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屋躺在床上,江渔还是丧丧的,日子苦,人际关系复杂,摆烂惯了的人太不适了。

    至于找个高中上学的事,她倒是有把握的很。

    没别人,就着落在季东霖他妈身上就能解决。

    虽然前任江渔是自己作死的,可季东霖和他妈却并不那么无辜。

    一条命没了,找他们要点补偿不为过吧?

    对占了前任江渔的躯壳,江渔并不心虚负罪。

    她来时,躯体已开始发僵发凉,那个江渔早不在了。

    人死和她无关,她占的也是被放弃的壳子,她心安理得。

    不过她也念好,那母子俩没少受原江渔的好,她这个身体继承者给找补回来也应当应份。

    对走了的江渔也是少许慰藉,就当她日行一善好了。

    她心里很不齿徐湘琴,老白莲一个。

    明明看不上原江渔,当初沈老太太的口头婚事不答应就是了。含含糊糊的,给了人错觉,就这么信以为真的栽了进去了。

    可悲可叹,大好的年华为着个小白脸就疯掉了命,江渔是理解不能的。

    不过她天性凉薄,只感慨了这么一会儿,仍是愁起了自己的事。

    学校能找,可学习还得靠她自己,这方面她很没底气的。

    按理能考上国内top前三的明大学生,哪个不是学霸?不该愁这个才对。可她却是个假的啊!

    国外生活多年,十六岁时刚好她爸妈先后回明州发展,她也跟着到了明州读高中,可两年下来她根本就跟不上,正常参加高考,她估计是最垫底那一挂的。

    所以到高三时,她是取巧的以外籍生身份进的明大。学的也是富贵人家孩子才学的哲学。

    在国外她成绩是很好的,会学习是算是她自觉最拿得出手的资本了。回国跟不上课程,她归咎于她没有接受完整的国内教育。

    所以这会儿无知无畏的就想,还有近八个月,她奋发下参加高考不难吧?不是说这个年代的高考卷面难度和后世没有可比性吗?

    还想到了,等考上大学,她户口是要迁去学校的,江家她就不用再苟了。

    抱着远大理想,江渔迷糊着就睡了过去。

    明州市梧桐里一处老洋房,三层的英伦式建筑,带着不小的前后花园。还是十月,院子里花木婷婷繁茂,仍不见秋意萧瑟。

    程家父子难得凑一处吃着早餐。

    牛奶,煎蛋,煎培根,烤吐司,一份蔬菜沙拉。在八零年,这些都是明州寻常人家绝见识不到的奢侈早餐。

    对面看着独子程堰,和前妻像了九成,精雕细琢般格外俊美的容貌,唯有那点倜傥雍容的气度带着程家的传承。程克庸心绪是复杂的。

    对儿子程堰他是既愧又排斥,总是拿捏不好合适的态度。

    昨天他大哥程克平还特意来了电话,专门就他们父子的生活和相处和他详谈了一个多小时。

    大哥的想法他能理解,还不是怕他们父子疏远太过。

    程家是去年,也就是七九年初才平反回到明州的,跟着家里的动产不动产,还有大量财物也都归还回来。

    很多古玩字画器物已追不回来,损失不少,已还回来的这些,他们已经足够满意。

    对目前的程家人来说,最急迫的反是子弟凋零,没有可用的人。

    家族壮大,得用的子弟才是最大的财富。

    可十年流离下放,他们这一房,他和大哥,膝下加起来也只有三个孩子。

    他这里只有程堰,大哥那里程培程茵,太单薄了。

    知道他对前妻有心结怨念,过去十年,父子又没在一起,所以家里母亲和大哥大嫂很担心他们父子在一个屋檐下的生活。

    特别是母亲,带着程堰躲在梁溪乡下,祖孙俩相依为命的陪伴了十年,三个孙辈中,最疼最放不下的就是程堰了。

    春日她被舅舅接到港区调养身体后,是三不五日就要打国际电话回来询问的。

    大哥大嫂也是,怜程堰无母,之前又病了好些年,对他比对程培程茵两个还要多疼几分。

    等去年高考发榜,程堰考取了明州大学,是程培程茵两个大的不能企及的,大哥这里对程堰又多了一重看重。

    消息传到港区及海外舅舅及程家那几房人那里,对他们这一房自也多了审慎。

    程克庸心底也为有如此优秀的儿子骄傲,加上一年多打理家中庶物产业,开始重拾程家几代积累的商路,有了工作事业,以往的郁气怨懑渐消。

    如今再面对儿子,程克庸少有的心境平和了很多。

    “程堰,爸每月再给你加些生活费,学校里多吃点好的,学业繁重别亏了身子,你阿婆每每问起都是这个。”少有跟儿子交流,程克庸还是得用母亲做借口。

    程克庸会跟自己表达关心之意,程堰有些意外

    “不用了,爸,学校里每个月还有二十三块补助,阿婆和大伯走时都给了我三百,说是补贴我的,足够我花了。”

    程克庸却坚持要给,“爸给的就收着。你阿婆大伯的都能拿,怎么到爸这里反见外了?是嫌爸对你关心不够?”

