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番外·PrototypeFirstWorld（其五）

    

    ···/20171020

    时间回到三个月后，橘日向的葬礼后不久，橘直人与花垣武道探望死刑犯龙宫寺坚这一天。消息很快经由隐藏的线人传递到「东京万会」上峰耳中，手下不知该不该为区区一个小警察的动向叨扰老大，而最终将这一新闻报告给稀咲铁太的，则是东万的财务主管·九井一。

    他今天原本是为「野津会」部分产业近期人员变动一事而来。

    “如你所料，根据最近的背景调查，七月以后黑川伊佐那在重点资金来源产业安插大批「黑川派阀」所属……”完全符合首领深名紫苑死亡所导致的后续反应。但九井一最终选择缄口不言，将判断过程留给对方独自品尝。

    「野津会」以女首领为核心，次一级分别有二把手黑川伊佐那和总参谋明司武臣。前者统管着若干年前在关东地区名声赫赫的“s62极恶世代”的暴徒们，后者则与寺野南、与前代首领时期的元老们结盟，形成了另一股牵制黑川的势力。

    稀咲铁太与灰谷兰结盟后，对方送来了内部消息：就在黑川大肆收拢白色与灰色地带的业务时，明司与关西接触不断，似乎想将盘踞神户的老牌组织「京极会」引入东京，瓜分药品生意与黑川对抗。

    一摞厚厚的文件，打印文件装订工整，从牛皮纸袋里取出，稀咲随意翻了翻最前几页便随手放在桌角，似乎早在接到报告之前就对这些发展了然于胸。

    “不用在意，先由他们折腾。”稀咲面色淡然，视线扫过打印纸上‘因管理层人事变动导致股价下跌’一行文字，眉头略挑。他勾起食指，骨节在纸面上规律地轻敲，突然问：“股价下跌，若我要吞并……多久能凑齐？”

    吞并自然不是指某张纸上的一两个公司，而是足以统括地指代「野津会」的部分。九井揣摩着估出一个数字，“以东万的体量虽然是能拿下，但短时间内要想凑出如此超过流动资金数倍的金额，恐怕会损伤根本。”

    “无妨，这些产业本来就是为了服务暴力而设，如今到用得上他们的时候了。捕杀黑川的计划已定，那一天‘key’会亲自到场动手，”稀咲吐出一个令人战栗的名字，嗓音深沉地缓缓说道，“所以明白了吗？「野津会」已是囊中之物，如果做不到闪电般迅击，导致他们死灰复燃，我们将来就要被拖累更多。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交给你去办。”

    本能地还是觉得不妥，毕竟这件事稀咲从未向东万的任何人透过口风，九井直觉他是刚刚那一瞬间突然就做出的决定。然而稀咲是东万实际上的掌控者，九井受制于人，难以直白表示出反对。

    想了想，他说起一个间接的话题：“能确认深名不是假死？”

    稀咲颔首：“半间不会弄错。”

    九井陡然想起前些天道听途说的无聊传闻，底下有组员偷偷议论半间被稀咲派去解决一名表社会的普通人女性，身份不详，没准是初恋情人。那道声音很快便经历信用破产、经济破产、锒铛入狱，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真实缘由乃祸从口出。其他人或许难以察觉稀咲的手段，但九井做为地位仅次于对方的东万僚机，仍能察觉一丝暗中操作的痕迹，看来半间的任务是真，「橘日向」之死与稀咲有关也是真。深名死后，若与「野津会」的对抗进行不顺，半间的能力与忠诚心都将遭其余干部的质疑，在组织里的处境将岌岌可危，只能仰仗稀咲对他的信任。稀咲完全清楚会有如此发展，所以才放心把这种私人事务交给对方去解决。

    总长代理仍在发言，列举了数个能够证明深名死亡确凿无疑的迹象，并且继续：

    “……还有上周，亲近我们的警视厅官员接到了组织犯罪对策课的「橘直人」的汇报，声称在深名的「天竺」基金会门前目击到了疑似灰谷兄弟的男人。”

