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一声鸡鸣,秦肆睁开眼睛,摸了摸身下的床单,黑色的眸里闪过一丝懊恼。
他轻手轻脚下了床,不自在地脱掉里裤,扔进门后的木盆,停了下,又脱下上衣扔进去。
轻轻地把窗帘拉开一丝缝隙,金红的朝阳射进来,秦肆赶紧用身子挡住,生怕这一丝亮光扰了身后人的清梦。
合上厚重的墨绿色窗帘,他拿起前一晚放在床头的衣服,一件件穿上,目光忍不住落在唐凝身上。
她睡得正熟,头发散乱在细绸软枕上,手臂放在被子外,袖子卷起到快要到肩头,露出白嫩的胳膊。
秦肆赶紧移开目光,为身体的异样和内心的冲动而恼怒。他轻轻关上大门,抱着装了脏衣的木盆下楼,去后院的井边清洗。
吃过朝食,他督促着伙计们开工。其实不需要他催促,大家都早早起来了,英奇等人是听他的话,而其他人则是——
那种感觉他懂。当初他刚到唐家,何尝不是那样惶恐?得了巨大的恩惠,却不知该如何报答,生怕自己有什么没做好。
娘子是个大好人,所有人都说她不该买这么小的四个少年,可她就是买了。
这几个少年力气不算大,也没有熟练的技巧和经验,可比谁都仔细卖力。抢着帮秦肆推石磨,碾碎今天要用的食材。
秦肆把他们喝退,让他们去干自己的事。其实可以用马,唐凝也提过要不要去买头小毛驴,秦肆还是想自己推。
他听娘子的,肉蛋奶吃得很多,身高天天窜,裤子要经常买,一不小心就短了,每天似乎都有用不完的力气。
可娘子让他当管事,他见过其他店里的管事,大多背着手到处巡查,见到伙计们有出错的地方,就用手戳着脊梁骨痛骂。之前在酒楼对那两厨子他也只能这样,但现在伙计们都很自觉。
食物准备到差不多,铺子也打扫干净,差不多快到开业的时间了,他帮着石头从侧门把木车推到门口,再进去打开大门。
这时候还早,买饼的客人比较多,进店的客人较少。秦肆擦干净柜台上的招财猫和算盘,便站在那里记录。唐凝告诉他当店长要对店里的事了如指掌,更要能总结和追溯。
“今天能出多少肉干?”
秦肆抬起头来,是个带布帽的中年男人,这打扮应当也是个管事。
“库存有一百四十九斤。”秦肆说,“不过这批一百五十文一斤。”
“为何突然涨价?”中年管事眼中多了些警惕。
“这批烘得更干,约四斤鲜肉出一斤,可存放更长时间。”秦肆招招手。
一个伙计恭敬地递上试吃的样品,秦肆用油纸包着在盘边敲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好好好。”中年管事笑了,眉眼舒展,“我都要了。”
他掏出沉甸甸的钱袋,抓了把碎银子。
秦肆仔细辨别真假,称好二十三两。
“找给您铜钱,还是再来点其他的?”
管事不信秦肆这么快就算好了,借过一旁的算盘打了几遍,确是二十二两多。
“后生可畏啊。”中年管事爽快地付了二十五两,又在店里买了些其他的。
看着伙计们把东西搬上马车,中年管事还问秦肆,“东西还是太少了,下批要到什么时候?”
“伙计们刚来还不熟练,过段时间出货就快了,您想要的话可以提前预定。”秦肆笑道。娘子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每人只负责一两项,做熟了后都是又快又好。
就说那切片切条的姑娘,刚开始怕切到手,还用布巾包着,切出来的土豆片是厚薄不一,许多都只能留下自己吃,今天他去看时,噔噔噔噔噔,菜刀落在案板上的声音均匀而整齐,切出半透明平整的圆片,像是中秋的圆月。
大家都在越来越好。但最厉害的还是娘子,秦肆想,去年娘子也是十四岁,但已经能带他上街摆摊了。
这时,唐凝才起床,拉开棉麻窗帘,阳光飞泄而入,填满整个房屋。正正好,不用把被子搬出去晒。
窗口放了秦肆打的水,她洗漱完,出门看到屋后晾了她的外衣和秦肆的里衣。第一次见那少年,还怕他脏,没想到这家伙天天洗,还会帮她洗衣服。
唐凝感到当初的二十两银子很值,下楼去,在后院叼了个包子,盛了碗豆浆,去往临街的铺面。
店里客人不多,伙计们都各处其位,一片井井有条的样子,唐凝感到很满意,她终于不用起早贪黑,亲自动手,还要盯着伙计了。
秦肆向她汇报,肉干都卖完了,得到一大笔银子。问她要不要像去年年底一样,多做些肉制品。
“不要着急。”唐凝说,其实她比秦肆更想赚钱,但她时刻都控制着自己,避免脚步迈得太大。
最近的食材都是直接在市场上买的,不稳定也不划算,府城的物价比县城要高,如果不能控制成本、稳定供货,很有可能砸掉自己的口碑、出现亏损。
还得一步步慢慢来。
“都听娘子的。”秦肆眼里满是亮光。
“今天你看好店,我去白府。”
翠竹悠悠,莲池里一群锦鲤在清澈的水里游动,引得一圈圈涟漪。
唐凝还记得,前几日来,水面还存有数片翡翠似的荷叶。许是大户人家讲究,连一片残荷都不让落下。
池边的凉亭里摆了大木桌,唐凝的旁边是一袭红色纱衣的赵珠儿。
“明明已入了秋,为什么还这么热?”赵珠儿摇着团扇,上面的几只花蝴蝶仿佛真的飞起来。
几个丫鬟轮流上菜,等唐凝和赵珠儿尝上一两口,又端下去。
唐凝吃了口,就吐到帕子上,“这个肉皮没处理干净,一股腥膻味。”
赵珠儿尝了尝,也还好,但就是莫名不好吃,她也吐了。
丫鬟们慌忙地端走,进了厨房,几个人分食,疑惑道,不是挺好吃的吗?
