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柱香时间前,张云谨刚拒了陈婆就来冲张云秀念叨:“都不介绍点靠谱的,还乡里最好的媒婆!”
最后见自家姐姐还在不慌不忙的琢磨绣花,当下不满:“姐,你都一点不急的吗?”
张云秀:“急不急又有什么用?”
她摇摇头,看天色不早,起身到厨房外墙壁拿了个菜篮子到后院去摘菜。
就这摘菜的功夫,她回来就听到张云谨喜得龙飞凤舞的跟她说:“姐,我终于把你嫁出去了!”
她愣了一下,什么啊,这么快就谈妥了?
弟弟那高兴的劲儿,就像烫手的山芋终于甩出去了。
其实来跟她家说亲的人,没一百也有几十。
就不知张云谨出于什么考量,全部拒了。
如今忽然就同意了,实在令人诧异。
那也正是因为张云谨如此严谨,听到已经相好对象的时候,她心里面隐约有点开心。
她还没开口问,张云谨就道:“你占了个大便宜。”
她偏了偏头。
张云谨拍手道:“姐夫比我还小两个月!”
她登时犹如被惊雷一劈,目瞪口呆。她在家就将弟弟当儿子养,如今嫁了也要养儿子般养夫君么。
张云谨一看她神情,就知道她想什么,也不解释,笑笑道:“一个月后就要过门啦!”
天雷滚滚,外焦里嫩。张云秀就没见过这么急的婚事。
张云谨心情很好,还在自故自道:“温家那个二郎我见过,他家三郎就在镇上读书,挺好的一个人,他大哥也很疼他媳妇。”
“阿姐,放心啦,咱们俩吃饭的口味一样,看人的眼光一定也一样,我谈上的婚事包你满意。”
张云秀顿时觉得恐怖,这哪里跟哪里啊?
他说了一通,就是没说自己当时对人家大哥大嫂的盛气凌人与要求一大堆。
她打断他:“就……你跟人家聊完都没请人家进来喝杯茶?”
一世英明的张云谨一愣,他懵然道:“忘了……”
两姐弟相对无言沉默良久,张云谨迟疑道:“要不我现在再把人喊回来?”
张云秀无语,现在人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弟弟读书读得多了,颇似个书呆子,平常看着清风霁月的,在外人面前冷冷清清,事实上不太懂得礼尚往来。
两人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张云谨道:“姐,希望你嫁到他们家,不会因这个而受冷落了。”
有媒婆在,他们万事无忧,陈婆忙前忙后,找人帮忙批了生辰八字,写了婚书,还与他们说男方会将金银首饰备上。
还有十天就要大婚时,男方果然将金银首饰送来了。张云秀趁人离开后打开看看,每一件都打造得很好看。
凤钗金光闪闪的,张云秀忍不住插发上试试,上面还缀点步摇,一步一晃动,好看极了。
手上戴着翠红玉镯,衬得她手腕雪白莹润。
猩红璎珞耳坠也衬得耳朵莹润秀美。
大婚那日,张云秀鸡啼而起,洗漱过后,草草吃了点,梳装打妆,穿上红绿相配的钿钗礼衣,盖上盖头。
新郎这边吃过早朝就出门来迎新娘子,她要在过午之前给来吃喜酒的都派过红包喜糖。
新郎来后要敬茶吃饭,时辰实在是赶,新郎坐下没吃两口就要起身。
婚礼虽然没有十里红妆,但也有八抬大轿。
张云谨不愿她嫁过去吃苦,嫁妆丰厚,家里能拿得出的都给她做了嫁妆,还变卖了田地。
张云秀当时都气到了,乡里人哪有动不动就变卖田地的。
张云谨淡道:“那些田一直被叔伯占着,不收回来他们还以为是他们的,卖了好,干净利落。你出嫁了,家里房子归我,田地归你,卖了钱给你当嫁妆。”
说话间,迎亲的轿子已经到了,她也不好再问张云谨,钱都给了自己,那上京赶考的钱两该怎么办?
张云谨将她背上花轿,背得一步一晃,旁人要来帮,他摆了摆手,上气不接下气:“我就算是爬着也要背出去!”
