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黄昏时分,斜阳的余晖散落而下,拓印出林隽深的身影,在被照得泛出微微橘黄的地面上,留下一个瘦削的影子。一手插着裤兜,走在路上。经过街角的小卖部,他脚步略顿了顿,随后折身走了进去。
等到蹲在货架前,手摸上了一包写着大白兔奶糖字样的塑料包装袋,才恍然发觉自己干了什么。像是提了个烫手山芋,忙不迭地丢了回去,把摆放在一边的罐装糖果给撞倒了好几个,里头的糖果碰撞着哗啦啦地一阵响。
惹得柜台后边的老板好奇地探出头看了几眼。
他一个大男人的,买这种东西干什么?
女孩子才会吃这种甜滋滋的玩意儿。
他才不会买这种东西呢。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
五分钟以后。
“老板,这一包多少钱?”林隽深俊朗的脸上写满了冷酷。
“六块五。”老板扫了一眼报出个价格。
他摸了摸口袋,翻了半天,只在干净的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块的纸币。抿了抿唇,打算默不作声地把这一袋糖给老板退回去。
“老板,冰可乐在哪?”一个熟悉的顶着七色渐变头的瘦弱青年走进店里,朝着老板喊着。扭头看见站在柜台前的人,“咦?”他叫了声。
“圈圈?真巧啊你也来了。”戴苟一进门便瞧见了自己的哥们,热情地凑上去拍了拍他的肩,打了个招呼。
“……”林隽深漠然地瞥了他一眼,随后抄起柜台上的大白兔奶糖,“老板,钱算他的。”对老板说了一句后抬脚便欲走。
“诶诶诶?怎么刚见我就要走了?”戴苟尚未反应过来,忙要追上去,却被眼疾手快的小卖部老板死死拽住不放。
“帅哥,你钱还没付!一共六块五。接受现金、v信、吱付宝。”老板微笑着指了指柜台下角的二维码,亲切友好地提示。
“……哦。”:(
等他付了钱出来,林隽深已经走出了老远,他跑着追了上去。
从后头勾了他的肩,揽住他的脖子,戴苟不满地说道,“圈圈你都不等等我!”
“你买了什么啊?”见他手上提了一个白色包装袋,戴苟好奇地抢到了手上,“太白兔奶糖?”他照着包装上的字念出来。
“你不认识字?”林隽深质疑地上下打量他。
戴苟闻言气愤,深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蔑视,“你才不认识字,我好歹是接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高材生!”他不服地指了指包装袋上的字,“你看,上面写的就是太白兔奶糖!”
林隽深满脸不信,把袋子拿了过来。等看到“大”字底下明晃晃地挂着它不该有的那一点时,陡然僵住了脸。
不甘心地用手指在光滑的包装袋外面擦了半天,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买的确实是个太白兔。
这是什么鬼东西?太白兔?太白金星养的兔子吗?他臭着一张脸把它扔给了在旁边等着看笑话的戴苟。
“嘿,你别说,这糖还挺嘎嘣脆。”撕开了包装袋,剥了糖纸,戴苟丢了个奶糖进嘴里,咔咔地咬出脆响囫囵地说道。
“嗯,挺带劲,就是没啥奶味儿。”他一边嚼着一边做了个评价。
“闭嘴吧你。”林隽深被他吵得脸更臭了,“糖都堵不上你的嘴?”冷睇了眼他。
戴苟委委屈屈的住了嘴,默默地嚼着他嘎嘣脆贼带劲的太白兔。
这糖还是他买的呢。
圈圈你根本不爱我,你只是看上了我戴苟的钱。
戴苟深觉人世间友谊的脆弱与物质,为自己从小到大交的竟然是这么一个朋友而感到深深的悲切。
颓废了一阵,感慨了一下人生之多艰交友之不慎。
过了没一会儿他又故态复萌,开始八卦地问东问西,“你不是从来不吃糖的?这次怎么想买奶糖了?”说着神经兮兮地撞了撞林隽深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是不是,谈恋爱了?”神秘地压低了声音,一脸期待地看向他。
“你这是什么恶心表情!”林隽深一巴掌推开戴苟坚持不懈凑过来的脸,“谈什么恋爱,胡说八道。”
话是这么说,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张秀气乖巧的脸——
“那……别难过了。”
他抬眼看她,女孩的语气小心翼翼,仿佛担忧有一丝一毫的冒犯触及到他的痛处。那张小巧的脸认真地仰视着他,眼底若溪水清澈,倒映出他的模样。
