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胃里的东西倒腾空了,像是在发出抗议,它开始隐隐作痛,仿佛火烧一样,还有点抽搐的感觉。
伊芮丝把自己浸到了浴缸里。
当温水淌过腹部,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她才勉强觉得好受一点。
伊芮丝没有泡多久就出来了。
她用柔软的毛巾擦干头发身体,之后忍不住闻了闻手臂。
果然散发出清新的香橙味。
浴室的门外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套男人的衣服,附近则看不见亚兰的身影。
把衣服拿进来后,伊芮丝把衣领放到鼻子边嗅了嗅。
有一股淡淡的薄荷味。
所以洗衣服用的香皂是碧绿色的,也许……在香皂里面还藏了一片薄荷叶吗?
伊芮丝忍不住这么想。
她忽然有点想见一见那块薄荷香皂。
……
看得出来亚兰有心给伊芮丝找一件领口最小的上衣了,即便如此,衣领仍然快露到了肩膀的位置,凹陷的锁骨更是不用提。
肥大的裤子也是得靠布腰带系到腰上才没有掉下去,裤腿挽了几节才勉强不拖地。
她看起来像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少女。
镜子前的伊芮丝左右转了两圈,看到挂在肩膀的衣领终于撑不住了,滑了下去,露出了肩头,她露出了满意的眼神。
洗完澡的伊芮丝一开始确实安安静静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害羞到有点尴尬地捂着空荡荡的肩膀和亚兰互道晚安后,就假装自己去休息了。
她再行动时是三十分钟后。
伊芮丝不担心亚兰已经睡着了。
睡着了也没有关系,毕竟像是亚兰这种实力的战士系职业,他的感知一定很高。即使睡着了,也一定能发现在他房间外踱步的她。
果不其然。
伊芮丝才来回走了两遍,亚兰房间的门就打开了。
为了把自己和刺客撇开关系,伊芮丝抖了一下,假装自己被吓了一跳。
然后右手抓住垂下的左手手臂,难为情地说:
“对不起打扰你了,我只是一个人稍微有点……”
小小声地说完了目的不明结构混乱却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话后,伊芮丝没有看他,而是垂下了视线。
她没有在害羞,是故意这么做的。
亚兰给她准备了居家鞋,但她没有穿过来,而是选择了赤脚走过来。
早春夜晚的地板凉丝丝的。
踩在地板上的一双脚丫被冻得寡白寡白的,右脚的前脚板压在了左脚脚背上,试图汲取一些温暖,脚趾头全部蜷缩了起来,跟它的主人一样不安又紧张的样子。
亚兰中了伊芮丝的套路,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她的脚。
于是便掉进了她的陷阱里。
尽管“女性不能在外人前露出赤足,这是女性轻佻和放荡的象征”的观念渐渐在现代社会淡化,但对贵族女性的教育依然浸淫在旧时代的思想中。
亚兰的母亲和姐姐是标准的贵族,除了因为他而屡屡失态外,她们的一言一行堪称社交界的典范。
所以亚兰理所当然地没有看过她们赤足在地上走路奔跑的样子,甚至以为每个人的脚都跟他长满了厚茧的大脚差不多。
于是,眼下,差不多快忘了“可爱”是什么意思的亚兰觉得心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亚兰赶紧抬起视线。
却在仓皇的目光逃窜到伊芮丝的脸上时,呼吸骤停。
余光不小心瞄到雪白的肩膀时,更是反射性地后退了一步,侧过身,让出了道,像是士兵一样站得笔挺,目不斜视。
“……进来吧。”
“谢谢!”