    ——九井毛骨悚然，那分明就是他还没来得及报告的消息，东万里俨然存在另一套无人知晓的只为稀咲服务的情报系统。

    他采取保守方式谨慎地回答：“若是有意设局呢？”

    “不，这不是谁的布局，而是我需要的佐证。”

    九井在稀咲陶醉的脸色中噤声，没再追问，后者却像荧幕上的反英雄，计划完成后无法压抑炫耀的欲望般喋喋不休：“安排刺/杀计划，依靠的难道只是灰谷兰出卖的行踪吗？……自然不是。即便没有他，我也能做成此事，只不过需要花上更久一些的时间。我杀得了深名，是因为从几年前开始，每个日夜都在思考这个计划中度过。我在「野津会」周围布置众多棋子，地位最高、最接近的，甚至还包括了她的私人医生，所有的这一切，时间与资源，费尽心思接近、说服、拉拢，全部只为这一次性的成功。”

    “……”

    如罪孽一般燃烧不息的狂喜在他的脸上勾勒出狰狞而扭曲的神色，稀咲铁太用侧脸面对他，镜片背后的眼瞳异常明亮，散发着毒素的荧彩。

    “从始至终，唯一让我意外的就是灰谷兰的选择……‘为了实现首领的求死愿望’吗？这种借口或许能骗过他自己，却无法取信于我。但有了「橘直人」的观察结果，终于让我理解了灰谷背叛的原因，那就是「黑川伊佐那」。

    “以黑川对首领偏执的独占欲，怎么可能允许灰谷兰的心意呢？如果继续留在首领身边，他的结局唯有被黑川杀死。杀深名，黑川就会出错，再杀黑川，这是灰谷兰给自己找出的唯一一条生路。”

    惊愕间，九井的疑问脱口而出：“出于爱？怎么可能为爱而想对方去死？”

    “舍弃单独‘个体’的情况，广泛来考虑，现实便是如此，”稀咲显得并未在意他冒犯的语气，而是直视着他的双眼，宽容地笑了笑，“很多时候，暴力只是通往答案的手段，爱才是人类腐坏的根源。”

    那神情仿佛在嗤笑——‘你不正是如此？’

    直到离开总长代理的会客室，九井依然为稀咲不正常的语气感到不寒而栗。从谈论灰谷兰背叛的理由做出推断时，他已经完全无法探明稀咲的逻辑。九井一自幼擅长思考，对于富有洞察力的人而言，理性思考是有规律可循的明确的东西。稀咲此前的大部分安排正是如此：顺着有逻辑的最佳路线，通往胜利的结果。往常稀咲的计划里绝不会掺入捉摸不定的感性或运气成分，越是习惯于理性的人，越容易在被感性淹没时缺乏自知之明。宿敌之死、橘日向之死，已经摧毁了稀咲理性的界限。然而，九井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做完该做的报告之后，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东万总部。

    一晃十二年——

    九井一的思绪飘然返回柴家兄妹的葬礼那一天。那时候柴八戒已被关进看守所，据说，因案情恶劣、且监护人并未提出请求，所以连遗体告别式也未获准参加。阿乾发誓要追查柴家事件幕后黑手，九井内心隐隐有所猜测，也曾想要阻拦，但最终没逃过注定诀别的结果。不过一切发生之前他只是单纯、又略带年少叛逆想道，总归赚钱的能力是要被人利用，那么不妨找个顺眼的老板。

    但是，那个人却这样对他说道。

    ‘可可君其实并不喜欢钱、也不喜欢赚钱，而是只能以此获得安心感。然而，若有朝一日虚幻的安全感破碎，或是有了另外的来源，你也会毫不犹豫舍弃金钱——甚至舍弃组织不是吗？并非不认可你的能力，只是习惯谨慎，不想留下潜在的隐患。’

    他摊手故作轻松地一笑：

    ‘喂喂，我们好歹也在同个组织里面接触过，不至于对我的职业操守这么缺乏信心吧？’

    深名没有再像过去那样开玩笑地对他说道：正是接触过才信不过哦。身穿黑绉绸丧服的短发少女面容无喜无悲，凝视他的眼神犹如一尊遥远的神像。

    ‘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确信。你回去吧。还有，如果能找到……不必折磨自己的生活方式，一定也是存在的。’

