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凝心中一惊,很快平静下来。
这样一切都能想通了。按道理说,酒楼刚开张没多久,她为人也低调,不至于让别人眼红。最恨她的可能就是对面豪元酒楼的老板了。
最近,对面的生意看上去很不好。豪元老板急也是正常的,正规途径他比不过,所以想了这个歪招。或许是恰好知道唐奇欠赌坊老板钱的事,所以那天弄人去她店里闹了那么出,影响了她一天的生意。
那天赌坊老板亲自来,去叔父家催债的也是赌坊的人,说明刚开始契书还没落到豪元老板手里。说不定正是他们给叔父说了什么,才让叔父一家跑了,这样赌坊老板要不到钱,就很愿意把债务转给他们。
二百两银子,豪元开了许多年一直是县城档次最高的酒楼,老板肯定能拿出来。
“昨晚,我跟着那状师,他出城门,那里等了驾马车,他们进了南面那条山沟,夜间没亮路又窄,马车走得慢,我才能跟上。他们停在一处宅院外,上面没挂姓氏,我不知道是哪家的,便一直等在门口。早上,我看见马车出来,便跟着他们,在路上跟丢了。我在城中找了一上午,都没发现那驾马车。直到刚刚回来,看到马夫从豪元出来。我绕到后院,翻上墙头一看,里面只有那驾马车,准是他们老板的没错。”
秦肆说完,还补充道:“我去找人问问,豪元老板长什么样,住在哪里。”
“干得很好。”唐凝点头。
秦肆笑了,顿了下说:“娘子,其实我昨晚带着刀,可以干掉他们,抢回契书。但我记得娘子说不要动手。”
昨晚他在那宅院门口守了一夜,后悔了一夜,现在还有些后悔。从城门到那宅院,对方两个人一匹马,又在荒郊野外、黑灯瞎火,他杀人后弃尸荒野,也没人知道。只要拿回契书销毁,难题就解决了,他还可以驾着马车把尸体扔远一点,这样别人只会以为那两人失踪了,也许永远都不会找到。
“这话,你只能对我说,不许再想,更不许干。”唐凝立马警告,想着秦肆还真是有当反派的潜质。
“我不会对你说什么恶人有恶报的虚话,那些是骗小孩的。但你一旦越过律法做了坏事,哪怕你再注意手脚再干净,都有可能留下一个小小的证据,在不知道的哪天东窗事发,毁掉你所拥有的一切。”
听到这话,秦肆的瞳孔收缩,他怕。现在拥有的东西太美好,他愿用一切去守护。
唐凝继续劝道:“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秦肆,你一直是个好人。你聪明又强大,会有更多更好解决事情的办法,千万不要去走那下下之策。”
“娘子。”秦肆感到脸有点烫,这是第一次有人夸他聪明,“娘子比我厉害许多,我都听你的。”
下午,还没等秦肆在二楼窗口看到豪元老板出来,就见昨日那几个壮汉,向酒楼走来,他赶紧下楼。
只见壮汉们自带凳子坐在酒楼门口路边,嘴里还大声嚷嚷唐氏欠债不还。
他们长得肥硕,赤着膊,表情凶横,骂骂咧咧。
路过的客人们都绕道走,更不敢越过他们进店。
眼见这店开不下去了,唐凝让秦肆看好店里财物,亲自去问李捕头。早上的时候,李捕头来说,这次抓到他们正在作恶,定能好好关上一段时间,怎么这么快就放了出来。
此时,李捕头见了唐凝只叹气,说是县令发话让赶快放人。
“娃儿,听我说,这定是有人说情了,你们千万别冲动。越是小地方,势力越牢固,就是那几个人说了算。”
唐凝去找师爷确定了李捕头的猜测。
路上看到饼店门口也蹲了个臭气哄哄的壮汉,便去告诉翠翠,客人少就闭店回家。
回到酒楼,却见几个富家学生正对着壮汉们拳打脚踢,而壮汉抱着头连手也不敢还。
看到唐凝回来,为首的学生朝着壮汉臀部狠狠蹬了一脚,叉腰大喝:“快滚。”
富贵书生们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打不伤二百斤的大胖子。但壮汉们深知不能得罪这些个公子哥儿,便只好回去问问主家再做打算。
“唐娘子,你也不感谢感谢我?”
