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宝珠和苏兆文坐在车里,一个脸上长着冷硬的轮廓,另一个即使沉下脸,嘴角也是微翘的。
这两人乍一看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可是血缘上却有令人厌憎的联系。
“你有什么事?”
车子往前开了一段,晏宝珠就让司机在小区外的街道停下。
她刚才会上车,也是不想让同学看到。
苏兆文实在是她不想让人见到的污点。
“你这孩子怎么对爸爸说话的?下周你爷爷生日,你和你妈妈不回家呀?”
苏兆文嘴上抱怨,却没有浪费时间直入主题。
看起来还真像个被叛逆女儿整得没办法的爸爸。
晏宝珠缓缓转过头打量着苏兆文。
也许没责任心的人都不会烦恼,苏兆文人到中年也一点没变老。
风度翩翩,人又英俊,不知道他底细的人,见到他的第一印象都不会差。
可惜晏宝珠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实在没办法摆出什么笑脸。
“妈妈要出差,没空去。我也……”
苏兆文打断了晏宝珠的话。
“你妈妈会想让你回去看爷爷的。”
晏宝珠还是没有说话,只侧头看着窗外。
苏兆文则低头看着晏宝珠的鞋。
池江高中的人都穿校服,但鞋子却不一定穿一样的。
因此鞋子就成为高中里隐形炫富的物品之一。
晏宝珠为了行动方便,时常穿运动鞋,穿旧了的鞋子跑跳方便,可在苏兆文眼里看来,就是贫困的象征。
“……我给你买双新鞋吧。”
听了这话,晏宝珠却觉得讽刺。
其实有一件事,晏宝珠一直没和晏彤说过。
晏彤因为工作原因,有时候会异地,有时候也会联合办案。
而晏彤不在家的时候,苏兆文是一次都没去过家里的。
他只是挑着晏彤在的时候才来进行“悔不当初表演”。
孩子?对苏兆文来说,只是试图用来绑缚晏彤的附属品。
晏宝珠垂下眼睫,脑海中一瞬间又闪过了一些令人不悦的画面。
“用不着。你的钱留给私生子去花。”
苏兆文怒道:“那是你亲弟弟!”
“我妈只生了我一个。”晏宝珠抬指着自己。
“我就知道你们还恨我……”苏兆文嘴唇颤动,显然要发自肺腑说些什么。
看起来一秒就要落泪,去演员进修班学过了吧。
晏宝珠嗤笑,并不给他发戏瘾的机会,直接打开了车门。
“鞋子越穿越合脚,人就不同了。你喜新厌旧,我妈也喜新厌旧。自我意识别太过剩,你别再来打扰我们,那就谢天谢地了。”
看着苏兆文瞬间涨红的脸,晏宝珠甜甜地笑了笑,欢快地跳下车。
车门重重关上,苏兆文透过车窗看着少女挺直的背影,恼怒地骂了一声。
“不孝的东西!”
可他也只敢隔窗这么骂,还刻意压低了声音,不敢让晏宝珠真听到。
晏宝珠只是看起来柔软可亲,笑起来像块甜糕,实际上内里裹着钢,一棍子敲下去,断的不是她,而是自己的手。
坐在前座的司机听着这话,把视线移到方向盘上,假装没听见。
晏彤和苏兆文离婚的时候没分到多少钱,倒不是签了什么婚前协议。
而是苏家这类人,钱都放在信托里,股票也由他人代持,以公司名义购买房产,名下倒没什么资产了。
不过司机私以为,苏兆文是想让晏彤和晏宝珠因为钱回去的,可惜这一晃三年,人家是过得越来越开心,大宅里的气氛倒是越来越糟。
人和人不同,看重的东西也不同。
-
晏宝珠回到家里时,给晏彤打了个电话。
“下周三是爷爷的寿宴。”晏宝珠只说了这句话,就不吭声了。
晏彤听出了晏宝珠的语气有些低落,手机里立刻传来安抚的笑声。
“你不想去就不去。”
晏彤历来的主张是,不逼迫孩子去做任何事。
“等妈妈出差回来,再陪你一起去那边给爷爷送礼物也可以。”晏彤想好了解决方案。
“不用!妈妈是去拯救世界的,不用为了这种小事回来。”晏宝珠立刻回复。
这句话是晏宝珠从小就在说的,以前还小,看妈妈常出差会哭闹不止。
后来知道了妈妈的工作性质,就和电视上的奥特曼链接在了一起,深以为荣。
“我会去的,反正明年高考之后,也没时间回来了。”
晏宝珠已经做好了决定。
接下来两人又聊了些家常,晏宝珠听到电话那头有人叫晏彤,她就先挂了电话。
过了一会,晏宝珠的手机来了一条短信。
【沈霁:下周你回苏家参加寿宴吗?】
【晏宝珠:去。】
晏宝珠回复完毕,就回到房间里,她打开书柜,把里边第四格上放着的一台相机拿了出来。
不是什么好的机型,但保养得很不错。
晏宝珠把相机举起来,放到眼前,透明的镜片在眼前延展,仿佛能透过这镜头看到无边无际的世界。
而晏彤挂断电话后,脸上还是挂着一点忧心的神情。
周围相熟的同事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宽慰她。
“宝珠很懂事的,你不用担心。”
晏彤苦笑:“我不需要她懂事。小孩太懂事,大多是因为家人没有给予她足够的安全感。”
同事飞快翻阅着手里的资料,客观分析:“有些人因为童年时期的需求从未得到过正向回应,长大之后会自我阉割一切求助行为与情感付出。但宝珠不是这种情况,我想她会愿意回去参加寿宴,不是为了探望爷爷,而是为了保护你。”
毕竟要是晏宝珠不回去,苏家的人不会说晏宝珠不懂事,却会跳起来骂是晏彤拦着晏宝珠不让回去。
想也知道,之后会有什么风言风语——果然离婚的女人带孩子,就会把孩子带得和那边不亲,带成仇人!撺掇着和父亲那边的所有人一刀两断,哪有这个道理!