    真的存在吗？事到如今，他的私人财产已化作一串足够满足任何精神需求的数字，但他更比十二年前更晓得，金钱背后还有暴力，而暴力背后隐匿着人心。另一种获取安全感的方式或许曾有过，唯独他渴求的心安、放松、满足、全然信任不畏惧受伤……那种伤感的情绪，似乎已经消失很久了。

    步履不停，九井转动车钥匙点火，心中默默盘算着：我手里能够使用的稀咲铁太的把柄总共有多少？橘日向案后，稀咲看似已经失去冷静，若他现在发动自己在东万里那几枚暗棋着手调查，有什么办法能全身而退？

    紧接着，另一种尖锐声音在心中钻出，仿佛阴冷的寒风吹过——十二年前谨小慎微到拒绝一个只是“潜在风险”的钱袋子的深名紫苑，十二年间将野津会打造得滴水不漏的深名紫苑，会在身边留下“私人医生被收买”、“心脏在右边”这种机密情报被泄露这样明显的破绽吗？

    深名紫苑真的死了？

    九井一攥紧方向盘，前方，道路如凌乱的线团，彼此纠结缠绕。

    ···/20171029

    ‘2005年10月31日，血色万圣节。’

    ‘key，在那天——杀了一虎。’

    ‘一虎把场地杀死了。’

    ‘东万输了，被芭流霸罗侵占，受到稀咲控制。’

    ‘场地的死对深名小姐打击很大，与东万交恶就是从那天开始。何况后来还发生了那样的事……’

    本该不存在的记忆源源不断涌现，压抑的血色从寒冷土地与石块的缝隙里喷薄而出。

    倒在地上，生机流失的场地圭介的躯体。

    骨骼凹陷，破碎而凄惨的羽宫一虎的脸。

    手染鲜血独自站在废墟之前的key那悲伤的神情。

    跌跪在亡者身前的少女，发梢染血，那抹深红仿佛犹带体温。

    当晚，橘直人的公寓。

    “「血色万圣节」以东万的败北告终。因为佐野万次郎杀死了羽宫一虎，而且是稀咲一手策划。”

    在白板上梳理了这次获得的新信息后，橘直人带着一丝不忍的表情主动开，打破沉寂。

    “key君之所以杀了一虎，是因为一虎……”花垣武道深吸气，转身背对白板上那些用红笔圈起的，死者的名字，表情坚定地说道，“杀了key的挚友场地君！既然如此，我就先救下场地君。这样一来，key君就不会冲动犯错！”

    “同时还能阻止稀咲的阴谋，深名……「野津会」或许也就不会与东万势同水火。”尽管对后半截推断自己其实毫无把握，但橘直人还是说得恳切，“保护场地圭介、接近深名紫苑，这就是这一次的任务！”

    “是！！”

    面对武道接受困难仍一往无前的笑容，直人手指微动终于还是咽回了嘴边那句必定会增加太多压力甚至起到反效果的话。

    通常来说，日本的判处死刑与实际处决之间的反复核查往往会耗去数十年时间，有的时候，直到自然死亡，判决也尚未落实，这种情况常常便会发生……

    但龙宫寺坚的情况却并非如此。幕后有看不见的推手，数十倍地加快着处刑的进程。

    他在暗中调查此事期间，也遭到了上级某个人物的打压，更加说明警视厅内部早已被那两个帮派腐蚀。

    也就是说，假使「血色万圣节」的保护任务失败，花垣武道再返回如今这个未发生变化的未来，「知晓内情的事件亲历者龙宫寺坚」与「能够接触警方内部情报的橘直人」这两个信息来源都有可能失去功能……到那个时候，再想扭转事实，就会更加艰难。

    但是，他眼前的武道并非觉悟不够、或是缺乏信心。因此橘直人最终选择不再给他加压。

    双手交握、再次触发穿越之时，橘直人默默思忖。

    ‘尽快处死龙宫寺坚是来自哪一方的授意？稀咲吗？还是深名死后的「野津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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