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树绕荫,山翠无穷。
佛寺近在咫尺,苍穹之上落下的微醺日光笼罩其间,像是渡着一层朦胧的佛光。
御前禁军林立成两排,身影高大挺拔宛如松柏,当孟锦瑶上前的时候,最前面的两个禁军直接将她拦下。
“陛下在此,闲杂人等退散。”
他们眼中只有凛冽的锋芒,就像嗜血的刀剑只懂得征伐杀戮,没有任何的善意。
孟锦瑶仅是和他们的目光相对便惊骇得浑身发颤,有这么一瞬间她心想要不然直接调转车头回去算了,可圆方大师就这几日会在寺里,之后又要云游四海。
圆方大师佛法高深,曾有不少人慕名而来却都见不到一面,孟锦瑶还是托了孟家长辈的关系才能得此一见。
一想到这里,孟锦瑶悬着的心骤然一提,她深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颤声表明自己的身份:“诸位大人,我是定国公府的嫡女,和圆方大师有约,可否让我进去?”
今日新帝既然来了这里,定然要清场,孟锦瑶并不想和新帝对上,只想多争取一个机会见到圆方大师。若是新帝不让她进去的话,她再打道回府算了。
定国公府在京城中占据一席之地,最主要一个原因是府上的嫡女嫁给当朝太傅之子。
当初,新帝得以顺利登基,太傅亦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可以说太傅是不折不扣站在新帝那边的肱骨大臣。
禁军想到其中这一茬不敢再对孟锦瑶出声呵斥,将她的话转述给内侍总管奕怀。
端坐在华盖马车中的萧长霆手中捧着一卷书,听完奕怀的话后眉宇不曾动过半分,沉声道:“让她进去,只是莫要到孤跟前碍眼。”
底下的人回了声“是”,退下后,心中暗道:果然传闻是真的,陛下极为厌恶女子,只希望这些人今日能够安分守己,别上赶着找死。
……
谢琉霜从最初的惊骇到后来心绪渐渐平复,她不动声色看向那架马车想要弄清楚自己是否看错,不过可惜的是,车帘始终垂下,再也看不到里间人的面容。
就在她发怔之余,当今天子的车架已然离去,与此同时,孟锦瑶拍着起伏的胸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忍不住低声抱怨着:“可真是吓死我了,我这还没见到陛下面呢,心脏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你说若是见到了,我还不得吓晕过去。”
孟锦瑶暗道还不是这位刚刚登基一月之余的新帝手段太过狠厉,否则她也不至于吓成这副模样。
只是奇怪的是,像往常这种时候谢琉霜通常都会接上自己的话茬,可这一回却始终沉默似乎在想些别的事情。
“你怎么回事,脸色这么难看?”
孟锦瑶凑到谢琉霜跟前晃了晃手掌,才将她游离的神思唤回。
被她这么一搅合,就算谢琉霜心底有再沉闷的事情也稍稍压了下去,她心想左右佛寺这么大总不会那么容易碰见新帝,更何况或许是她看错罢了!
这般在心底想着,谢琉霜苍白的面色总算多了几分血色,唇角勾起,柔声说道:“你不是还要去寻圆方大师,还不赶紧去?要是耽搁这么些时间大师不在,你岂不是白来一趟?”
经过她这么一提醒,孟锦瑶连声说道:“你说的对,快快快,赶紧进去。”
即便如此,两人还是误了时辰。
当孟锦瑶同僧人严明自己身份并且递上拜帖后,僧人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面上淡淡说着:“二位施主且在此稍候片刻,师叔祖正面见一位贵客。”
听了这话,孟锦瑶和谢琉霜四目相对,等到僧人走后,孟锦瑶低声问她道:“你说……他说的那位贵客该不会是陛下吧?”
如果是这样,不就能解释得通刚刚在山脚下碰见御前禁军的事了?
谢琉霜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如今这里可是寺庙,人多眼杂的,她竖起手指放到唇边作出噤声的动作,低声提醒道:“你不要命了,在这里这么说万一被陛下的人听到这么办?”
孟锦瑶这才意识到这里可不是她们以前随意可以言说的地方,心不甘情不愿闭了嘴。
她是个歇不住的,在院子里头等了大半个时辰,到了最后着实受不住枯燥便拉着谢琉霜一同去佛寺的后山玩耍。
这个时候正是佛寺后山桃林盛放的时节,杏桃粉红,山花烂漫。
清风吹送着桃花花瓣拂面而过,清香馥郁。
望着枝头上盛放的桃花,谢琉霜忍不住踮起脚尖将那枝灼灼芳华折下,纤长素手莹莹如玉。
孟锦瑶不解问她:“你折花做什么?”