他是什么模样,林隽深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狼狈又讨人厌的样子。
等到手覆在她的眼上,触及到女孩温热而细腻的皮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做了什么。
女孩的睫毛轻颤,在他的手心轻轻扫过,带起一阵不安的悸动。
慌忙地收回蒙住她眼睛的手,转过脸假装看远处的风景,一边说道,“年纪轻轻的,眼睛怎么还不好使了,我刚刚给你治了治。”他佯装嘲笑。
“……”这话她也听盈盈讲过。
原话是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眼瘸看上林隽深了。
她抿了抿唇,眼睑微垂。她有些不甘心。
“林隽深。”
“嗯?”他浑不在意地应了一句。
“林隽深。”
“干嘛?”他疑惑地偏了头瞧向她,“干嘛一直叫我……”他的话一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女孩的身子绷得直直的,一双明亮的眼睛里蒙了一层水光,盈盈地盛在眼眶,然后随着眨动,倏尔落了下来。浓密的睫毛上被沾湿,像是被雨打散的花瓣,零落一地,浸透了雨水。
“怎么……”又哭了。
他没说出后半句话。犹豫片刻,望见她红起来的眼睛,还是迈步走到了她的身前。
低下头,林隽深伸出手,用食指小心地揩去女孩脸上的泪痕,干燥温热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动作耐心又细致,嘴上却不住嫌弃地嘟囔着,“哭得丑死了,又矮又结巴又爱哭,眼神还不好,小心以后没人要……”
那你要我好不好。她看着他凑近的脸,少年俊朗的眉眼清晰可见,桀骜乖戾此时仿佛也被她的泪打湿了,蔫蔫的没了精神,只留下了眼底的浅淡温柔,粼粼动人。
这就是她喜欢了许多年的人。
“林隽深,”她张口再次叫他,因着刚刚哭过,带出闷闷的鼻音。
“又怎么啦?”林隽深觉得自己大概是被这个小矮子弄得没了脾气,简直用尽了这辈子的好耐心,他无可奈何地看她。
“你记住我好不好。”她睁着泛红的眼睛,固执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我叫杜念。”
林隽深一怔,没有料到她只是想要说这个。
“我叫杜念,杜鹃的杜,念念不忘的念。”她说道。
“好,杜念,杜鹃的杜,念念不忘的念。”他看着她眼睛都哭红一片还不忘叮嘱,拿她没办法,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同时还有些他说不清的情绪,叫他心头似投入了一块石子,悠悠地荡开层层的涟漪。他没去深思,只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尔后说道,“我都记住啦。”
“杜鹃的杜,念念不忘的念。”他恍然发觉自己竟然下意识地把这话念了出来。
“什么念?啥?”戴苟纳闷地看他,“你神神叨叨什么呢?”
“没什么,在想事情。”他捏了捏眉心,心想大概是真的念念不忘了。
“大兄弟,和我聊天呢你还能跑神,是不是有点过分!”戴苟不满地说道,报复性地将挂在他肩上的手狠压下去。
“瞎闹什么。”林隽深毫不留情地甩开了他的胳膊。
“圈圈,你变了!你再也不是大明湖畔的林圈圈了!”戴苟哀怨道。
“没事,你还是那个戴狗子就成。”他冷淡地斜睨戴苟一眼。
“你这人怎么这样!老是攻击我的名字有意思吗!”戴苟听到这个称呼急得跳脚。
他原本起了个名儿叫戴天旺,他爷爷说这名儿容易折了小孩子家的福气,非说要改成苟。人生在世,需得苟一苟。苟一苟,活长久。得了,就叫戴苟。
于是老爷子一拍大腿,定下了这个名儿。
他倒是挺喜欢这个名儿,可惜旁人都没什么眼光,只有他和他家的老爷子能惺惺相惜。
想来又是一阵惆怅,怎么就没人懂他名字中的智慧呢,一个个的都拿他的名字取笑,肤浅!幼稚!太没文化了!
他都不想承认这是他戴苟的朋友。
“对了,明天晚上有空不?我妈叫你一起去家里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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