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声与碰撞时发出的闷响声交织在一起。
重归寂静的两秒之后,从沙发侧面翻下去的伊芮丝才小心翼翼地睁开了双眼。
出现在她眼前的,不是原木色的横纹地板,而是突然放大了好多倍的脸。
她没有摔到地板上。
可她摔倒了亚兰的身上。
为了保护她,亚兰失去了他的绅士手。至于伊芮丝,在不可抗力的驱使下,像是刚刚读过的爱情小说里的男女主人公,以不是太雅观的姿势趴在了他的身上。
两人摔成一团的时候,那本叫《深情公爵非我不可》的小说也砸到了地上。
正是伊芮丝猛地从亚兰身上爬起时带起的风,将书页吹到了下一页。
“瑞丽卡她陷入情/欲的样子令迪安杰洛疯狂,他停不下……”
见亚兰居然还在读书,伊芮丝本来稍微平复下来了的喘息声又变得急促,她气得报复性地锤了他的胸口一下。
亚兰的胸膛硬邦邦的,很结实,但又并不完全像是坚硬的石头一样,有那么一点点的弹性,不过伊芮丝的手背还是有些隐隐发痛。
“你还读!”
软绵绵的拳头砸了过来,亚兰终于安分了。
他老老实实地说了一句:“不读了。”
伊芮丝冷哼一声。
她双臂环胸,下巴微扬,高傲目中无人貌,然而目光却忍不住悄咪咪地瞄了亚兰一眼。
他的样子看上去并不像是他的声音那般游刃有余。
亚兰松开了保护她不受撞击而拥抱她的双手,此刻似无处安放,只好手肘抵住地板,把躺下去的上半身稍微撑起一点,手掌则捏成了拳头。
他的脸颊微红——这可是能脸不变色心不跳地完成上下一百英尺跳跃的家伙,伊芮丝敢肯定他的脸红肯定不是因为这一摔,绝对和小说的内容脱不了干系。
平视不是他的好选择,因为他会看见刚才压在他胸膛上的柔软,从而记起不该记起的触感,而往下看也会让他变得失礼,于是走投无路的他只能和她直直对视。
伊芮丝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眼神似乎在轻轻颤抖,有点闪躲的感觉。
破案了。
主动捉弄人的人是亚兰,正拘谨窘迫的人也是他亚兰。
伊芮丝不敢相信地说:
“你自己都不好意思,你还读什么啊?”
亚兰意识到伊芮丝或许有什么误解。
小说里热情的文字描述的确让他有些窘迫,但并不是他此时脸红心乱、甚至连目光都想要躲开她的主因。
他想,顾着生气的伊芮丝可能没有意识到他们当下的姿势有多不妙,有多糟糕。
压在腹部不算沉但足够有存在感的重量令亚兰一动不敢动,他觉得身上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爬,麻麻的痒痒的,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他保持目不斜视,又咽下一口唾沫,非常真诚地向伊芮丝致歉,希望能尽快脱离当前的困境。
“是我的错,请伊芮丝小姐原谅我。”
结果这反倒让她更加不快。
看上去有几分像是被吹胀了的甜甜的棉花糖,伊芮丝的腮帮子一下鼓了起来,她幽怨地瞪了亚兰一眼。而当看见他无辜又茫然的脸庞,她不禁有点泄气地说:
“那你以后直接叫我伊芮丝,不要再加上小姐了。”
紧接着的下一句则又找回了她遗失的怒火:
“也不准再叫我冒失鬼。”
“……”
“……好吧,我知道了。”
——亚兰居然先沉默了一下,才答应了下来。
伊芮丝来不及去质问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遗憾是怎么回事,便听他接着说:
“伊芮丝,你该起来了。”
起来了?
从哪里起来?
伊芮丝的表情完美地诠释了: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亚兰的身上。
便是在意识到的瞬间,她的脸颊从象征愤怒的红色转变成了代表羞恼的红色,能滴出血的样子。
伊芮丝的腿动了动,手还一边往后探去,像是在找能作为支撑点的沙发,然而也只是动了一下,她的眸光一闪,像是瞬间有了什么鬼主意。
亚兰理应觉得熟悉的,因为这跟他决定开始朗读精彩片段时的眼神如出一辙。
果不其然:
“欺负别人的坏家伙理应受到惩罚,不是吗?”