上了花轿,一路颠簸,晃得张云秀七荤八素,加上头上戴着沉沉装容,又盖着头盖,沉得不行,晃着晃着她就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稳稳当当的落地了。
外边一阵喧闹,急速的脚步声,有人非常大声的说话,她听到有人高声喊道:“新郎官,落轿了,快来将新娘子抱回去啊!”
没多久,轿帘掀开,张云秀有些紧张拘谨。
从红头盖下方可见,一只手从绸红帘子探入,伸手要扶她下骄子。
那手白净修长,看着不像是个长年耕种的人。
那只手握住她臂弯时她才反应过来,不自然地想要挣扎,那手也是一顿,松了一下。
她想起媒婆的话,下轿时她将来的夫君会将她抱下轿。
想来这人是她的夫君了。
她忍不住又看了眼那只手,那么好看,不由得想他以前是做什么的。
这么一顿迟钝,后面的婆娘们就开始推促了:“快抱,将新娘子抱下来,害什么臊呢?”
见她不动了,温清哲一只手伸来环她腰,另一只手俯身去勾她腿脚,一使劲,毫不费劲地将人揽入怀中。
一时之间,她的重量尽数压在那个见都没见过一面,还比她小了六岁的小夫君身上。
两个完全陌生的人,肢体贴合,只隔了薄薄的两层新衣。
张云秀担心小夫君会抱不动自己,他的手比张云谨那双武文弄墨的手还要好看,年纪又比张云谨还小。
就在她担心之际,温清哲站直了。
一下子她感觉拨高了许多,心里面慌的很,下意识的揽着抱自己的那个人的颈脖。
张云秀明显感觉抱着自己的人僵了一下,因为靠得近,胸膛贴到一块了。
她触到了他胸膛里有力的心跳,不适地动了动身子。
然而,并没能离开分毫,反而越贴越近了。
这时头顶传来一个暗沉的声音:“别动。”
他的声音低沉,甚至很好听,恍若情人耳语,一下子激起了她年少时对美少年的憧憬,耳朵先红了。缩在他怀里,半点不敢动。
温清哲收紧臂弯,将她牢牢束在怀里,缓了片刻才道:“有台阶,小心摔了。”
靠的太近,她似乎听到了他咽唾沫的声音,他的声音也变得更加粗粝。
她脸上飞红,再也不动一下。
来到天井有日头,新娘子不能被阳光晒到,这时有个婆子喊:“来个高点的汉子撑伞啊。”
“我来我来。”一道年轻活力的声音从人群中挤来,听着是个少年,他刚撑起了伞,张云秀就被某个锐物戳了下头,她轻呼一声,立刻听到头顶上有低沉的声音道:“撑高点,别戳到她。”
那少年吐舌:“撑好高了,二哥,你真高。”
看来这个少年就是那个温三郎,温清洛。
热闹之中,张云秀听到这对兄弟在对话:“二嫂这新娘服真好看,咦,跟二哥你的还是一套哦。”
“别乱摸!”
兄弟俩一来二往的拌嘴,温清哲似乎放松了点。
张云秀细细听着,也听到一些旁的声音,有妇人道:“新郎官新衣服上这些刺绣针可以啊,雍容华贵,好像世家公子那般,衬得他真是一表人才。”
“真后悔没将我女儿嫁给他。”
“现在后悔迟啦!”
张云秀在想,他长的很好看吗?他的手很好看,他的人应该也长的不错吧?
