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想去哪我都可以陪你去的。”萧时景强笑着说道。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四月看着他,自那次萧时景醉酒后,他们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过了。不是他躲着她,而是她不想见他。
“其实当初你问我是否愿意和你一起来这京城时,我便不应该答应下来的。……只是做人嘛,难免有了一些贪心,想要的东西总是越来越多。刚开始想要你多看看我,后来渐渐地便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妄想……想要一辈子和你一起。”
“可是你看我这个样子”,她低头,“……就像那位公主说的那样,我般配不上你。”她的声音低低的,仿若叹息声在耳畔响起。
“真的是有些痴人说梦了,一个妓子,还想着攀附荣华富贵一步登天。”她随后笑道,抬手拂过眼侧。
他想要上前,四月却往后退去,不叫他靠近。
“阮阮……”他想要和她说些什么,可是始终没能说出口。
“阿时,你把我赎出来就已经是报了我父母的恩情了,已经够了。”她在几步的距离站着,定定地看着他,仿佛宽慰为了宽慰他。
“我曾经是很怨你的,在快被饿死、打死的时候,我想着为什么你不能来救我?为什么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我一出事就来到我身边。”
“说到底我太自以为是了,哪有谁能够一辈子围着一个人打转。我不过是个儿时的玩伴罢了,那些少女时候的天真想法现在还当着真,未免可笑了些。”她偏过头,好似在回想许多年前的自己的模样,微侧的脸庞带着笑,释然而又有着些微惆怅。
萧时景听着她这样的话,心头微恸,如同一双手攥住了他的心,那样紧那样用力。
舌尖泛着一阵阵的苦,“阮阮,我会护着你一辈子的……你信我,好不好?”他艰涩地开口,伸手想要拉住她。
她这次没有回避,任由他扣着她的手。他捏得很紧,手心带着滚烫。
没有回答他的话。她拉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抬到自己眼前,细细地摩挲着每一处的老茧和伤疤。
他看得见她眼里流露着的细微的心疼,动作轻缓温柔,仿佛怕触疼了他。
“阿时哥哥真的很厉害呢,真的像小时候说得那样成了大将军。”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将脸贴在了他的手面上,“我记得阿时哥哥那时候说的每一句话,你说你会是承国最好的将才。”
她抬起头,好看的眼睛弯了弯,“所以别为了我耽误自己,不值得的。”
萧时景怔怔地看着她,如同深深陷入了她的笑眼里,那样单纯地望着他,希望他能好好的。
“你不要担心那些……”
“阿时,没关系了。”她摇了摇头,“你不用费心非要给我一个承诺,。”四月抿了抿干涩苍白的嘴唇,将它压出了一些红润的血色,她笑着,“没关系的,我想出去看看。你不是也说了吗,我该多出去走走看看的。”
好像真的十分向往的样子,她笑靥绽开在他的面前,语调轻快地对他说,“我看了许多你给我找的书,有很多地方想要去亲眼看看呢。”她掰着手指数着自己要去的地方,一一说给他听,像是早就做好了打算。
萧时景默不作声,只是看着她一点点地说着她给自己做的未来的打算。
她的眼里闪着光,像是揉碎了漫天星辰的光辉,带着温柔的欢喜,叫人无论如何都不忍心打断。
她的每一句话他都在认真地听着,然后清楚地明白,她的所有关于未来的想象里都没有把他装进去。
他的阮阮长大了……
长大的阮阮不想要他了。
他无比清醒地明白了这件事。
“他凭什么为了个妓子就同我发火,他以为他是什么人。”
“萧时景,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若是有一天我厌弃你了……”
“我定要……”
段琳琅头疼地看着醉得胡言乱语的嘉平。
只见她歪倒在地上,宽大华美的衣袍逶迤一地,显出凌乱的褶痕。
从来高傲自持的人,喝醉了酒,撒起酒疯来和常人也没了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昏天黑地。
此时她的眼睛红了一片,不知是被酒熏的还是因着别的什么缘故,叫人看了心生怜意。
