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办公室中气氛微冷。
王平文看着这一对远远站开满是隔阂的父子，心中长叹，但还是尽职地把具体的情况说给了卢东升听。
“……等到我过去的时候，两个人就已经打起来了，那个同学的伤势很严重，现在已经送去医院了，对方的家长很生气……”
话未讲完，卢东升强笑着开口，“老师，我知道了，实在是家里没管好这孩子。那位同学的家长那边麻烦您帮忙沟通一下，如果对方提出需要赔钱道歉什么的要求我们都可以接受，我回去也会好好教训林隽深的。”
“好，我会和那边联系的……”王文平觑着他沉下来的脸色和勉强维持的笑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劝说，“还是要和孩子问清楚缘由，弄明白怎么回事以后好好把道理跟他讲清楚，别对孩子动手……”语气中不乏担忧。
卢东升笑了笑，“老师您放心。”其余的一概不提。
到底是别人家的孩子，私下要怎么教育就怎么教育，王文平插不上手，见卢东升拉着林隽深径直往外走，他也不好拦着，只能目送两人离开。
恰好是下午散学时间，开饭已经有了一会儿，校园里学生大都在食堂吃饭，两人走在校园的小道上没碰上人。
“林隽深，你能耐了？才过去多久你就又打人？”卢东升一出办公室，便撕破了慈父的嘴脸，“你是嫌我丢脸丢的还不够是吧！”
“我当初怎么就生出你这个混账东西！”他骂道。
“真是稀罕了，你一个老混账生出个小混账不是理所当然吗？”他狠甩开卢东升紧攥着他的右手，轻蔑地看着卢东升铁青的脸色，“真把自己当成什么玩意儿了？不过就是个靠女人上位的窝囊废……”
“啪”
话音未落，便是一声巴掌。
林隽深蓦地笑了，呸了口血沫，也不恼，“怎么，做都做了还怕别人提？呵，窝囊废。”他慢条斯理地重复一遍，唇角带笑，透着恶意。
“你……”卢东升被他的嗤笑所激怒，下一刻又是要挥下巴掌。
“哎，你走快点！再慢吞吞的我们就来不及赶上晚自习了！”女孩的抱怨声从小路的另一头传来，一个身影匆匆跑来，看见前面有人在，慌慌张张地抬眼看去，露出一张秀气可爱的脸庞。
“林隽深？”诧异地开口，杜念瞧了瞧两人，“叔叔好！”她打招呼，笑容略带腼腆乖巧。
“是隽深的同学啊，是要去上课吗？”面对一个小姑娘，卢东升舍不下脸面在外人的跟前现出家丑，要扇在林隽深脸上的手僵硬地落到了他的肩膀，一边笑着招呼杜念。
仿佛看不到这对父子之间奇怪的氛围，杜念神色如常，“嗯，要去上自习，马上就要到时间了。”她脸上显出焦急。
“林隽深，你还不走吗？”她自然地询问，眼中透着疑惑地看向林隽深。
“隽深啊，他等会儿就过去。”卢东升接口道，然后拍了拍林隽深的肩，十分亲近的模样。
林隽深看了杜念一眼，没说什么，似乎是默认了。
杜念于是点点头，小跑着消失在小道的拐角，匆匆忙忙地带过一阵凉风。
等到看不见了她的身影时，卢东升轻咳一声，略微理了理乱了的领带。
“我会和你妈讲这件事的，让她好好管管你！”随后，他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硬梆梆地开口，“时间也不早了，我等会儿也还有事，你先去上课吧。”
林隽深嗤笑一声，径直转身离开。
“出来吧。”不紧不慢地停下脚步。
掩映的灌木后头探出个脑袋，露出一双亮亮的眼睛，然后是一张熟悉的脸。
杜念慢吞吞地站起身，立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刚刚怕他父亲要打他，她才急急地跑出来打断了他们的话，明明方才还勇气非凡，现在却怂了胆子狠不能缩成一团。
早知道就不该继续呆在这里，结果倒好，被人家瓮中捉鳖给抓了个正着，逃都逃不了。她心里暗自烦恼。
“你过来干什么？”他走近低着头的女孩儿，站在她的跟前。
“我听说你被叫去办公室，不放心……”她盯着他的鞋面，不敢抬头看他，讷讷地说道。
“杜念。”
“嗯？”她下意识地回应。
“你喜欢我。”他用的是肯定句。
杜念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情状，只觉听到他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心跳停了半刻，然后便是脑子骤然一空，什么都想不起来。
脸涨红一片，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
半晌，如同蚊蝇般细小的声音从她嘴里发出，“嗯。”她没办法矢口否认，也不想否认，她喜欢林隽深这件事情是她从来都无法否认的事情。
瓷白的脸颊上的那一点晕红的色彩格外显眼，而更让人无法忽视的却是——
“我喜欢你。”她的眼睛泛着泪光，亮晶晶地含在眼眶里。明明是在表白，却是仿佛被人欺负了一般的可怜样子。
她说话时的声线都是不稳的，带着丝丝颤抖，像是随时会伴随着风破碎在空气中。喉咙里如同压了块石头，沉沉地往肺腑的方向下坠，嘴巴张张合合，可是违心地再无法继续多说，像是忽然变成了一个哑巴。她从来都是个笨拙又怯懦的人，此刻的坦率好似是要用尽了一生的勇气。她褪去了一身的伪装，将自己的一颗心就这样毫无遮掩和保护地捧到他面前。
她想问他要不要它。
可是又害怕他的回答。
她说出口的那一刻就该准备好被拒绝的打算，可是她没有做任何的打算，没有留下任何退路，只是垂首等着他的答案，为着未知的回答而心慌意乱，甚至难过得无法再说出一句可以更能讨人喜欢的甜蜜话。
真心这种东西是不值钱的，她怕他不稀罕。
垂下头，不敢再与他对视，害怕他的眼里会闪过轻蔑与嘲笑或是冷淡的拒绝和生疏的歉意。吸了吸气，努力地收回眼泪。
本来就已经很狼狈了，她怕自己哭起来更讨人厌烦。
他叹了口气，妥协了一般，蓦地上前抱住她。
动作那么的突然，杜念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深深陷在了少年温暖的怀抱中。
她的额抵着他的肩头，一时怔愣住，眨了眨眼睛，含着的泪珠便倏尔滚落，滴在他衣襟上。
拥住她的手臂结实而有力，虽然没有成年人的粗壮，但却足够可靠。他身上是皂角的气味，淡而清爽，将她紧紧地包围住，他温热的呼吸，掠过她的耳侧，一下，又一下，引起她的阵阵战栗。
“林隽深？”她带着闷闷的鼻音，疑惑地唤他。
“我知道了。”他轻声说，“我都知道了。”
“你留的同学录我看到了。”抚了抚她的头发，声音温柔得像是一场美梦。
他说话时带起胸腔的微微震动，让在他怀里的她整个人都有些麻麻的，几乎以为是生出了幻觉。
不可置信地望向他，却在黑亮的眸子中瞧见了傻呆呆的自己。
满脸的泪痕，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上，眼睛也是又红又肿，这个人她不认识。
羞愧得在他讶异的目光中重新把头埋了回去，没脸见人。
他原以为她会沉默不言，怀中的人却开口，“我以为你不会看到。”她的声音低低的，轻得如同他的错觉。
这是做梦都想告诉你的事，可是时常连梦都不敢做一次。
——杜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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