看着伊芮丝欣喜的背影,亚兰觉得自己像是放了一只小兔子进了狼窝里。
……
明明是自己的房间,但因为多出了一个穿着自己衣服的陌生女人,她的身上还散发着自己做的香皂的香气,亚兰第一次这么紧张。
至于伊芮丝则更不用提了。
对她来说,亚兰是特别的。
因为他很强,强到会给她很危险的感觉,而且他藏在身上的谜团比她还多。跟在此之前的其他人不同,她一点都不了解他,而且从那一个失败的鉴定术为始,她意识到事情不是完全受控的。
所以两个人都很紧张。
但他们两个都没有表现出来。
亚兰很绅士地让出了他的床,自己则睡在房间里的软皮长椅上。
余光瞥见爬上床的伊芮丝掀开被子就要坐进可能还残留着一些他的余温的被窝,亚兰连忙阻拦:
“我去把你的被子拿过来,那条比较新……”
哪知道伊芮丝倏地一把抱住了他的被子,像是抱住坚果死不肯撒手的小松鼠,她拼命摇头:
“我盖这个就好了,不用再麻烦你了。”
她望向他的祈求眼神,像是觉得自己很麻烦、不想再给人添更多麻烦了,也像是恳求不要再把她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了。
亚兰败给了她的眼神。
“……好吧。”
侧面向床的方向,亚兰在长椅上躺下。
他的脑袋枕在了长椅的把手上,比水平稍高一些,这让他一睁眼便能看到床上的动静。
偷窥淑女的隐私不是绅士所为,可“嘎吱”“嘎吱”压抑着的、小心翼翼的动静飘到亚兰耳畔时,他终于忍不住睁开了一直轻颤的眼皮。
他看到床上的人把自己卷成了毛毛虫。
他顿时失笑。
压下声音里的笑意,亚兰的声音打破了长达五分钟的安静。
“会冷吗?”
有些像是小奶猫撒娇的声音传了过来:
“有一点……”
亚兰立刻起身,“我去给你再拿一条被子。”
毛毛虫也弹了起来。
“我身体非常暖和,就是……脚有一点点冷。”她使劲把手挣脱出来,拼命朝亚兰摆手,“不过我已经习惯了,所以没关系的。”
伊芮丝的目的只是展示一下楚楚可怜的柔弱女人故作坚强的姿态,并不期待发生什么。
她也不希望发生什么,只想着亚兰会像刚才那样,听到她的拒绝后作罢。
但伊芮丝却看见亚兰掀开毛毯,接着站起了身。
还朝她的方向走来。
夜晚的微光将男人变得更加可怕。
失去了魔法的辅助,伊芮丝的夜视能力并不算好。她看不太清楚男人的面容、他的神情,像是低像素的照片,她只能看见男人高大的身影和他拖在地板上的影子。
伊芮丝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过了,把装可怜变成了勾引。
当两人的距离一点一点拉近,亚兰超过了伊芮丝可以接受的安全距离时,她往后面缩了一下。
前者顿时停住。
他好像有点尴尬。
“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个暖水袋,你可以放在脚边?”
伊芮丝紧张的情绪没有随着亚兰体贴的询问而散去,想了想,她微微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
伊芮丝延迟的回应让亚兰意识到她似乎有些犹疑。
把她裹成毛毛虫的被子早在她的挣扎中散开了,可能是露在衣服外面的肩膀也冷,被子在肩膀处围了一圈,以致被子被拽得很高,她的双脚便露了出来。
脚趾头依然蜷了起来,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是柔软的冰块一样。
亚兰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可以碰吗?”
伊芮丝一开始并没有懂,下意识反问了句什么。
直到看到亚兰懊恼地挠了挠后脑勺,向她道歉,说是他冒犯她了,她才突然反应过来。
伊芮丝隐隐觉得这个进度似乎有一点快。
可这么快……
不是正好吗?!
