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初升,澜江水面泛着粼粼的光。一艘花船漂浮在水上,别家的船从旁边划过,满载着欢声笑语,由近及远,逐渐离去。
甲板上,四个舞女挥着长长的袖子,舞姿如水般柔软,琴音似水般清澈。
船舱里的两人却相对无言。
苏言额头上冒汗,他实在不擅长这种场合,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旁边坐的是他的上司,一直不说话相当失礼。不在公办场合,苏言也不敢谈他能说很多的公事,但他向来对风月之事不感兴趣,开过两个话题,没说几句就续不上了。
上司眼睛看向正前方,却没什么神采,一张脸绷着,坐得笔直,不似喜欢那些舞女。
小厮又给添了次茶,苏言下定决心说点什么。
“这茶饼看上去不错。”苏言说着,从盘中一排各色的糕点中挑了枚最普通的黄色。
桂花的香气窜进鼻子里,嘴中却是清冽的果香。黄绿色的桂花糕,颜色喜人,口感软糯,入口即化,好吃但并不甜。
他知道上司的口味,所以叮嘱店家要清淡的糕点。
苏言壮着胆子说:“大人,您尝尝,这糕真好,我从未吃过这样的。”
上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伸出修长的手捻了枚绿色的方糕。
如翠竹般的颜色,应是绿豆糕吧?
鼻息中气味清冽,舌尖触到茶的涩味,慢慢咀嚼,有绿豆的甜香,还有一股清凉的香草味。
“甚好。”
苏言看到上司露出微笑,他也放松下来,就这几种不同颜色和口味的糕点,扩展开聊起来。
末了,他送上司离开,上司还提点了他几句公事。
苏言高兴到要跳起来,但还是压住自己的少年心性,问起花船的管事,能不能订购那糕点。
“大人,不是我家自做。”管事哈着腰,把盘底亮出来,上面有一个红印的猫头,中间的唐字颇有风韵。
周府,刚刚办完家宴,人都散了,桌上地下一片狼藉,吴娘却松了口气。
她是嫁到周家的新妇,被府上长辈压着,还得照顾好众多的小辈,想维持一片祥和,就得把所有的委屈吞到自己肚子里。
从前做女儿,还能上桌安心吃东西,现在只能里里外外张罗操劳。
“吴娘。”婆婆喊了声。
吴娘不自觉抖了下,拖着步子,不情不愿走过去。
“今天,你做得很好。”
吴娘不敢置信地看向婆婆,通常这个时候她都会挨骂。
上次重阳宴,她穿着刚做的新裙子,却被小侄儿踢了好几脚,在身上留下难看的脚印,她气到哭,说了侄儿两句,宴后婆婆罚她跪了一天祠堂,唯有相公偷偷给她送好吃的糕点。
“我看几个小辈们,都很喜欢你,今天一直围着你转,就要这样,家和才能万事兴啊。”婆婆语重心长道。
吴娘回去,相公问她:“娘又骂你了?”
“才没有。”吴娘翻出柜子里的几个布袋,全都空了,她撒娇道,“相公,明天我又想出府买些吃食。”
“又是那唐家?”相公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我明日下值后为你带来。”
“不嘛,我要自己去挑。”吴娘想,有了那些新鲜好吃的东西,她能继续稳住府里那些调皮捣蛋的小辈了。
不知不觉间,府城起了新风尚,常有两人提着相同的袋子,互相亮出上面的猫头,相视一笑。
袋子有大有小,吃完零食后,还能用在不同的地方,小的可以装钱装首饰,大的可以储存粮食,出去买东西用。有人起了收集癖,把家里的各种袋子都换成有猫头的。
看得多了,许多没吃过的人都开始打听这家很受欢迎的店。
甚至还有人每天没事干,就蹲在唐猫良食铺的附近,看门口人来人往,自己的酸水不断往外冒。
有人便起了歪心思。
过了些天,府城的人发现,那家店好像开了分店,一样的招牌,一样的袋子,除了食物种类要少些,看上去都差不多,有的价格还要更低。
于是,不少人贪便宜就买了。
唐凝对此一无所知,最近她忙着给员工们培训,为开新店做准备。
直到有人拿着东西上门。
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实打实的肌肉青筋暴起,看上去令人胆寒。
店里,伙计们正一脸笑意为顾客们介绍产品,见此场景,都起了不好的回忆,瞬间变脸,一个个抹起袖子,面露凶狠,护到唐凝和秦肆周围。
“退钱!”壮汉一挥碗大的拳头,似乎要把天花板砸个洞。
“所来何事?”唐凝浅笑,目光却是冷冷的。
“你这肉干一股腥臊味,里面还有蛆虫。”一大汉控诉道。
“花生全是哈喇子味,坏了也敢拿出来卖。”另一人说。
他们挥舞着大拳和巨掌,看得石头心惊胆战,他不怕打架,怕他们把店里的斗柜打翻了。
“拿出来看看。”秦肆冷声道,眼睛微眯,仿佛是草丛中准备伏击的巨狼。
“若真是我家的问题,给你退钱便是。”唐凝扫了一眼店里的客人,他们都好奇地看过来,若是这件事处理得不好,是会很影响口碑的。
几个壮汉摊开口袋,放在柜台上。
唐凝只看了一眼,就走向一旁。
“大家都过来看看。”她打开个斗柜。
里面深红色的肉干成条状,横竖交错地躺着。
“这是猪肉干。”她又打开旁边的一柜,里面的肉干微微卷曲,呈亮黄色,“这是鸡肉干,你那是什么肉干?”