伴随充满了坏心眼的娇俏话音落下,只见本来稍微起了身的伊芮丝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刚松一口气的亚兰顿时屏住了呼吸。
他不止紧紧抿住了嘴唇,还捂住了嘴巴,仿佛是在把差点从嘴巴冲出去的心给堵回去,逼迫它赶紧回到它应该在的位置。
亚兰苦苦坚守的防线在下一秒就彻底溃堤了。
他在慌乱之中不经意和她对上了视线。
只见伊芮丝忽然勾起嘴角,满脸坏笑,眼睛几乎笑得弯成了月牙。
她微微低头,看着他,从外面掉进屋子里的太阳光同样装进了她蓝宝石般的眼睛里,折射出金色银色的光斑,宛如玻璃杯里的湛蓝色鸡尾酒在灯光下摇晃,美丽得令人迷醉。
亚兰因这一笑而心神恍惚,犹如迷失在了一闪一闪光海里。
——直到从眉心传来冰丝丝的触感时才陡然回过神。
他看见她的身体朝他的方向倾来,左手按在了他的胸膛上,右手的食指竖起,轻轻地点在了他的眉心,像是想用一根手指就把他给摁回在地上。
亚兰忍不住也笑了。
老实说,即使她整个人压在他的身上,即使两只手用尽全部力气摁在他脑袋上,也绝对无法让他移动上半分,甚至把她提溜起来,放在一边,也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可是……
不是做不到,只是觉得不能那么做。
昔日上万魔王军也无法挡住的亚兰,如今心甘情愿地被一根手指按倒在了地上。
他举起双手,弃甲投戈,投降得干干脆脆。
就连伊芮丝都没想到他会这么配合。
总觉得眼前安安分分躺在地板上,像一条砧板上待宰的鱼般的亚兰,跟转眼之前深情朗读、怎么叫都停不下来的男人不是同一个人,伊芮丝神色狐疑,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在打另一些馊主意。
伊芮丝的手不禁捏住了下巴,身体不知不觉地更往他的方向倾去,仿佛想仔细钻研他的脸上神情,彻底看透他心里头的想法。
而就在两人的距离更一步拉近时,伊芮丝肩头的衣领随着她的动作滑了下去。
并由于正捏着下巴的右边肩头更高一些,以至宽松肥大的衣物全往左边滑去,形如遮盖在一块圆形蛋白蛋糕的餐巾布被逐渐拉扯开,本来只能隐约见其形的香甜柔软渐渐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身为“蛋白蛋糕”主人的伊芮丝对正在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但,有人知道。
亚兰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瞳孔顿时紧缩,整个人反射性地要坐起来。
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弹起的亚兰把伊芮丝吓得不轻。
她觉得自己即将失去平衡,可能会重重地摔在地板上,严重一点说不好会脑袋磕在桌角上。
她很慌。
她不想受伤,可一时之间又想不到什么能够制住亚兰的方法,情急之下便喊了一声:
“你再动我就生气了!”
话甫一脱口,她便觉不好,心瞬间凉了半截,同时懊悔到了极点。
哪怕刚才的他们如何打闹,但这种满是任性口吻的威胁也实在太掂量不清楚自己的分量了。
伊芮丝认为好不容易和亚兰搞好的关系、在他们之间萌生起的那一丝情愫,也许要完全毁在她这么一句不经大脑便喊出来了的话上。
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五官皱成了一团,似是没眼看因为自己的一个失误而毁掉的一切。
然而就在伊芮丝闭眼之后,所有的动静戛然而止。
亚兰不再动了,伊芮丝丢失的平衡也回来了。她紧闭的眼睛不禁眯开一条缝隙,偷看发生了什么——只见她身下的男人安如磐石,一动不动的样子像是连呼吸都停止了。
伊芮丝惊讶地睁大双眼。
她着实没有想到在她看来一句掂量不清自己分量的话,居然有如此威力。
而不仅是她,亚兰他居然也闭上了眼睛。
怎么回事?
他看到了什么?有什么是他不能看的吗?
当余光掠过自己袒露在外的肩膀和胸脯时,伊芮丝立马懂了。
这……亚兰他也太单纯了吧?
跟当季流行的礼裙相比,她这露得真的不算多了,就连神圣都那位纯洁的圣子都习惯了袒胸露乳的女人们,可……这亚兰他……这么单纯可爱的男人可不多见了,也只有在没有人的乡下地方才能遇见吧。
心里懂了是懂了,伊芮丝表面上却装作一无所知。
她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打趣他:
“你闭上眼睛干嘛?”
