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若星是颗金碧辉煌的星球,然而有人挥金如土,就有人食不果腹。
坐在城堡里的贵族们权势滔天,却又目下无尘,看不见一丁点的民生疾苦。
桑烛对这些都漠不关心。
贫民窟是无人管辖之地,为了生存,他们约定好一套生存法则。
给每个人定下编号,身强力壮的人强制加入他们安排的小组,负责收集食物。
他们这些被社会抛弃的人,就这样苟延残喘活到了现在。
到了分发午饭的时间,那破鼓敲的铃声一响,整个空寂寥落的贫民窟忽然躁动了起来,瞬息之间,大片大片熙攘的人从昏暗肮脏的阴影里跑了出来,冲向食物分发点。
一般来说,他们一天只吃得上一顿饭。每个人都是前胸贴后背的来,盆满钵满的走。
一块黑黢黢的食物从人群的脚底下滚了过来,正好滚到桑烛脚下。
她垂下眼,正好看见自己破了洞的草鞋。
微弯下腰,她将黑面包捡了起来。轻擦了擦上面的尘土,她张开嘴去咬,余光瞥见一个盯着她的人。
准确来说,是盯着她手里的黑面包。
她歪了歪头,视线抛过去,问那人,“你的?”
对方看清是她,什么争抢的心思都没了,忙解释,“不是我的,您吃,我再去领。”
说完,逃也似的又挤进了人群。
她漫无目的地笑笑,“我很可怕?”
什么都不再管,她向着人流反方向走去,咬了口手里的黑面包,一股子烧焦的苦味充斥了她的口腔,还很硬,有点咯牙。
[阿烛别吃,你还在长身体呢,这东西一点营养都没有,还很难吃。]
桑烛没听见似的,又咬了一口,每次吃这种黑面包,都免不了会划伤喉咙。
[阿烛做事,还需要别人管?]
[我是为了阿烛好!我们可以去抢劫贵族的庄园,哪里愁弄不到好吃的?]
[你是新来的么?这种事,阿烛早已经做过成千上万遍了。事实证明,抢来的财富并没有什么用处,贫民窟还是贫民窟,没有任何改变。]
[阿烛瘦瘦弱弱的,一定都是这些黑面包害的,下次我要把黑面包全都毁掉!]
[呵,毁掉了他们吃什么?他们啊,就只能吃得动这种黑面包。]
[我想好了,阿烛,我们去劫富济贫吧!]
[什么是富,什么是贫?]
[你还是别操这个心了,阿烛她有分寸的。]
将最后一口黑面包扔进嘴里,咽下去,她望了眼阴沉沉的天边,轻声说,“闭嘴。”
乱哄哄的脑海里,瞬间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不见,一切归于寂静。
她往阴森森的深处走去,那里有她的家。
———
桑烛的家,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座小型的垃圾场。
破败不堪的地下楼灰暗,潮湿,冰冷,很适合滋生异兽,不过有桑烛在,没有任何异兽敢靠近,纵使这肮脏与破旧,是他们滋养生命的天堂。
桑烛缓步走过去,在一堆破旧的棉絮里躺下。棉絮里飘起一股怪味,那是贫苦的气味。
唯一支撑她留在这里的信念,是因为桑时,她的弟弟。
她怕他找不到回家的路。
所以把路铺好,等他回来。
她闭上眼睛小憩。
脚步声愈来愈盛,由远及近穿进她的耳膜。
[阿烛,有人来了。]
[是杜万。]
她睁开眼,眼前是脏兮兮的屋顶,有肮脏的微尘在空气里攀爬。
人影刚到门口,不敢进来,轻轻的唤她,“桑烛。”
她撑着一只手腕起身,半开的门缝里渗进细微的光,“这次是几个?”
杜万不敢踏足她的房间,只在门外道,“十二个。”
桑烛站起身,慢吞吞走过去,“人都找好了?”
杜万点头,“找好了,都在外头待命。您一句话,随时可以出发。”
靠近门边,桑烛轻轻一推,那些光芒争先恐后涌进来,杜万站在台阶下,仰望着她。
“就现在。”
抓捕寄生者这件事已经成为公认的,心照不宣的事实。
就算还在立法阶段,联邦与皇庭还在僵持,审判庭与联邦已经建立了多个基地,专门用来查验寄生者,并处理他们。
缪若星的民众,他们痛恨幻,痛恨危害他们生命与星球的寄生者,然而先于痛恨,他们更想保护自己的孩子。
幻很挑食,它们只喜欢孩子。
联邦不会管你是不是忠诚,有没有犯罪,是贫穷还是富贵,只要被发现是寄生者,都只有一个下场——诛!