“你定要什么?难不成还要砍了他?”段琳琅看着她这副模样,接着她的话说道,一边将这个小祖宗拉了起来,“你喝了多少酒啊,熏死我了。”腾出一只手捏住了鼻子抱怨着。
“不许砍!”原本醉得懵懵懂懂的人突然直起身冲着她叫道,又凶又霸道,话音刚落却又往下倒。
段琳琅叫她这一声唬得一愣,反应过来赶紧急急忙忙地接住她。
“行行行,不砍你的将军,你就给我安生着点吧。”段琳琅安抚着念叨。
半晌无人回应,再一看却见原本还在和她吵吵嚷嚷的人早就闭上眼睡了过去。
段琳琅将她拖到了榻上,总算松了口气。
“你呀……”她捏了捏发酸的手,“喜欢个什么人不好,非要喜欢萧时景这人,若是他对你有心也就罢了,可是人家从来也没见把你放在眼里啊。”
段琳琅离开了以后,本该沉沉熟睡着的嘉平睁开了眼睛。眼里仍保有些许的清醒。
她的脸上带着酒气熏染的一片红晕,显出艳丽的颜色,本就张扬的容颜更是添了几分难言的美丽。只是她的目光颓然,将整个人都衬得孤高漠然,叫人难以亲近。
人前向来直挺的背脊此时放松下来,仿佛还没喝够,她取了一壶酒对着嘴径自饮下,有酒自嘴边溢出,沿着下巴滑落,将一身华服打湿,她也没去管,待到一壶酒空了,她晃了晃瓶身,随后用力的掷到地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酒壶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仿佛一把尖利的刀往人的心里突兀地刺了下去,有着猝不及防的隐痛。
她身子因为醉酒而摇晃不稳,力道用过了头踉跄地走了几步,匆匆地抬手扶住桌子以不至于狼狈跌倒。她的鬓发微乱,几绺发丝垂落在脸颊一侧,将她的神情半掩住。
“殿下?可是出什么事了?”有侍女在紧闭的门外,听见了动静担忧地呼叫着,似乎想要进来。
“滚!”她忽而怒喝。
“是是……殿下息怒……”听见嘉平的声音,知道她无事后侍女安下了心,也不敢再做冒犯,急忙退了下去,生怕晚了一步就要受罚。
门外脚步声渐渐变轻,四周倏尔安静了下来,只有她急促的带着微喘的呼吸声。
她觉得脑子昏沉得难受,整个人像是一只缺了水的鱼,很渴,很难过……
“萧时景……”
她松开了手,放任自己滑落到地上,也不顾被酒水沾污的衣裙,毫无形象地趴伏在了地上,有着堂皇的落魄。捂着头,喃喃着他的名字,仿佛期冀着寂静的空气中能有人应一应她。然而除了她沉重的呼吸,没有任何声音。
“你凭什么不能喜欢我……”
如同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又是倔强又是可怜。生来富贵无双,享尽了世间所有荣华,却偏偏在一个男人身上折了腰。放下了矜持自尊,奉上了一片真心,却还是得不到……她都快要变得不像自己了……
从前她不在乎他如何地对待,冷淡也无所谓,反正从来也没见有人能叫他亲近,她尚且还能安慰自己他是性格使然,不要太伤怀。可是如今她才知道,他是会真心心疼一个人爱护一个人的。
从头到尾不过是她在自欺欺人地想着他能被她打动,然后爱上她。
这件事真的……真的……叫人十分难过了。
她昏昏沉沉地想着,被醉意侵蚀的头脑开始无法思考。只留下了简单直白的委屈和阵阵的困倦疲惫。
睡一觉吧,睡一觉一切就都好了。她对自己说着,然后慢慢阖上了眼,放任自己陷入了无边的黑沉之中。
谢玉拿这个女人没办法了,“你又想求我帮你干什么啊?”
段琳琅谄媚地拉着他的衣袖,闻言一笑,如同得了逞的小狐狸。
“你和萧时景有交情是不是?帮我请他府上的姑娘来我这儿玩儿可好。”
“你莫不是要替嘉平公主出头教训她?”谢玉斜睨着她,将她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的。
“啊呀哪能啊,我就是好奇……”她还想胡扯,却在他似笑非笑的眼神里节节败退,“好啦,我是有点儿这个意思。”
“萧时景为了那女子将嘉平赶了出来,难道还不许我报复回来。”她道,想起嘉平,越发理直气壮,“嘉平为他耽误了这么多年,他这算什么?”
“本就是两情相悦的事,哪里能这样勉强?”谢玉说道,他看得很明白,萧时景若是不喜欢嘉平,那她等他再久,付出再多,于他而言都是毫无意义的。
说到底,他不想要、他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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