她憧憬着,眼前不自觉的看到满天纷飞的花树下,一个挺拨的身影,他转过身来,她心跳扑通扑通的不断加速。
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心跳的感觉,原来她还没有老去。
温清哲抱她走了一路,她估摸着温家挺大的,温清哲时不时的下台阶,上台阶,跨门槛,上上下下,抱她却是抱得安稳,有时还定定地站着,似乎是每跨一道门槛就要到媒婆用桂枝柏叶洒水,村里的姑娘则是沿途撒花。
她盖着盖头,只听到外面婆妇说话神神叨叨的,随侍在旁的众人手忙脚乱,做起事来却又有序不乱。
好不容易到了最后一道门槛,就是进房门了。
房间里一股浓浓喜香扑鼻而来,有阳光晒过新被子的气息,有红烛灼烧的气息,有火油燃烧的气息,还有一股松枝清香味儿,只有大喜的婚房才有的味道。
她垂头从盖头下摆看到房间的角落摆着一杯油灯,小小的酱油碟子,盛了大半杯火油,一根红绳浸在其中,正燃着火光,映得室内昏黄。
人群进来时,火苗扑闪扑闪的,就是不灭,还挺可爱。
温清哲还将她抱着,他的手臂微微动了一下。她心想他应该是累了,保持这个姿势这么久,连她都觉得累,更何况是一直抱人的他。
好不容易进了婚房,房里的婆妇们还在忙个不停,张云秀静静一听,原来她们在找童男童女。
新铺好的婚床,要找童男童女睡过,撒上花白红枣爆米花才能将新娘子放下去。
“那两个小仔子不知道跑哪去了。”陈红梅急得满头大汗。
温清川正好有对龙凤胎儿女,若是他们俩睡过婚床,寓意会更好。
张云秀听着她们急烘烘的还在找人,莫名的感觉好笑,她心想力气小点的可怎么讨老婆?
她弟就背她上轿的功夫,歇了三次。
温清哲确实已到极限,他忙了一天了,这么抱着新娘子,看着房里一屋子人,毫无章法地瞎忙活,莫名生出一股子燥热,微蹙眉头不耐地动了动,他欲放松下酸麻的手脚,就这时听到怀里妻子的轻笑。
他抿了抿嘴角,不知道为何,那股子燥热被压了下去。很轻柔清脆的笑声,与忙碌的众人显得格格不同,似炎夏的一丝凉风。
他甚至怀疑,他怀中的妻子真的已经二十三了吗,抱着那么轻,软软的,闻着也很香。
他将脸庞贴近了点,嗅到红盖头上淡淡的花草香,也不知道用什么熏出来的,闻了一会儿,他就觉得有点口干舌燥。
觉察到他的动作,张云秀窝在他怀里更不敢动。
这温清哲的侄子侄女终于完成了使命,媒婆喊他将新娘放在床上,他反而有点不舍得将新娘子放下了。
这里的习俗是新人入门就在新房里坐着,等到晚上新郎入新房共眠时才掀盖头。是以新娘子都挺受罪的,一般是早上匆忙地吃点朝食,就一直饿到晚上。
有些新娘也不敢吃,生怕乱了妆容。
张云秀也没吃,她坐到入夜,外面掌起了红灯笼,人潮渐渐散去,响起乒乒乓乓的清洗声,也没个人给她端碗吃的来,饿得她肚子一直直咕噜叫。
张云秀瘪着嘴,委屈地摸摸肚子,都饿瘪了。
这时终于听到一道渐近的脚步声,刚到房门却又被拦了。
有人道:“新郎官回来啦,别急着洞房啊,来来来,陪兄弟喝几杯。”
刚回来的温清哲就被架走了。
温清哲迟疑地看看新房房门,临走问旁边聊天的婆媳们:“她吃过没?”
“放心啦,饿不着你媳妇!”
房中张云秀听闻此话更委屈了。
不久外面天井传来杯盏相碰的喝彩声,时不时有人卷着舌头说:“走一个。”
“二郎,敬你一杯。”
“不准不饮,不饮就是看不起我!”
“二郎,你老表都不敬一杯?”等语,她的夫君想必还在陪酒。
张云秀以前也听说过,新郎大喜之时大多会喝得酩酊大醉,村中的酒汉好不容易蹭到免费的酒水,免费的酒友,还不逮住新郎狂灌。
便何况他们怀着邪恶的心意。
张云秀不知道这些,她静静细听,都没能在那一堆声音里听到她夫君那说不上熟悉的声音。
不知怎地,张云秀有点担心他。
张云谨高中举人那天,不知在哪喝了一天,也吐了一晚,睡了两天才缓回劲儿,看着像是阎王殿前走了一遭似地。
听陈婆说温清哲平时是个不粘酒的。这得遭多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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