谢琉霜嫣然一笑道:“这支带回去放到花瓶里头,熏一熏房间的味道,也让屋子沾染点点花香,至于这些花瓣……唔,不若酿些桃花酒。”
谢琉霜喜爱看各种旧书古籍,之前就有看到一个制作桃花酒的古方子,她曾经尝试过一次做出来的成品很不错,当时还给孟锦瑶送去了一盅。
一说起这个,孟锦瑶瞬间来了兴致,眼睛骤然一亮,连忙把身边的婢女招来说道:“来来来,快把这些桃花都收集起来,之后你带回去做好了桃花酒给我。”
……
佛寺中一间紧闭的房门。
靠近窗牖的桌案边上点着冉冉檀香,升腾的烟雾萦绕在空气中,溢散着一股清雅的淡香。
圆方大师手中握着一串佛珠,慢慢悠悠拨弄着,目光落在茶几对面的男人身上。
男子身姿颀长挺拔,睫如羽鸦,漆眉星目。
一身玄色纹金龙纹长袍衬得他冷傲孤清,宛若黑夜中的鹰隼,叫人心生惊惧彷徨。
他的手骨节分明,将盛满温水的茶盏一饮而尽,声音碎如冷玉:“她如今在哪?”
口中的那个她,整整五年在他的梦中辗转千回,很多人都说那艘船已沉,所有人都葬身海底,然而他根本不信。
他曾经花费无数人力物力去找,可惜最终一无所获,直至御极,听闻圆方大师佛法高深,可算世间所有因果,因此他才刻意来寻,只为要一个答案。
他后悔了,当初他就不应该说出那样的话狠狠伤了她的心。
然而,这世界根本没有后悔药。
过往种种,皆是他的过错。
萧长霆紧紧攥着手,几乎要将手心刺破,他的目光落在圆方大师的脸上,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神情。
对于这位登基一月之余却有着铁血手腕的冷心帝王而言,圆方大师早在多年前就算出了因果,对于他来找自己这件事情丝毫不觉得意外,只是发出一声幽幽的长叹。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圆方大师转动着佛珠低声说道,“世间种种皆有缘法,施主且放下吧!”
放下?
这两个字谈何容易?
他若是能够放下又何必至今耿耿于怀。
他费尽千般算计最终坐上了这个世上至高的位置,若是身边无她相伴又有什么意义?
这些年来,萧长霆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清冷自持的少年,他渐渐变得嗜血残忍,只为夺得自己想要的一切,对于谢窈也不例外。
他的目光森冷阴寒,落在圆方大师的身上只有无边的冷意。
他道:“孤最后问一遍,她在哪?若是不说,孤要整个寺庙陪葬!”
“善哉善哉!”
圆方大师手中的佛珠顿住,阖上双眼,满脸慈悲。
多年以前,他算的分明是这位帝王能让这个国家昌盛繁荣,怎知迎来的是这么一个喜怒无常的暴君?
想到回京之后京畿中的种种传闻,圆方大师心头寒冷彻骨,为了整座寺庙佛僧的性命,他最后还是缓缓吐出八个字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萧长霆踱步而出,在脑海中细细思索着圆方大师的话。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句话的意思莫不是谢窈还活着?
一想到这里,萧长霆的心骤然“砰”的一跳,就像刹那而过的一簇花火,在他心间悄然盛放。
原本打算离去的萧长霆步子在落到佛寺大门的时候倏然一顿,紧跟着面色骤然冷凝。
侍奉他多年的奕怀一看到他这副模样低声问询:“陛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萧长霆的手一点点攥紧,那颗跳动的心终于在他一次次调整呼吸后渐渐平复下来。
他闭起眼睛,当再次睁开的时候仿若凝结着深邃星光,叫人看不真切。
“去,把佛寺全部围起来。”
奕怀和萧长霆相处多年,后来萧长霆御极称帝,他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有幸成为大内第一总管。
如今得了萧长霆的吩咐,他莫敢不从,只是在心中暗暗嘀咕着:莫不是陛下真找到谢姑娘的消息?只是他不明白的是封锁寺庙做什么,莫不是谢窈就在佛寺之中?
就在宫中禁军将寺庙围得水泄不通的时候,孟锦瑶早在侍女的提醒下去见圆方大师,她带着侍女们一走,瞬间整个偌大的桃林之中只剩下她和清月二人。
两人采了大半篮的桃花花瓣,可要拿这些酿酒远远不够,更何况还得送给孟锦瑶一盅。
想到这里,谢琉霜说道:“清月,你去那边采摘,我们分开的话,采的会更多些。”
听了这话,清月有些担忧:“少夫人,您一个人留在此地若是有了危险如何是好?”
谢琉霜不以为意,笑着说道:“今日佛寺还有陛下的禁军在呢!哪还会有不要命的宵小之辈?”
也是因为这一点,谢琉霜才格外放心。
清月的心也稍稍安定下来,点点头道:“好,少夫人,那婢子先去东侧的桃林,过会儿来这里寻你。”
谢琉霜眼看着她走远,将花篮放在地上细细挑选着其中的干净花瓣,将杂草一一剔除。
她挑了好一会儿,倏然听到外头似乎传来一道刀剑的碰撞声响。
谢琉霜心生好奇,觉得这声响太过奇怪,然而思及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敢上前看个究竟。
直到——
身穿黑衣甲胄的禁军手握锋利剑刃抵在一个黑衣蒙面男子的脖颈处,其中一位禁军开口恭敬问道:“陛下,此人要如何处置?”
一抹玄色衣袍映入眼帘,来人长身玉立,孤傲凌冽。
“杀了。”
他沉声说着,一双浸染着浓墨的眼眸漆黑如深水,直到他抬起眼眸和不远处站在灼灼桃花枝下的女子四目相对。
未几,森冷无波的眼中荡漾开浅浅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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