唐凝看向那学生腰间挂的青色玉佩,笑道:“多谢王公子,里面请。”
几个有钱学生们吃了桌好菜,走前,那王公子还对唐凝说:“娘子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
“多谢。”
唐凝送走了学生们,才忙着和秦肆交换信息。
秦肆已经确认指使的人就是豪元老板,刚还看到那几个壮汉从后门溜进了豪元。
听说县令收礼放了犯事的壮汉,秦肆气极:“难怪,那么多人想当官,挤破了头要去科举。”
唐凝倒不吃惊,现代很多企业宁愿付出高成本也要落在大城市,同样有这样的原因,越是落后闭塞的地方,关系型社会越严重,关系不够硬如何也不成事。
“你去通知兄弟们一声,明天不必给店里送东西了。”她说。
秦肆迟疑道:“那店——”
“他要给他便是。”
唐凝带着翠翠石头回家,不出意料地在家门口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壮汉们坐在门口嚷嚷,而更糟糕的是那状师,带了个破锣,边敲边讲唐家欠债的事。因为壮汉们太可怖,好奇的乡民也不敢凑近来看。
唐凝不理他们,径直进门,去到内院。
英奇拉住狂躁乱叫的小狗,着急地在内院打转,看到她眼前一亮,“嫂子,快快快来,叔病倒了,可他说什么也不让我去叫大夫。”
进了屋,唐父躺在床上,眼睛半阖,脸色惨白,唐凝叫了两声,都没有答应。
唐凝在灶屋里找到了唐母,她正坐在灶洞前抹眼泪,这两天哭得太多,眼睛都是肿的,声音沙哑,说话断断续续,“当,当初,说什么,我也要拦住你爹,怎么惹下这么大的祸。”
“娘,别怕,有我呢。”唐凝抱了一下。
她打开院门,走出去,或明或暗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都看向她。
“打住。”唐凝的声音并不高,但一开口,万籁俱寂。
“唐娘子,有话请讲。”状师微微鞠了个躬,脸上却尽是傲踞之色。
“你们这样吵闹,我生意做不成,我爹也病倒了,是不是闹出人命才肯罢休?”
“非也,非也,实在是你家人欠债不还只想跑,我们不得不出此下策。”
“我们没有欠债,只是我爹糊涂,当了那几个鼠辈的担保人。”唐凝这话,是说给那些在暗中偷听的人听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唐娘子,还有三日就要到期了。”
“还钱,立马还。”唐凝说,“明日叫你主家来,我要与他商量此事。”
“主家忙,唐娘子有什么话对我说,也是一样的。”状师说。
“我明日就去卖房子卖铺子,但不一定能马上出手,还望债主能宽限几日。”唐凝低头。
“这话好说,也可用地契房契抵债。”状师的嘴角微微翘起。
“那我把所有家当给你,抵了这二百两的债?”唐凝似是很惊喜地问。
“那我便与唐娘子好好算算这账,不知能否请我进去喝杯茶?”状师道。
“请。”唐凝带人进了院子,让翠翠给状师倒了碗茶。
其他几个壮汉分列在状师后面,把翠翠快盯出洞了,也没人给他们倒茶。
状师抿了口茶,说:“我前些日子好像见过酒楼出卖的告示,似乎是五十两,你家这院子挺大,我也能给到五十两,不知还有什么能抵债的呀?”
屋内传来一声悲鸣,是唐父听见了他们的谈话,这院里的一切是他大半辈子的心血,如今都要这样付之东流了。
“没了。”唐凝定定道。
“没了?”状师大笑,“唐娘子,你这是唬我呢。”
“有。”唐母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状师露出得意的笑,跟着唐母进了卧房,唐凝也并不阻拦。
唐母从床底拖出个箱子。木箱挂着沉重的锁,看上去定是装了贵重的东西,但当唐母用颤巍巍的手打开箱子后,状师吃惊地张大了嘴。
只有几两碎银子,和老旧的首饰,总共价值也就十来两。
“看看我的。”唐凝从自己房里抱出个首饰盒,打开,里面有三张契书正是这院子和两间铺子,另有几钱碎银子。
“你怎么可能只有这些钱?”状师惊疑道,唐氏酒楼生意相当火爆,每日赚个几两应该没问题。
“我这酒楼刚开业不到两月,成本还没收回来,如何赚钱了?”唐凝说,“房契,各种器具,食材,伙计,哪个不是要花大钱的?现在还靠我那小饼店撑着呢。”
“而且我家可不比对面的豪元酒楼,菜少价高,我给的量足,里面还用了昂贵的香料,利润并不高。”
唐凝说这话时,仔细观察着状师的表情,脸上倒没什么变化,但瞳孔明显收缩了。
“那你们就是还不上钱了?”状师厉声道。
“我这还有。”唐父有气无力地伏在门框上,嘶哑道。
状师急切地进了书房,却见唐父指的是书架上的书。
书当然值钱,俗话说“一卷书二亩地”,但状师的神情明显低沉下去。
他已清楚唐家的布局摆设,虽没有翻箱倒柜去找,但看这朴素的样子,也知道唐家肯定拿不出二百两现银。其他这些零零散散的东西,全换成钱,约莫是够二百两,但是吧,他们要这些没用。比如这书,很旧,还都是烂大街的通行本,拿走还不如他自己去手抄新的。他要把这些带回去,主家一定骂死他,扣他工钱。
“你看如何?”唐凝的嘴角带了一丝笑意,“你要是同意,明天便让我爹和你去官府转让房契,我们也能收拾着往外搬,放心,搬家时你可以看着,只要你看上的,我们绝不搬走。”
“不行,你家这些碎布破纸可抵不了债务。”状师仰头无情道。
“那你想怎样?不如让我用这条老命抵债吧。”唐父说着,便要朝一边的砖墙上去撞。
英奇赶紧抱住,另一只手还要拉住狂吠不止想要咬状师的小狗,手都快抽筋了。
可院子里没人说话,也没人动一动给他帮忙,静得有些吓人。
状师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他并不着急,只要唐家打算卖店他就成功了。
“我家还有良田,有房子,或许可以抵债。”唐凝突然出声。
所有人齐齐看向她,目光里有惊愕,有疑惑。
“不信,你们可以去官府查,我爹名下有良田和房子。”唐凝说,“但我叔父偷了房契地契跑了,没办法变成现银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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