从她的声音能听出她偷偷在笑,“我可不会吻你。”
亚兰默了默。
他依然坚持闭眼不睁开,他的语气把他的头疼反应了个十足十。
“……你先起来。”
伊芮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忍不住笑话他:
“你是笨蛋吗?”
“明明你拎住我的衣领就能把我扔开,既然这么窘迫,为什么不那么做呢?”
“不能拎衣领。”
“天知道会不会一拎就……”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实在听不见他后面说了什么。
伊芮丝追问了一声“你在说什么”,得到的回应只有一句可怜巴巴的、像是在求魔女放过可怜的老实人般的:
“……我错了。”
要是能放过他,魔女就不是魔女了。
伊芮丝:“不拎衣领的话,你可以试试握住我的腰,那样能让你摆脱我也说不定。”
“……”
“……对不起。”
伊芮丝:“你在害羞什么?昨晚……不止昨晚,刚刚不也都碰过了吗?”
“……”
“……真的对不起。”
亚兰一个劲儿闭眼道歉的样子,让伊芮丝打心里想笑。
他似乎很不安,长长翘翘的眼睫毛一直在轻颤,可怜兮兮的,又老实巴交的。
伊芮丝:“对不起对不起,哪有人会闭着眼睛道歉的?”
“……”
好了,这回连道歉的话亚兰也不能说了。
伊芮丝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她笑得花枝乱颤,亚兰则大惊失色:
“别、别乱动……拜托了……”
伊芮丝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蠢女孩。
对于进展非常满意的她终于放过了可怜的男人,她有点笑得直不起身子了,但还是把手撑在沙发上,努力站了起来。
亚兰立刻为没有在伊芮丝面前失礼而松了一口气。
他去把被两人遗忘到了一边的小说捡了回来,接着用余光偷偷瞄了瞄伊芮丝,发现她已经整理好了不听话的衣领,便去到她的面前,再一次进行正式道歉:
“我为冒犯了淑女的事情向你表达真挚的歉意。”
伊芮丝这回慷慨地接受了他的赔礼,并把已经变得冰冷的硬壳书抱在了胸前。
“善良的淑女伊芮丝接受你的道歉。”
亚兰眼中的伊芮丝背着光站在暖融融的阳光里。
光尘在她身边飞舞,她仿佛光的精灵一样。
也许是这一幕实在太过美丽,又或许是方才的心悸尚未完全平息,亚兰觉得他整个人像是曝晒在烈阳下的黄油,一点一点一点地融化了。
这一刻,亚兰只是刚好想到,刚才在捡书时,捎着暖意的微风从窗户间吹了进来,正好将在地面摊开的书掀到了临近结尾的某一页。
“eveniftheabysswasrightaheadofdeangelo,”
迪安杰洛看到了眼前的万丈深渊。
“heplungedwithoutastop”
可他无法停下。
“hisstarwasstrugglingandblossongatthedeepestdarkness”
因为他看见他像是星星一样会闪闪发光的瑞丽卡,正在深渊里。
……
……
伊芮丝最后还是看完了那本《深情公爵非我莫属》。
在这本低俗的爱情小说上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坦白说,身为当事人的她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但再不可思议,她都已经看完了。
亚兰给她冲的奶奶的甜甜的咖啡也喝完了。
跟研究室一杯能亢奋个三天三夜的地狱级提神咖啡不同,伊芮丝喝完之后不但有了睡意,还直接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睡醒之后,她发现天已经黑了,身上还盖了毛毯。
她掀开毛毯,想去厨房倒杯水时,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亚兰的话顿时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飘了过来:
“你需要一件保暖一点的衣服。”
等伊芮丝灌了半杯水进肚子里后,肩头更是一重,一件沉甸甸的皮草压在了她的身上。
她马上回头,这一边扯开冬天才穿的皮草,另一边像是还没有睡醒、带着重鼻音的撒娇脱口而出:
“好热……”
亚兰犯了难。
他不怕冷,除了冬天穿的大衣,他其它的衣服全是薄薄的一件单衣,就像伊芮丝现在穿在身上的那种。
目光在她半裸露的肩膀上转了一圈后收回,他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或许可以试着给你做一条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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