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天寒,森林中风号雪舞,高大的树木在呼啸刺耳的寒风中也露出了几分萧瑟与单薄,雪地中见不到一只活物的身影,这是两百年来森林最大的一场雪,头顶不断有树枝不堪积雪的沉重断裂砸落,寸泓人躲在家中不敢出门,早晚两次屋外铲雪,才能保证蘑菇屋不被淹没在雪中。
虎牙裹着一件厚实的兽皮,冻得通红的口鼻喷出团团热气,匆匆翻过了小丘,只见面前雪地上平平展展,只有一个小小的三角形凸起,虎牙惊呼一声,取下背上的铲子,几步跑到近前挖了起来,片刻不停的挖了半个时辰,蘑菇屋的门终于露了出来,虎牙上前敲打,屋内没有一丝声响,正举起铲子准备砸门,门却突然开了个缝。
虎牙长长的松了口气,开口道:“风雪太大,两天出不了门,幸好今日过来看看,你这屋子都埋在雪中了,怎么没有出来铲雪?”
稚子的脸藏在漆黑的屋内,语气急促:“阁楼未被淹没,我不知下了雪。”
“你一直在阁楼?我说过让你多出来走走,别整日里读竹简,你竟连下雪都不知道。”虎牙说着,推门要进,却被稚子挡住。
“你回去吧,我自会铲雪。”
“从初秋开始你就更怪了,不仅不出门,也不让我进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眼下我有事要忙,不用管我。”
门嘭的一声在虎牙面前关住,他呆立半天,叹了口气,扭头看看四周,挥舞起了铲子。
一楼的窗户被积雪遮挡,伸手不见五指,只从木梯上端的阁楼处露出些光亮,稚子听着屋外铲雪声,将门叉住,又返身搬来两个木墩死死顶住了门,这才在黑暗中跌跌撞撞走上木梯。
阁楼的窗户射进缕缕冷光,照在满屋的竹简上,也照在稚子苍白的脸上。
真真和元珊离开已有两个寒暑,从小到大身旁人总是一个又一个的离开,她心中压抑了太多无法言说的委屈、悲伤和思念,更残酷的是,她总在体会到温暖之后又被抛入寒冬,她变得愈加沉静,不再出门,衣食敷衍,整日里窝在阁楼捧着竹简,一心沉浸在这些陌生的字符中。
起初用尽了所有本事,译文却毫无头绪,已知的五族古文中,昆夷、中容是表意文字,字符形状是抽象的图画或符号,简单的能轻易看出,复杂的也能找到规律,寸泓、南渊和清穹是表音文字,只要与以这种语言为母语的人交流,从发音入手,以此推展出去,很快能找到所有的表音符号从而译出,菇身蝉翼拓之所以难译是因为它是完全陌生的一种文字,既没人会发音,字形也看不出眉目,因此不知从何处下手。
一直到了初秋,情况有了变化,一觉醒来,稚子拿起竹简,忽然有了不一样的感觉,脑中隐隐约约有了些思路,随后的日子头脑更是渐渐通明起来,每日清晨都有明显进展,仿佛从睡梦中获取了神秘的力量,稚子认定自己太过痴迷,灵感是从自己漫无边际的想象中而来,很快有字符被译出,稚子十分欢喜,加快了速度,每日只吃一顿饭,睡五个时辰,不到一个月字符就被全部译出,她在竹简上标记出每个符号对应的仙境字,秀丽的译文很快密密麻麻写满了竹简。
至今她仍记得自己第一次捧读菇身蝉翼拓的译文时,平静的夜晚突然响起了刺破天穹的惊雷,闪电将林中耀的如同白日,万千生灵自睡梦中惊醒,在创世神的威力下惶恐颤抖,蘑菇屋内,稚子跪坐在地上,屋外的异象却远没有手中竹简带给她的震撼更加强烈。
这菇身蝉翼拓究竟由谁书写,竟将仙境万物载于其上!山形、地势、水经、星象、物产、生灵,包罗万象,翔实可靠,单星象一门学问就载满近百个竹简之多,仙境各处的花草属类、鸟兽习性十分详细,近千卷的武学招数即便不懂的人也能看出极为高深,更有几百卷的阴诡禁术让人寒毛直竖,所幸载有解除之法,也是在这书中,稚子知道了深不可测的海底竟然也屹立着昆夷那样的崇山峻岭,仙境从未露面的第六族竟是荒漠沙海这样闻所未闻的风貌,超越了凡人的想象。
