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天色晃人头晕。
因为生病,所以戴了口罩出门。与发色同样纯白的睫毛,在眨眼时轻轻扫过口罩的边缘,眼底添了几分倦色,恹恹地打量着周遭。
你坐在家附近的小型诊所里,登记过信息之后,便在候诊区挑了个软座,摘下围巾和手套。
吹过风后感觉头脑清醒了几分,你拿出手机。
一封来自柚叶的邮件:我听八戒说了,你昨天在楼下遇到了不良?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不过要是有哪个混蛋敢纠缠你,我来把他们踢飞!
你回复:没关系,是以前认识的人。柚叶还好吗?告别时看你好像有心事。
柚叶:让你担心了。临时想起家里好像有人要回来,但后来发现是我记错了。
只字未提黑龙的事,于是,你也没有刻意询问,编辑着邮件内容:今天请假了不去店里,下午打算在家睡大觉。
柚叶:不要睡太久晚上失眠哦?那我今天就在家监督八戒写假期作业。
柚叶:八戒这个笨蛋。被乐队成员在脸上签名之后居然说什么再也不洗脸了。
你:真的没有洗吗?!
柚叶:被我摁住脖子强行按进洗手池了。
不愧是可靠的柚叶。你回复过后,又点进了最近流行的手机在线聊天室トリ。
「逆位13(你)」进入了聊天室。
逆位13(你):中午好。
义理龙胆:中午好——
锤x2:午—
义理龙胆:只打了半截的字感觉很没精神啊haer。
锤x2:很无聊。最近无论哪边都是风平浪静的。
锤x2:133,紧急提问!看到这句话的人都来即兴提名一个能让我兴奋起来的热闹
逆位13(你):回答是完全没有哦。
义理龙胆:没有比较好。
一个月前聊天室トリ在中学生之间突然开始流行,在诗乃的推荐下,你也注册了账号。选择「东京·都心」这一地理位置后开始随机匹配,系统自动摇到的好友就是锤x2君。或许是因为当时他的头像是头朝下的死神牌,刚好对应塔罗大牌组第十三张逆位、也就是你的昵称,你们互加了好友,他还把你拉进了一个人数不多的非公开聊天室。
起初以为这是一个亲友群而不太敢随意发言的你,在发觉大家的对话几乎都是在吐槽锤x2君扭曲的说话方式后,也逐渐体会到了在不透明的社交网络面具下尽情放飞自我的快乐。
名字是龙胆、头像却是秀气的兰花的义理龙胆君发出浅紫色的文字泡:听说赤坂新开了一家奶茶店,不管什么时间都有许多人排队。
锤x2:那种事情不感兴趣啊。
义理龙胆:想买到就必须做好等待半个小时以上的准备。被哥哥派去替他跑腿买回家就已经很火大了,好不容易快要排到我,结果居然还有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想要插队。
「锤x2」退出了聊天室。
逆位13(你):不能插队啊。
义理龙胆:绝对不可以。
义理龙胆:他以为我在这——么长的队伍里吹着寒风等了多久啊…!插队是要夺走我全部浪费给等待的宝贵时间吗,不可饶恕!
义理龙胆君用着如此小巧雅致的兰花头像说出这样火冒三丈的话,使你眼前立刻浮现了元气满满、即使发火也非常可爱的女高中生形象。
逆位13(你):龙胆亲辛苦了(w`)抚摸。
义理龙胆:?
诊所里只有一位医生在办公室当值,坐在咨询处的护士小姐低头阅读杂志,候诊区排在你前面的还有一人。
前一位患者离开后,等候的人终于只剩下你自己。
你正要低头继续查看聊天室消息,原本洒满阳光的瓷砖地面上却出现了一道形状怪异的阴影。
顺势抬头看向咨询处前方的诊所入口,一个梳着飞机头、穿阔腿裤,鼻青脸肿的少年整个人趴在玻璃大门上,似乎是用体重压得大门向里侧旋开,踉踉跄跄地扑了进来。
求助者抬起一张被揍得很惨的脸,长相普通,而且淤青斑驳,鼻血糊了满脸,嘴角也破了口子,右侧的额头鼓起肿包。他的左肩不自然地垂低,还有几滴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板上。
“救我……!是医院吧?!医生!让我先进去!”
——说话间他已经撞向使用中的诊室的门,还将前来阻拦的护士小姐一把推开。他身上的伤口都是新添的,外伤虽然看着吓人,但他还能跑能跳,能使出力气,显然不至于到令他惊慌失措的程度。你注意到他时不时回头查看背后,也就是诊所门前的情况。
有人在追他,恐怕就是打伤他的人。想躲进诊室里,指望对方因为这里是医院而放他一马吗?