她赶紧抓住机会。
假装听不见亚兰的道歉,径直无视了他要把话收回去的请求,她垂下了目光,不去看他,反手捂住了嘴,但稍微露了条缝隙,确保自己的话能传达给亚兰。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空气凝住。
但不是在无声中死去。
仿佛这片空间放进了刚点上火的冷水锅里,闷热,潮湿,渐渐的、稍微的……有一点喘不过气。
“我坐下了。”
“……请坐。”
亚兰在床沿坐下,柔软的床垫冷不丁塌下去一块,弹簧还发出“嘎吱”的闷响。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不是,伊芮丝有一种身体往他那边滑过去了一点的感觉,形如愚蠢的羔羊自己跳进了张大了嘴巴的猛兽嘴里。
“如果不舒服的话,请随时告诉我。”
“哦……哦好。”
接着,视线一直低垂的伊芮丝便看见他的大掌伸向稍微掩在被子下的赤足。
她本就惴惴不安的心脏立马又悬高了一些。
她屏住呼了呼吸,还紧紧抿住了嘴,因为她下意识地觉得如果不是心脏的话就会是另一些奇怪的声音从嘴巴里跑出来。
而在冰冷的双脚被亚兰的手触碰的瞬间,伊芮丝忍不住抖了一下。
她的心砰砰砰地乱跳,像是提供给脑袋的血液全部被中途拦路抢劫,她的脑袋空白一片,可粉嫩柔软的脸红得要滴血。
“有觉得好一点吗?”
伊芮丝不太好。
她太紧张了。
裹在身上的被子像是热毯一样会散发热量,这让她浑身发热,毛孔有点透不过气,后颈连着背直冒汗。
浑身仿佛有蚂蚁在爬来爬去的感觉让伊芮丝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异常。
她也不是没有和男人有皮肤贴皮肤的亲密接触。
几年前她曾经交往过一个男朋友,而最近的是圣子,她牵过他的手,亲吻过他的脸颊,像是黑熊一样从老远的地方跑着扑过去熊抱住他。
但那些全都及不上此刻。
此刻的亲密感令她心慌意乱。
冷不丁和亚兰撞上视线,伊芮丝突然想起自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于是连忙扯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并说:
“……很温暖。”
这样的答案理所当然地让当前的状况持续了下去。
甚至像是容许他做更多。
亚兰就是如此理解的。
不仅仅是像一开始的那样用双手捂住它,他把她的脚稍微抬了起来,完全握住了它。
这个动作让伊芮丝有点失去重心。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正不自觉掐着左臂的右手顿时松开,为了维持平衡而撑在了床褥上。
本来在东想西想的心神更是全部被扯回了当前。
男人手掌的粗砺,他的拇指在脚背摩挲的触感,他手掌的热度一下子无比清晰。
犹如火焰一样,不仅烧红了她的脸,更把她的想法她的计划全部烧得一干二净,连渣都不剩。
伊芮丝终于扛不住了,叫了停。
“够、够了……”
她的声音实在实在太小了,连在乡下安静的房子里都听不清她说什么,恐怕那颗跳得又慌又乱的心都比她的声音要大。
因此亚兰只能往伊芮丝的方向更靠近了一点。
“你说了什么吗?”
一股淡淡的橙子香气扑鼻。
和她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
伊芮丝猛地抬起了视线,直勾勾地盯着他,声线甜软得一点都不像是那个臭名昭著、傲慢阴沉的魔女伊芮丝。
“我说……够了……”
当看见伊芮丝眼里含着泪,眼底红红的,脸颊更红,抿着嘴仿佛受了什么委屈的样子,亚兰愣了一瞬,心头随即立刻升起了“我可能犯错了”的感觉。
亚兰下意识觉得这个错误不能认。
他咽下一口唾沫。
若无其事地把温暖了很多的赤足藏回了被子底下,他站起身,用微笑掩饰一切。
“早点睡吧,晚安。”
伊芮丝吸了吸鼻子,抱膝而坐,微仰着头望向他。
“恩……晚安,亚兰。”
一句礼节性的回应,让亚兰不禁又愣了愣。
但很快,一个阳光的笑容冲淡了凝滞的神色。
在暗处呈现墨绿的眼瞳宛如月夜下的湖水,湖面水光粼粼,波纹浅浅,温柔得令人心动。
声色如早春吹起的温暖南风,他说:
“晚安,伊芮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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