稚子不明白为何在森林深处的一颗大蘑菇上会刻着仙境至高的机密,如同一个普通人无意窥视到藏满金玉的宝库,稚子最初的惊喜过后,全身涌上了强烈的恐惧,这菇身蝉翼拓就像是……就像是创世神正坐在这个阁楼里,坐在她的面前,向她细细讲述仙境如何创造,六族如何设立……
她扔掉竹简跑下阁楼,冷汗浸湿了衣衫,巨大的恐惧使她浑身冷热交加,口鼻生出燎泡,躺在床上一病不起,渴了挣扎起身喝口凉水,饿了就嚼几口肉干,渐渐缓了过来,可眼前的阁楼仿佛生出了手臂,无时无刻不在召唤着她。
死寂一般的屋内,时光不急不慢的流动,在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过后,稚子自床上起身,燃起桐油灯上了阁楼,从那天起,她一头扎进竹简中废寝忘食的读了起来。
屋外的铲雪声响了整整两日,一楼的窗户终于射进了阳光,整个蘑菇屋又出现在地面上,雪铲完的第二天,门笃笃笃的响了。
稚子拧着眉头不耐烦的快步下楼,将门拉开一个极小的缝,门外是虎牙,提着沉甸甸的许多吃食,稚子接过就要关门,却被虎牙拦住。
“中容族要建一座仙境书院,寸泓要提供大量木材,尽管是冬日,族中男子也要全部去伐木了,我之后没时间常来看你,给你拿了些吃的,你这个样子我实在放心不下……”
“没关系,反正都要离开的。”
“什么?”
“爹娘,真真,元珊,你,都会一个个离开的,我早晚要习惯一个人的生活。”稚子的语气快速而淡漠,“去忙吧,不用管我。”
时光飞逝,转眼春季到来,草木萌动,蘑菇屋内叮呤咣啷响动起来,足足五六日后才停了。
夜晚万籁俱寂,微弱的荧光中,食梦貘趴在床脚吭哧吭哧的哼唧着,床上的人沉沉睡去,一副梦境在屋内渐渐铺展开来。
虎牙和元珊钻在灌木丛中,围着一个鸟窝满脸欢喜的看着,压低了声音说着些什么,旁边的真真靠在树脚下悠闲的小憩,稚子挽着一个竹篮走近,开口道:“虎牙,真真,元珊,菇身蝉翼拓我已经译出,我找到了害我爹娘的凶兽,我决定去报仇。”
树下的真真睁开眼睛,语气焦急:“不行!森林危险重重,你孤身一人太冒险了!”
“我心意已决,你们放心,如今森林在我眼中已不再陌生,相聚总有离别,梦境也终会清醒,感谢创世神让我还能再见你们一面。”
“稚子,你听我说,不要去!”
远处虎牙和元珊也跑了过来,真真焦急的呼喊声不断在耳边响起。
“不要去!稚子,不要去……”
稚子自睡梦中惊醒,睁开双眼,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脚下食梦貘抽着鼻子懒洋洋翻了个身,她察觉到脸上似有什么东西,伸手摸去竟是满脸泪水,披衣起身走至窗前,只见东方渐亮。
鹿皮囊装的满满当当,稚子换上葛衣皮靴,腰间别上短刀和投石器,一切准备齐全后踏出了门,站在初春松软的土地上,在仙境森林生活了十四年的稚子,感觉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眼前的森林景色依旧美丽,但渺小的自己对森林的那份畏惧已经没有了,森林中的地势走向、树种分布、万物习性,一切都像掌中纹路一般熟悉,稚子胸中鼓荡着无畏的勇气,毅然决然的踏上了旅途。拓文的宽叶她记得清楚,按菇身蝉翼拓中记载,此草应生长在栒樟林中,地势偏远又紧邻溪水,必是西南方向浊漳溪外的大封界,食梦貘驮着鹿皮囊安静的跟在身后,一人一兽向密林中走去。