“让你帮我做,你又不肯。”赵珠儿埋怨道,“一道道试,十道也找不见个满意的。”
重阳节前后,白府要举行赏菊宴,今年白老夫人交给赵珠儿操办,唐凝拒绝帮她操办大菜,只肯提供些小食,便在这里帮忙试菜。说实话,白府的几个厨子水平是挺高的,但因赵珠儿的夫郎身体不好,白家就一直用清淡的东西养着,口味淡的和重的搭配起来还行,全是清淡的真的很难做到好吃,连一些食材的异味都去不掉。
“我亲自做,可能还没有这个水准。”唐凝诚实地笑道,“不如,你去请清风楼的厨子?”
清风楼就是陈老板的酒楼,很适合招待贵客。
“你竟会把赚钱的机会让给别人?”赵珠儿瞪大了眼睛。
“你放心,我提供的糕点包女客们满意。”唐凝爽快地笑。
赵珠儿看向唐凝带来的东西,光是看就非常赏心悦目。
白白胖胖的雪媚娘,水果堆成的酥山,她喜欢的千层蛋糕,好几种糖水,水果茶,奶茶。
还有些她之前没见过的东西,牛角包,挺大一个,里面全是空洞,但口感酥脆,越吃越香,还不占肚子。还有肉松小贝、蟹黄小贝,松软绵密蓬松,还有弹弹的感觉,甜咸可口,美味十足。
她最喜欢的,还是一样名为布丁的东西,看上去像是鸡蛋羹,却比鸡蛋羹更弹更滑,奶香浓郁,放在冰窖里冰一冰,再加点水果,真是绝了。
“好好好,若这次女客们都喜欢,我就买个铺子,让你专做这些,也有个地方让我们姐妹们聚聚。”赵珠儿说。
唐凝装作脸垮下来,嘟囔道:“你可别给我找事,忙不过来了。”
赏菊宴这天,唐凝并没有出席,她现在的身份还很难融入那些富商贵族中,便不让珠儿发请柬给她。
过了两日,孙娘送来两个婢子,唐凝方才清楚这赏菊宴是大获成功了。
孙娘说:“唐娘子果真厉害,小姐太太们都喜爱得很,人前保持着礼节不敢多吃,等走后收盘时都空了,吃饱了糕点,连清风楼的好菜都剩下许多。”
“还有好些人私下问夫人糕点方子,夫人便夸下海口,说不日后将会售卖,今早还有人送信来催呢。”孙娘捂着嘴偷笑。
“珠儿催我赶紧为你找铺子,我说你那人手不足,腾不出空来,她便送你两个婢子,还说你要什么就让我去买,算你们合伙干。铺子我也看好了,不知你喜不喜欢?”
人都送上门了,唐凝自然推辞不过,只得跟着孙娘去看铺子。
是这巷里的一栋楼,格局和唐凝买下的这栋差不多,里面带有家具,听孙娘说花了三百多两。
大约是已经见过自己的楼,再见这个便没有多少惊喜,这么大的楼该怎么用才能不亏本,唐凝还没有太多头绪。
“凝儿,你也别太紧张。”孙娘拍拍她的肩膀,“珠儿买下这里,主要还是想有个地儿能跟你说说话。在别人的地方呆久了,她怕有闲言闲语不能放得开。没真想赚钱,你忙就先空下,不忙了帮她打理打理。”
唐凝点头,笑道:“孙娘放心,让珠儿也放心,和我合伙做生意,决计不会亏了。”
她似有所感,或许是赵珠儿听孙娘说,她现在缺人手和资源,便找了托词送上这些。
赵珠儿送来的这两个婢子,十八九岁的年纪,听孙娘说都是赵珠儿身边能干的丫鬟,连着卖身契一并送到唐凝手中。都懂些厨艺还会识字,唐凝几乎是一拿到手就能用,在奴隶市场想买到这样的可相当不容易。
唐凝感激不已,不知道如何才能报答,只想着不能辜负期待,便干劲满满,立马着手扩大业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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