    “那谢谢爸。”无可无不可的,程堰没再拒绝。

    程克庸方满意,自觉父子的关系跨进了一步。

    吃完自己那份早餐,自己推着轮椅去了书房,打开保险柜,点出三十张十元的一摞钞票,出来放到程堰手上。

    “拿着,不够再跟我说。只要程家不倒,子弟们就用不着节衣缩食。”虽经历十年磨难,身有残疾,程克庸身上大家老公子的气度还在。

    目送程克庸被寿全开车拉去工作,程堰和家里干活的王妈招呼后,拿着钱回了房间。

    坐在书桌前,程堰还在想程克庸对他态度的转变。去年团聚后,程克庸都是一副对他避之不及的样子。父子间说话的时候寥寥无几。

    少时的记忆他就没有,还是他通过阿婆偶尔跟他伤感念叨时流露的一句半句,判断出这里的程堰的母亲和程克庸应该不是好聚好散。

    甚至程堰幼时的呆傻,程克庸的腿不良于行都是来自于此,所以夫妻俩差不多等于反目成仇了。

    更多的,程家人都讳莫如深的,程堰从来不爱纠结这些,自不会主动去问。

    去年一家子重逢时,发现自己长得不像程克庸,和程家其他人也不像,而程克庸又一副不想多瞧他的情态,程堰就知道他可能是像了这具身体的母亲。

    知道了根源,他也就很少凑到程克庸的面前。

    开始还好,家里人都住在一起,有阿婆和大伯夫妻居中回还,每天家里热闹的很,父子俩不说话也显不出突兀。

    春三月阿婆去了港城和兄姐团聚,被留在那里调养身体暂时回不来。

    大伯也紧跟着被燕城那边请去,帮着参详经济商贸方面的布局和规划,做了顾问。大伯母当然陪着去了,估计几年之内他们都要呆在燕城。

    堂兄程培在燕城读书,刚好和大伯夫妻团聚了。堂姐程茵则通过程家的海外亲戚帮忙联系,去了英伦留学。

    家里七口人,就这么又分开了。

    明州这座程家老洋房里,只有他们父子和帮着做事的王妈家三口留守了。

    父子俩又是王不见王的常态,偌大的洋房常常整天都没个声响,比空宅没强多少。

    七八个月下来,就在程堰都已适应这种相处模式时,程克庸却在今天释出了亲近的意愿。

    和阿婆程老太太的十年深厚祖孙情,程堰算是接受了这辈子他就是这里的程家人。

    是的,此程堰就是彼程堰,那个2021年明大南门酒驾肇事中,另外一个受害者。

    车祸后,他穿到了这里和他同名同姓的小程堰身上,时间是七三年十一月。至今,他已经穿过来整七个年头了。

    虽然程老太太是由当年受过程家恩惠的人避护,隐姓埋名的带着他躲在梁溪乡下,并没有跟着程克庸和程克平一家去下放的农场。

    可不代表祖孙俩的日子就好过,缺吃少穿,还要参加生产队的劳作,老少二人真的是艰难度日的。

    他没穿来前,程堰就是个小时高烧后遗症的呆傻孩子。身子还弱,着凉受热都要病倒的,劳作之余还要照顾生病的孙子,程老太太的艰难就可想而知了。

    本是体谅两人老弱病小的,程家两兄弟才托了多重关系把祖孙俩留到梁溪。却没想到老太太为生病的孙子所累,几乎去了大半条命去。

    及至去年重逢时,一家人早都面目全非,没了当初的模样。

    优雅的程老太太已是满身病痛,走时还能走路只是微跛的程克庸归来时坐上了轮椅。

    唯一叫程家人觉着欣慰的就是,六岁时高烧后痴傻的程堰,恢复正常了。

    当初程堰痴傻后不久,程家的劫难就来了,没给孩子好好医治,一直是几个大人心里过不去的结。如今人正常了,足以弥补其它的意难平了。

    程家人很满足今时的局面,可程堰的心结和执念却不得终结。

    那样惨烈的车祸,那样芳华美丽的生命在他眼前……

    重来一世,还有弥补的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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