春季天气回暖,林间鸟兽骚动起来,远处不时传来小兽奔跑的声音,身旁灌木丛中簌簌作响。稚子走了半日,腹中饥渴,寻了个歇脚的地方坐下,从鹿皮囊中取出蛋饼吃了起来,随手摘了草丛中几颗小小的果子放入口中,族人向来不敢随便吃林间果实,可稚子如今已识得,眼前的果子叫黑刺李,不仅无毒还甘甜可口,能补充甜份增强体力。
食梦貘乖顺的趴在她脚下,吐着舌头休息,稚子揉搓着它的脑袋道:“看你这个懒洋洋的样子,若不是菇身蝉翼拓,我还不知道原来你也是上古神兽呢,说起来,你这以梦为生的本事的确比寻常小兽高明许多,书中写你若腹中同时吞入两人梦境,会使二人梦境自此相连……真的这么厉害吗?”食梦貘只舒服的仰着头任她揉搓。
吃完蛋饼继续上路,脚步不停走到了黄昏,看着天色渐暗,需要寻找夜晚的住处了,远足时真真曾制过一顶棚屋,搭建起来能遮风挡雨,可为了轻便稚子没有带着,只能寻合适的露营地,天气虽无风雨,但初春的夜晚仍然寒凉,更有些动物是夜间活动,林间平地和树脚草丛都不安全,最好能寻个废弃的动物巢穴。
稚子凭着菇身蝉翼拓中动物习性的记载,在一个斜坡上寻到了狐狸洞,狐狸洞往往有好几个出口和入口,她曾听真真讲过,此刻仔细辨别洞口附近有无新鲜的抓痕,植被是否缺失,又观察挖出的土,确认了这洞已经被废弃,这才钻了进去,在洞口燃了一团火,又撒了驱虫的药草,抱着食梦貘安稳的睡了一夜。
第二天收拾了东西继续上路,这段路途自己以往也是与元珊虎牙常走的,倒是风平浪静,直至傍晚时分到了清漳溪边。
稚子知道溪水边不能久留,所有动物都要来饮水,容易碰到猛兽,因此快速将水囊补满后,在溪边寻来大石扔进溪水中,又抱起一块,踏上第一块石头,用力向前扔去,如此几个来回,宽阔的溪面上搭起歪歪扭扭的石头桥,稚子牵着食梦貘,小心翼翼踏了上去。
过了清漳溪就进入贲愚界了,上次四人一起远足是去了西北方向,此时自己要向西南行进了,稚子看天要黑了,不敢再走,在远离溪水的地方寻了一颗断树,钻进树干中对付了一夜。
天蒙蒙亮起,已是出门的第三日,稚子起身,细细翻看了树皮和青苔,辨别了方向,继续向前走去。
贲愚界还是有族中人活动的痕迹,伐木工和狩猎人在林中踏出一条蜿蜒的小道,稚子沿着小道前行,地势有些陌生,不再如前两日那样走的顺畅,草丘的厚厚落叶下还有未化的积雪,腐烂的树皮树枝铺在地面上,不小心踩到会像坐滑梯一样从斜坡摔下,稚子缓慢而小心的走过了几个起伏的草丘,刚松口气,道旁艳丽的水仙花迎着风袭来阵阵香味,稚子知道有毒,掩了口鼻快速走过,如此小心谨慎,忽慢忽快,走的辛苦,身上也酸痛起来。
走了半日,小道旁看到了黑莓丛,这些藤蔓互相勾连在一起,茂密的地方甚至高出头顶,好似高墙壁垒一般,稚子离开了小道向藤蔓中走去,将藤蔓踩倒在地面,踩紧实后,再跨出另一只脚踩下一根,她知道如若走的太快被缠绕扳倒会十分危险,因此丝毫不敢松懈,一点点向前迈步,直至走出百步,额头沁出了汗,脸上终于露出了喜色,藤蔓中一棵曼陀罗花赫然而立,它有五片风车般的叶扇,外形艳丽妖娆,喜欢温暖向阳及排水良好的砂质土壤,常和黑莓相伴而生。
稚子连根摘下曼陀罗,小心收了起来,出了黑莓丛重新踏上小道,只觉脚步愈发沉重,喘息也急促起来,走一会便要歇一会。
正午过后,吃过干粮,向西刚走了几百步,右侧樟树下忽然奔出一只褐色的狗獾,獾对寸泓人来说是不大不小的动物,平时没有危险,除非特别饥饿才会攻击人,眼前这只狗獾体型肥壮,颈部粗短,四肢短而健壮,它显然也在打量对面的一人一兽。