这次被联邦军指认抓捕的,是朝市的孩子。而联系上库罗格求救的,有十二个。
这一去,就是有去无回。
他们的父母亲人跪地祈求,哭天喊地,散尽家财,也换不回孩子还没开始就要被掐灭的人生。
于是,他们找到了库罗格,找到了杜万,找到了——桑烛。
那个传闻中炸毁联邦数座基地的s级通缉犯。
她曾对着镜头直言,“这么久了,联邦还是这样的臭毛病,忌惮的,控制不了的,就要毁掉。”
那镜头是联邦基地的通讯器,连接着全星球的通讯网络,所以她的话,只要是上网的人全都看得到。
她说,“你们觉得幻不可控。”她微仰起头,看不清脸,却好似在笑,“要让你们失望了。”
“幻,我能控。”
桑烛的话语虽短,却像是在对全星球全联邦宣战,因为这段视频的疯狂传播,就连联邦与审判庭即将敲定的立法都只能搁置了。
因为这个视频无一不向公众传递着一个信息——被幻寄生并不可怕。
并不是一定就要死,他们没必要死,因为有人能救。
那个人,是那个被联邦与审判庭联合通缉的s级通缉犯,桑烛。
所以,惧怕联邦与审判庭的人有,然而被逼迫到走投无路前来寻求帮助的人也不在少数。
联邦还在抓捕这些寄生者,美其名曰查验与治疗,可是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这是要他们去送死。
能好好活着,没人想死,就算那是至高无上的神圣联邦军,就算那是每个公民的信仰。
可是在生命面前,总有人爱自己,更胜过信仰。
该说人类自私么?
也许惶惶人世间,每个人对星球来说都微不足道,可是在个人的自己眼里,只看得见自己。
喜怒哀乐,爱恨嗔痴,都是我自己在抒写,你纵然是联邦,可你凭什么能剥夺我的生命?
桑烛那句话想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在一切情况都未明朗之前,联邦以军事立法为由,以滔天权势定罪,行无尽杀戮事宜,就是错的。
她桑烛如今还不能告诉任何人什么是正确的,只能搅乱这一盘棋局,暂时使一些无辜之人免受其害。
寄生者会伤人,致死致伤的都有,可不是所有寄生者都会伤人,他们不仅能自控,还很弱小,甚至无辜,她只想让那些人清楚这一点。
————
跟随着杜万引路,他们穿过几条阴暗又错综复杂的小巷,走了许久,才停下脚步。
杜万从身上摸出一个哨子,轻轻吹响,尖锐刺耳的声音响彻深巷。
风在动乱,音在喧嚣,十几个人影顺着这哨声争先恐后钻了出来。他们都是隐藏身形的高手,如果不是杜万的暗号让他们主动出来,没人知道这狭窄的巷子能藏下这么多人。
他们都还是孩子,有高有矮,多是瘦瘦弱弱的。能跟着杜万的,大多数都是孤儿。
“杜万哥,这就是桑烛吗?”他们好奇的目光不断打量。
杜万点了点头,摸了一把那小男孩的头,“你真是运气好,第一次出任务就能看见桑烛,有些人进组好久都见不着呢。”
那小男生显然很激动。
桑烛对这肆意横行的目光有点头疼,他们并无恶意,反而满是崇拜,她转头瞪了杜万一眼,把她当传销头目用了?
杜万嘿嘿一笑,“桑烛,你知道的,这里有大部分人都是被你的身姿所倾倒才来的。”
“换言之,他们都是为你而来。”
桑烛浑不在意,让杜万清点好人数,并嘱咐好他们该做什么,十几个孩子聚精会神听着。
杜万交代完,桑烛只说了一句,“走吧。”
有人握着拳头说,“我们准备好去救人了。”
闻言,桑烛抬头瞥了她一眼,那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孩,眼睛却很亮,像是藏着无尽的期盼,还有对她的孺慕。
桑烛抬起手,学着刚刚杜万的动作摸了摸她的头发,她的头发乱糟糟的,都是泥垢,桑烛的动作却很轻,“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咧着嘴笑,“阿雨。”
桑烛点了点头,甚至无意中轻笑了一声,“也不仅仅是救人。”
“说不准,给你们炸个基地玩玩。”
“谁知道呢。”
她走出巷口,孩子们跟在她身后。每个人都兴奋无比,他们——要去干大事了!
桑烛将那些吵闹的声音丢在脑后,眼前只看得见巷口处的微芒日光。
那是希望的颜色,也是希望的温度。
幻没寄生在她身上时,她是那贫民窟疾苦众生的一员。她总死乞白赖要活下去,直到走出贫民窟通往外界的大门,才知道,原来她这条拼死挣扎才活下来的命,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一颗恶心的杂草。
杂草生得碍眼了,他们就想捻灭。
呵,也不知道谁先灭。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