,手心湿润一片。
“你说你想成为天下人的大英雄,我知道,你已经实现了……阿时,你是最好的……你一直是最好的……”
“只是……为什么就不能是我的英雄……”
她推开了他,任由自己摔坐在了地上。
她曲起了膝盖,脸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啜泣着闷声说出这句话。
夜晚那样的安静,四月的哭声压抑而又清晰,她如同幼时那样,一有了委屈便向他哭诉,只是这一次他的安慰却是迟到了太久太久。
再晚一些,她连如何哭都差点要忘记了。
他的酒意早已醒了,此时的他蹲下身看着她身体微抖着哭泣的样子。从前娇养着长大的小姑娘,此时却这样的难过无助。
他想起了他要走的那年。
“阿时哥哥一定要走吗?不能留下来陪着阮阮吗?”她大大的眼睛里盈满水光,却倔强地不肯叫它落下来,就这么一边问他,一边拉着他的衣袖。
“阮阮要乖,等以后哥哥成了大英雄就回来找你。”
……
“哥哥,再见……”
“再见。”
我是个混蛋。我知道。
——萧时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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