稚子迅速取下腰间的投石器,弯腰捡起一石块,对着狗獾绷紧瞄准,狗獾犹豫了片刻,显然对体型较小的食梦貘很感兴趣,蠢蠢欲动的向前移动,稚子松了弦,石块呼啸而出,比想象中力量还要大些,在狗獾面前的地上打起一片草皮,狗獾吓的退了两步,稚子看它仍未走开,又投出一块砸在它的背上,狗獾痛叫一声,掉头跑开了。
稚子放下投石器,松了口气,庆幸自己跟着真真学了两天,对付林中一般的小兽是没问题了。
稚子知道自己力量弱小,森林中不能冒进,伐木人踏出的小道曲曲绕绕,虽路途多了一些,但有人迹相对安全,一路走来偶有小的惊吓,好在都有惊无险,每到夜间就在道旁点燃篝火,靠着树干背风处休息,不敢睡死过去,昏昏沉沉撑到天亮。
到了出门的第六日,水囊已经空了,稚子起身后,只觉口中干涩,身上酸痛,脚下无力,捡了树枝蹒跚的继续走着,摘些野果解渴,这样硬撑着走了半日,终于隐隐约约听到水声,当下不禁加快了脚步,当宽阔的水面出现在眼前时,稚子忍不住松了口气,只见浑浊的溪水夹杂着树根和泥土奔涌而过,这是浊漳溪,自森林外围穿过形成一个环形。
稚子吹起了鹿皮囊系在食梦貘的背上,自己则选了一根断枝拖到了溪边,虽是正午,溪水仍是冰凉刺骨,稚子蹲下身子,忍着寒意,将溪水泼洒在自己和食梦貘身上,食梦貘刚开始被唬的跳开,听到稚子细声安慰,又听话的挪了过来任她泼洒。
身子适应了水的温度后,稚子站起身咬了咬牙,抱着树枝毅然踏进了溪水,刚进水中脚下就空了,整个身子全挂在树枝上,在水面上下起伏,溪水比想象中还要汹涌,她全力摆动着手脚,还是缓缓向下游而去,按这流速若回不到岸边很快就会被冲远,稚子正焦急挣扎,忽然后脖颈一紧,原来食梦貘叼住了她,一人一兽费劲了全力,挣扎着到了对岸。
哆嗦着爬上岸边,稚子顾不上湿透的衣裳,急忙牵着食梦貘离开了溪水,身上冷的难忍,匆匆寻了一避风处笼了些干草叶,燃起了火堆,火苗升起,稚子又冷又累,实在无力挪动半分,天色已暗,火将全身烤的炙热,舒服极了,稚子抓过身旁的草叶盖在身上,躺在草丛中昏睡过去。
清晨阳光下,稚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篝火已经熄灭,所幸身上衣物已干了,她心知这样一晚实在是冒险,走到这里不得不说是靠了些运气,她挣扎着站起身,打量着眼前景象。
就是在这片林中,年轻的爹娘带着五岁的自己惊恐的奔逃,稚子揉了揉湿润的双眼,此行的目标已在眼前,稚子深吸了口气,将伤感压在心底,细细回想起当时场景,爹娘抱着自己从大蘑菇跑到浊漳溪,不过几百步的距离,否则和巨蟒悬殊的体力相比,三人定无生机,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那巨蟒感官灵敏,稚子知道要小心应对,当下寻了些泥土和动物粪便涂抹在自己和食梦貘身上,然后目测着距溪边的距离,从上游向下游寻去。
浊漳溪的外围是大封界,这里罕有人迹,狩猎人和伐木工也很少来这么偏远的地方,这里是野兽的乐园,罕见的艳丽花草大多带有瞬间封喉的剧毒,厚厚的落叶与断木腐朽融化于脚下的泥土之中,升腾起团团瘴气,一棵倒下的死树上,啄木鸟笃笃笃的啄着幼虫,头顶的枝桠上一只松鸦正在撕咬白脸山雀,周边景象可怖,脚下不再有道路,野草长的高过头顶,稚子在其中跌跌撞撞的艰难穿行,一个不小心被藤蔓绊倒,狠狠的摔在地上,有草叶垫着倒是不痛,稚子翻身正要爬起,蓦地愣在原地。
视线越过周边一人高的野草上方,一顶硕大的灰色菇伞出现在面前,稚子坐在地上仰望过去,竟有着直插云霄一般的气势,她紧紧捂着嘴几乎失声痛哭,终于找到了!九年前这里发生的一切,在一次又一次的噩梦中反复重演,早已深深印入她的脑中,此刻此景就展现在她的面前,稚子稳下心神,按了按食梦貘的脑袋,示意它安静,自己慢慢起身,轻轻拨开面前的草叶。