“请等一下!里面还有别的患者……”
护士小姐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更加焦急地试图拦下他。
发胀的前额感觉更沉重了,耳朵里仿佛塞满了嗡嗡的声乱噪,太阳穴也开始钝钝地发痛。
偏偏在发烧难过的时候撞上来,这让你完全提不起体谅对方的心情。其实也不是生病就会变得恶劣,而是没精力做好伪装于是露出了本性吧。不想沾上和自己无关的麻烦事,想快点开到药回家睡觉,或者让你安安静静地低头玩一会儿手机也行。把这家伙丢出去的话,三个愿望都可以实现,但你已经退出了不良那一边,所以不该动用武力,要想一个更符合常识的做法。
短暂地思考后,你站起身——
“说了不可以插队吧?”
陌生的男声在你开口前的瞬间说出了你已滑到嘴边的台词。
在混乱中推门而入的是位身穿黑色长外衣的少年,戴圆框眼镜,金绿相间的挑染发型、大衣上夸张绚目的异色彩绘、金属饰链、手套上鲜红的血迹彰示着他不良的身份。
“灰…!灰谷兄弟……!”
诊所位于赤坂边缘,印象里是较为和平的街区,不过原本这边的暴走团体“仁斗吕”最近似乎因为战败被别的组织吞并,导致这两天街上气氛有些紧绷。更北边的新宿是爱美爱主的地盘,南边相邻的六本木也有着说一不二的头领,不清楚这双方是否会向赤坂出手,但也没有发展到白天当街斗殴到诊所里面那种白热化的地步。
思绪在茫然间滞后了一秒,护士小姐惊恐地退到家具后躲避,唯恐被卷入两个不良之间的战火,而在你侧头观察后来者时,那个受伤的倒霉蛋居然拔腿向你身后跑去。
“够了吧?要教训我的话这样就已经够了吧!这里可是医院!你不要乱来!”
“‘够了’……?你很会替我做主啊,刚才就是这样,还有之前在六本木小动作不断的也是你吧。”
被冠以“灰谷兄弟”这个称号的少年,理了理手套,向你走来。他的声线很有特点,鼻音很重,虽然低沉,听起来却像是贴在耳边撒娇。戴眼镜的面孔有种斯文的书卷气,略有些干燥的嘴唇翘起,恶劣地笑起来。
“——浪费了我宝贵的时间,只付出这种代价可不够,滨田。”
“灰谷”的手臂越过你身旁,甚至颇有余裕地歪着脑袋对你眨眼:“借过一下喔,小姐。”随后,手掌捏住了另一方的脖子,毫不费力地把人拎起来,拖过一排沙发的上方,径直甩到面前的地砖上。
包裹在皮靴里的脚尖勾起下颔逼迫他抬起头,“灰谷”用一副有商有量的语气说道:“我也不想给医生他们添麻烦啊,所以我们之间的问题还是到外面去解决,你同意吗?”
那根本就是“不同意就当场杀了你”的声音,不过前面的那句话似乎还在别的地方听到过……你思考着,背后诊室的门突然张开一条窄缝,不知何时已经跑到诊室里的护士小姐焦急地向你招手。
终于可以找医生开药了,你松了口气地心想。
门扇关闭前的最后一眼,你看到了“灰谷”的背影,他一边驱赶着受害者赶紧往外走,一边从大衣兜里掏出了手机。
“外面那个是暴走族吧。果然很可怕啊。”前一位患者小声感慨道。
“被打成那样子真可怜……我报警了。”
“吓到了吗?”医生倒是很镇定,示意你先坐下说话,“没事没事,一般来说白天不主动招惹他们就不会有事……能冷静下来吗?”
你用烧得沙哑的嗓音回答道:“谢谢你,医生,我今天来医院是因为……”
在你没有看到的门外。
灰谷龙胆走出诊所,道旁灰谷兰动作轻松地锁住了滨田的肩膀令他挣脱不得,而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杯奶茶。灰谷兰吸走最后一粒珍珠,把空荡荡的纸杯随手扔进了几米外的垃圾桶中。
而兰的手里,本该存在的、属于龙胆的那第二杯奶茶毫无踪影。
“都怪龙胆太慢了,”从弟弟的表情中读出了控诉,灰谷兰却抢先一步抱怨起来,“我在外面等得好无聊,只好一个人开喝了。”
“……那可是我辛苦排了四十分钟长队的战果!还给我啊!!!”