晏彤点头,晏宝珠的心意她是知道的。
“我就是担心有人会给她气受。要是她回去,在那边被人欺负……我该做点什么好?”
晏彤像是有些忧愁,而其他同事却集体拿起枸杞茶杯喝了口养生茶。
池江所谓豪门里,牵扯到检察院自侦案件的人不少,数不清有多少人是被晏彤逮进去的。
哪怕是在离婚前,昨天晏彤可能还在和哪位叔伯喝茶,第二天就登门请他们协助调查。
晏彤上周才逮了个苏家远房的六姨,现在那边的人得要多没眼色才会去欺负宝珠啊。
虽然晏彤绝不会公器私用,但在心虚的人眼里,怕是做梦都担心晏彤突然敲响他们家的大门吧。
-
晏宝珠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就收到了校学生会的短信。
中京的大部队今天九点能到,要找人在校内帮忙指引。
一般指引随便在学校门口指个路,校内立个路标就行了。
有眼睛能看路,有腿能走到目的地,多简单的事。
但是中京不行,必须每个学生都配一个人陪着走,介绍学校里的路况,景点,最好再吹一吹学校的历史,跟单独导游似的,这样才算是周到体面的招待。
这人数要求就上来了。
池江没办法,毕竟他们去中京,那边也是这么招待的。
就卷吧。
晏宝珠以前在苏家的时候,也没见过这么麻烦,这么穷讲究的流程。
难怪中京的都爱说池江的都是暴发户,池江的说中京到今天还在裹脚。
晏宝珠打着哈欠等在校门口,沈霁今天也在。
他站在晏宝珠身边一步远,既“保持距离”,又能和往常一样往晏宝珠手里塞肉包子。
几个学生会的人难言地看着晏宝珠和苏沈霁,像是觉得在校门口吃肉包子不大有贵族气质。
可是沈霁是学生会书记,他都不说什么,他们这些新人就更不好说什么。
沈霁姿态熟练地掏出手帕给晏宝珠擦脸上蹭到的一点油,胜过亲昵,参着怜爱,几个才高一的学生忍不住面红心跳地转过身。
搞什么,这是在搞什么,池江的夏天本来就热,你们还加温!
“……干什么!我自己会擦!”
身后隐约传来少女的抱怨,少年依然一言不发,听着纸袋打开的声音,像是又递过去了一个肉包子。
众人闻着这人间烟火的气味,觉得似乎也没必要大早上必须吃个英式全餐或者瑞士空运来的水配农场直送的沙拉才算是好。
前方隐隐传来汽车鸣笛声,只响了三下。
这就是中京学生的车驾到了。
算上先来踩点的中京学生,这次他们一共来了两百人。
当头的一辆车在池江雪白的大理石门口停下,等车停稳,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白色西装校服的男性下了车。
如果说池江是被南方海洋温养长大的城市,这里的人都天性带着一丝温和慵懒,那从大陆最中心而来的人,则天生带着一种俯瞰的气势。
无论他们的皮肉长得多么精致华美,那双眼睛一抬,就像是下意识地要把人分个三六九等。
被那轻慢的视线扫过,气势弱的自然会觉得自己好像矮了三分。
不过面对这些从锦玉富贵堆里出来的人,过去有人让他们收了嚣张气焰。
晏宝珠把最后一口肉包子迅速吃掉,自己拿手帕低头擦嘴时,就见一道黑影落在她脚前。
她抬起头,就见那个一头棕发的美少年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
被用金钱和权力养大的孩子自然都挺扎眼,闻星白仍是这群中京学生里则是最亮眼的那一个。
中京的礼仪校服花了工夫。
修身剪裁自不必说,白色西装的质地也非常精良,男女领针上还用了宝石。
金色的流苏坠在胸膛,随着他们行走,如光般轻轻流动。
这让人下意识联想到柔和的日光,雪白的教堂,唱诗班一类强烈的宗教审美。
面容精致的美少年微微低头看着晏宝珠,红色的泪痣点在眼角,像是落在雪上的朱砂。
“晏宝珠,今天你是我的接引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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