硕大的蘑菇全部现于眼前,菇身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这些字是仙境最大的奥秘,但同时也伴随着巨大的危险。
一条斑斓巨蟒层层盘踞在菇身底部,蟒身生着云豹状的大片绚丽花纹,加之黑白色的斑点,体鳞光滑,尾短而粗,它不是普通的蟒蛇,正是上古神兽——自守蟒,生性残暴,体型巨大,力量无穷,守护命定之物,不会轻易离开,稚子在菇身蝉翼拓中看到此处,瞬间就认出了这便是吞掉爹娘的那巨蟒。
此刻它正闭合着双眼一动不动,稚子本以为自己会被吓昏过去,但这一刻真正到来时,她心中的仇恨战胜了恐惧。我要杀了它,为爹娘报仇!这句话在稚子心中一遍遍的响起。
接下来的行动已在脑中设想了无数遍,此时做起来更是异常的坚定与沉稳,稚子轻手轻脚后退离开,探着风向来到溪水边,将曼陀罗取出,小心翼翼栽种在溪边。真真曾说过,捕猎时若设下陷阱会事半功倍,而陷阱需用诱饵将其引入,这自守蟒最喜欢的就是曼陀罗花,曼陀罗花整株有毒,寻常动物食用会狂躁不止,力竭而死,但自守蟒体型庞大,曼陀罗的毒性不会伤害性命,只会让它癫狂神志不清,自守蟒生性残暴,更是十分喜欢曼陀罗带来的这种刺激,但它命定守护这颗蘑菇,只会在觅食和饮水时短暂离开,很快就会返回,此时在上风处放置曼陀罗,待风势稍大,自守蟒很快会嗅到味道前来捕食,此地临近溪边,定会停留饮水,给自己留有时间。
稚子放下曼陀罗,返身快速回到大蘑菇近前小心藏身,只见缠绕着蘑菇的蟒身动了动,一双蛇眼缓缓睁开,仰起了头,它的眼光昏暗但舌尖敏锐,鲜红的信子在空中探了几探,从蘑菇上滑下,庞大的身躯向溪水方向而去。
看到自守蟒离开,稚子迅速跑了出来,将鹿皮囊中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地上,真真曾说过,人兽力量悬殊,不能硬拼,要学会使用机巧工具,他制的投石器更是能击退寻常小兽,稚子曾见过他制套索、蛇叉这样的工具,但这些对付自守蟒都没用,菇身蝉翼拓中详细描写了自守蟒的身形,稚子知道它全身鳞片坚硬无比,唯有蛇腹柔弱,于是自己想办法制出些特殊的工具,眼前这些竹片是她用竹子劈成,皆三寸长短,打磨的无比锋利,稚子抱起竹片,沿着蟒离开的兽径探去,寻到一处地势凸起的小坡,在倾斜的坡面上设下竹片阵,竹片一半被埋在土中,另一半锋利的露在外面。
竹片阵摆好,稚子快速返回到菇身下,拿起地上的兽夹,真真曾说兽夹无法对付体型巨大的野兽,因为野兽力大,设在地上的兽夹会被轻易拔起,稚子苦思许久,心想地上的兽夹会被拔起,那就制些不用固定在地上却能牵制巨兽的,她先按真真的法子制出了十数个巨大的兽夹,再将它们用麻绳和皮革牢固的连接在一起,绑成长长的一串,此时她环顾四周,手脚麻利的翻捡来许多树枝,十几根绑成一捆,牢牢插在兽夹中,十数个兽夹都用树枝加长,横着支棱起来,稚子将这连环蛇夹错杂摆放在周边的草地中。
做好了这一切,稚子跑回草丛中藏了起来,静静等待着自守蟒的归来。
很快林中有了动静,自守蟒沿着熟悉的兽径游了回来,刚刚食用过曼陀罗,毒素使它昏聩而癫狂,嘶嘶的吐着信子,摇摆的尾巴击打着沿途的草木,只见它自坡顶快速的游下,竹片和兽夹稚子都处理过消除了异味,自守蟒在毒素带来的强烈幻觉下,丝毫没有察觉肚腹已被锋利的竹片阵划开。