结束了过分精彩的诊所之旅。拿到处方,买好退烧药,你走出药房门前,终于想起来被忘在脑后的聊天室,果然十分钟前就冒出来了两条新消息。
秋之龙胆:……太过分了。辛苦买来的两杯奶茶全被哥哥喝掉了。我一口也没分到!
秋之龙胆:哭哭——
果然是可爱的女孩子吧,你挑了几句宽慰的话配合颜文字发出去,然后退出了聊天室。
坐在位于家与诊所之间的一家麦当劳里。
走到街时,伴随着心脏的一次跳动,精力瞬间抽空般的虚弱飞速涌入四肢,于是只能到最近的快餐厅补充血条。解决完一份套餐后药物就着冰可乐咽下,饱食的餍足感抚平了虚弱,你揭开软塑杯盖,把晶莹的冰块倒入口中。
喜欢牙齿咬破冰块冷到发痛的刺激,舌尖抵着一汪半融化的碎冰,清爽的触觉从口腔内部迅速扩散到头皮。
……那一天也是这样。四年前那个秋日的深夜,首都高速湾岸线旁休息区的麦当劳里,同样是坐在靠窗的座位,同样是把冰块咬得咯吱咯吱响。伊佐那搅动着他的常温可乐,对你说:“大半夜那样吃冰,瞌睡会被冻跑哦。”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现在已经在美梦里了。”
你和他并肩坐在麦当劳落地窗前细长的桌子上,望着窗外空旷的公路,仿佛一道狭窄的银灰色丝带,将更远处的夜空与海装裹成为献给观测者的一份礼物。
四十分钟前,原本打算在佐野道场的客房休息一夜的你,听着由远处街道驶来的cbr400f引擎从轰鸣到渐弱,便默默收拾好主人家的被褥,起身穿上了外衣。
无星无月的暗夜,墙外昏黄路灯的光芒洒入院落,又被和室的屋檐拦下,将站在院门口的佐野真一郎涂成一个漆黑的剪影。
“伊佐那,不进来吗。”
你停在门后的阴影里,真一郎开口的时候,隔壁的寝间纸门也被悄然推开一条细缝。
“……不用了,我喜欢晚上的路段,现在就回去。”伊佐那低声说,抬起视线径直看向你:“阿紫,你呢?”
“……”
“抱歉,真一郎先生,我……”
“我知道了,”佐野真一郎那双犹如平静的深水一般的眼眸中,始终带着坦率而包容神色,细心地叮嘱你注意安全,又抬手直敲伊佐那的脑壳,“臭小子,下次——至少进来跟妹妹好好打声招呼吧。”
黑川伊佐那轻轻的回答被吞没在引擎燃起的声浪里,一路飞驰,直到夜风拨开乌云,天际重见星子,他把机车停在休息区,拉着你走进24小时营业的快餐厅。
“……你见到佐野万次郎了。”
解决完一顿潦草的夜宵之后,他以肯定的语气陈述道,独特的幽紫瞳孔深处转动着令人迷失的美丽色彩。
佐野真一郎也是他妹妹艾玛的兄长,这件事他是知道的。佐野家还有一个次子,伊佐那也对此知情。只不过,只有今天他表现出情绪格外激动的反应——或许是下午兜风的时候,真一郎对他说了些什么吧。
你把彻底空掉的纸杯放到一旁,没有直接回答他抛出的上句,而是凝望着天边的灰白问道:“把一辉哥分给小黑一半,如何?”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啊,笨蛋,”伊佐那冷漠地根本不理会你的提议,“要解决的问题很简单,那就是佐野万次郎的存在。”
“小黑只是感觉哥哥被分走了所以在不爽,那么拥有两个‘一半的哥哥’,两份加起来就是完整了吧。”
——在自说自话这方面,你和他一样擅长。不过与说话做事只顾自己心意的你相比,凶名在外的伊佐那本质上其实比你温柔多了。
“别开玩笑……为这个理由就把你的大哥抢走一半?那样算什么啊?”
“所以做为补偿,让鹤蝶来做我另一半的哥哥吧!”
“……”
黑川伊佐那,这个思考方式总让人吃不消的问题少年,居然用一种“可真是匪夷所思的脑袋啊”的眼神打量起你。
“让年纪比自己小两岁的人做哥哥,这话也真亏你能理直气壮地说出口。”
“鹤蝶很可靠嘛,就算年龄小一点也没关系。”
“才不是没关系,阿紫,脑袋坏掉了的话要我给你叫救护车吗?”