有个大汉不信邪地从口袋中取出他的肉干,近乎黑色,却又深浅不一,还有不知名的粉末,和柜子里那两种干净发亮的肉干完全不同。
唐凝用竹夹夹出一块猪肉干,让大家凑近看,“你们看看,肉干的纹理清晰可见,都是猪身上好部位出的肉。他这个可能是边角料,也有可能不是猪肉。”
“不是还有款黑色的吗?”有客人问。
秦肆端来一筐肉干,确是黑色,上面沾了白色的芝麻。
“这个是油炸的焦黑色,不像那两种是烤制的,这种水分多,不便保存,我们一般只当天做当天卖,也会叮嘱大家尽快吃完。”唐凝说着,拿起一根,自己吃起来。
分明地看到长条状的肉撕成一丝一丝,有的人都咽口水了。
有熟客说:“确实不一样,我吃过,唐娘子家的肉干都是顺着纹理切的,这样口感最好,哪像你这个一块一块的也没个形状。”
另一顾客说:“没错,这家的干果特别好,应该都是挑过的,上次我吃了一大包,一个坏的都没有,哪像你这里的,外面都有黑斑了,一看就吃不得。”
唐凝看过去,做出吃惊的样子:“哎呀,这干果的确吃不得。这东西你在哪买的?去告官,发霉的花生吃多了会死人的。”
黄曲霉素比□□还毒。唐凝还为店里的客人们科普道:“如果吃到发苦的干果,千万要吐出来,立马用大量水漱口。吃了即使没事,也会对身体造成损伤。”
“没错没错,我有个亲戚就是吃了发霉的粮食,死掉了。”有顾客帮腔。
壮汉们各个面色大变,这些东西他们已经吃了不少,起先是听别人说这家店很有名,便让人买来吃,一吃大失所望。
有个大汉紧张地把布袋拍在柜台上,引得盘子一震,“这不是你家出的东西吗?”
秦肆从大汉手中一把把布袋扯过,只扫了一眼,便说:“当然不是。”
“你这袋子这么糙,怎么可能是我家的?”唐凝说,“我家的袋子都是从白氏布行里定的。”
布袋在几个熟客手中传递,谁看了都摇头。其中一人说:“唐家的布袋用的是粗布,厚而结实,纹理细致平整,针脚都很隐秘,大家才喜欢。你看看你这袋子,布这么薄,装多了不会破吗?这么多线头,我都拿不出手。”
另有个熟客说:“我看你这是遇到假的了,之前也有人跟我说城北开了家比这家便宜的,我看都没去看,就知道肯定是假的。唐娘子这边都做不过来,哪有多余的货去开分店。”
唐凝清楚了可能是怎么回事,问道:“这几位大哥,我和伙计们都看你们面生,应该不是你们亲自来我家买的吧?”
“是,我们都是镖局的,天天在路上跑,之前没来过,这是听说你家的东西好,托人买的。”大汉咬牙切齿道。
这种气愤,不仅仅是因为买到了次品,还因为差点被人害了性命,好在他们吃到苦的花生都吐了。
唐凝用同情的目光看了看壮汉们,说:“我家店里的东西都可以试吃,不喜欢可以不买,不如你们尝尝?”
此时,几个壮汉也都明白,他们是受了诓骗,刚刚却对无辜的店家无礼,还差点冲动地做下错事。
“唐老板,实在是对不住,我等是被贼人害了,待我们处理完这事,再来向你们赔礼道歉,也好好逛逛你家的铺子。”
为首的大汉拱手,其他几个也跟着弯腰低头行礼。
唐凝点点头。
壮汉们离去后,店里反倒更热闹了,顾客们都在就假货的事议论纷纷。
“大家不放心,都来我这家买,府城仅此一家,没有分店,也不会有分店。”唐凝笑道。
顾客们纷纷点头称是。店里大部分东西都容易保存,如果不方便来买,就一次多买些屯着便是,总比买到难吃而且不安全的假货强。
次日,唐凝听到消息,北郊的一家店被砸了,双方对簿公堂。后面又听熟客说,西郊的那家店天天被人骂,开不下去也关了。
冒充唐家商标和袋子的店仍然有,但唐凝丝毫不在意,还要感谢他们为自家店做了一波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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