四目相对,短暂一瞬的对视,随后伊佐那平静地移开了视线。
“不要乱说什么把哥哥分给谁的蠢话了……明明是流淌着同源的血液的兄妹,对于彼此来说都是全世界范围内的独一无二不是吗,要好好珍惜重要的家人啊。”
你望着他看不出情绪的侧脸,微微出神地想道,如果能够和大哥与妹妹一起生活的话,伊佐那一定会成为一个温柔又擅长体察心意的兄弟吧。因为拥有得太少,所以对于那些不确定是否属于自己之物,就不会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在意,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让自己彻底坚强起来——这样的他本该是最渴望家人、最关爱家人的孩子才对。也正是这样的他,在那一年十一岁的你眼中,是如此的……令人妒忌。
“伊佐那……觉得‘一样的血缘’是重要的条件吗?”
“当然是啊?”
“但一辉哥……泷谷一辉,不是我父母生的孩子,”
这一回变成他侧过头来看你,可你却转而眺向窗外。
“和哪一边都没有血缘关系,直接地讲,就是收养关系,可是父亲却对毫无血缘的哥哥更加信赖,更看重他,家里的事业以后也打算交给哥哥继承。”
舌尖品尝到了溢出的狡猾,本想要安慰闷闷不乐的伊佐那,最后却演变成自己单方面地大吐苦水。无论是父亲还是哥哥,他们都对你很好,所以在他们面前,无法表现出内心的介怀,不想让他们伤心。也不能对同样是养子身份的十文字诉说。但伊佐那却能理解,为此反而更觉得愧疚起来。
“如果阿紫想成为继承人的话,我和鹤蝶一定会做你的帮手。不过,像阿紫这样的胆小鬼,比起和哥哥竞争,恐怕只想要独自逃跑吧。”
一只温暖的手掌贴上你的后颈,把你向他拉近。前额挨到连帽衫柔软的衣领,领口散发着皮肤的热气,一条帽带随着你的鼻息微微摇晃,清楚的心跳声几乎紧贴着耳骨传来。
“是啊,等一辉哥成了新任当家,那时候我是肯定要离开这里的。”
“阿紫根本没法照顾好自己,无家可归的话就太可怜了……”
“到时候小黑可要收留我哦?我来做小黑的‘国民’,国王伊佐那和侍卫队长鹤蝶都要为国民的幸福行动。”
黑川伊佐那面无表情地揪住衣领想把你扯开,可是你已经成了一块黏在他肩膀上的牛皮糖,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没有那种好事,起来,不要撒娇了,我任命你来做外交大臣,赶紧服从国王的意志给我工作。”
“外交大臣?为什么?”
“因为阿紫很会骗人。”
“……!我要辞职!我不干!绝对不干!”
“哈哈哈——”
伊佐那终于轻松起来的笑声似乎也驱散了前额的胀痛,你突然觉得很想念他——对了,从他又把自己弄进少年院之后,你们也有好久没见了,趁这个难得的机会想再稍微拥抱一会儿吧……
四年前回忆的延续像是一场美梦将你拥入怀中,于是安心向前偎去,已经无法止住那动作的去势时,才恍然记起现实中,靠窗的双人座位,肩膀再向一侧歪倒过去,额头就会撞上冰冷的玻璃。
那会是最讨厌的结果。
你、十文字、伊佐那、鹤蝶,复杂的因缘将你们联系起来,从小时候起就时常一起玩闹。即使后来伊佐那为了八代目黑龙移居东京,依然可以打电话和通信,再加上那时候还有十文字一直和你在一起,所以从未觉得孤独。
然而,从年初到现在,最需要他的时候,黑川伊佐那无法陪伴在你身边,挚友变成了龛柜里的照片,你不敢见鹤蝶,理想中的国度分崩离析。即使在东京结交了新的朋友,空缺感却始终挥之不去。
‘国王’失职了……
“骗子……”
嘴唇微微颤抖,眼眶干涩。如果早些时候没有想着自己解决问题,坦率地发邮件给师匠或是柚叶、诗乃,拜托对方来帮帮你的话,就一定不会沦落到独自坐在快餐店回忆过去随后挨着玻璃哭鼻子这么悲惨的境地。但是现在,想着已经独自一人撑到了这里,只是病中产生了一点临时的软弱情绪而已,又觉得没有必要再给人家添麻烦。
——谁都好、如果有谁能让你此时此刻不至于一个人的话……
这样想着,下一秒,你的额头却碰到了某个柔软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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