待游到蘑菇旁,身后已有了长长一道血迹,稚子拨开面前的草叶,站起身来,立在了它的面前,当自守蟒的双眼落在身上时,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中的仇恨战胜了恐惧,她握着微微颤抖的双拳,坚定的站在那里,自守蟒缓缓竖起上半身,头部向后缩去,这景象五岁时稚子就见过,这是要进攻的动作。
呼的一声,巨蟒风驰电掣一般向她扑来,稚子返身向林中跑去,身后草叶唰唰作响,可见巨蟒速度极快,稚子不管不顾的从埋着兽夹的林中跑过,耳中隐约听到啪啪的声响,知道兽夹大部分都被触动,她一个调转向着蘑菇跑去,自守蟒尾巴上被两三个兽夹夹住,疯狂的紧随稚子身后,形状癫狂,眼看就到了大蘑菇脚下,连环兽夹终于起了作用,支棱着长长的树枝的兽夹随着它的行进在草木间磕磕绊绊,最后终于紧紧卡在两棵大树之间,正在飞速前进的巨蟒尾部突然被拽住,整个蟒身如同弹弓一般腾空绷的笔直,又瞬间弹缩回去,在地上蜷缩翻滚。
稚子停下脚步,立在菇身下剧烈的喘着气,面前的蟒肚腹已破,尾巴被困,虽曼陀罗毒素使它感受不到疼痛,但已必死无疑,面对着近千年来第一个敢挑衅自己的人,自守蟒愤怒不已,阴冷的双眼盯着稚子,张开血盆大口飞身扑来,尾部两个兽夹在巨力之下竟硬生生被拔起,带起一片血肉,稚子惊呼一声,无法躲闪,眼看要落入蟒腹,突然自侧面奔来一物挡在面前,小小的食梦貘撞开蟒头,巨蟒一个甩头将它含入口中,甩着脖子几口便吞了下去,稚子又惊又恨,惨叫一声,几乎站立不住,真真的话突然浮在了耳边,“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像我一样牢牢抓紧武器,正面迎击!”
稚子握紧手中短刀一跃而起,锋利无比的刀刃划开巨蟒的左眼,鲜血喷涌而出,巨蟒终于感觉到了剧烈的疼痛,整个蟒身疯狂的翻滚起来,蛇尾轻轻一摆便将大蘑菇击的粉碎,稚子来不及躲闪,被蟒身撞到,和蘑菇的碎末、枝叶石子一起飞出去,落在草丛中昏了过去,手中仍死死握着短刀。
森林上空突然闪过耀眼的亮光,一道惊雷劈了下来,似能震碎人的心肺,大地震颤不止,雨点纷纷滚落下来。
睁开眼时,稚子发现自己竟然躺在蘑菇屋的木床上,面前是虎牙熟悉而焦急的脸,稚子盯着他看了许久,扬起了嘴角。
虎牙又急又气:“你还笑!你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干什么?”
“我是怎么回来的?”
“森林中突然地动天摇,雷声贯耳,大雨倾盆,族长命各界在境内详查,大封界的里正在排查界内情况时发现了你,不然你定会在那没人的地方无声无息的死去,当时你身旁还有一条从未见过的巨蟒,肚腹大开死在血泊中,那些人都惊呆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杀了它,我真的杀了它,虎牙,我替爹娘报仇了!”稚子激动道。
“你是说……那巨蟒是你五岁时遇到的……”
“没错!我终于杀了它,可是,食梦貘却被它害死了。”
“竟然这样的危险?等你养好了身体,一定要给我细细讲讲,”虎牙道,“此事惊动了族长,族长说等你养好了身体就去见他。”
稚子点点头,闭上了双眼。
自那之后,虽没有了食梦貘吞食梦境,可她再也没有做过那个噩梦,也再没有在梦中见到真真,之前十四年的人生仿佛随着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终止,封存在了她的记忆深处,只有她自己知道,一些变化已悄然发生。
蘑菇屋向北五十里外,一座建筑背倚望天树,三间屋子挑梁立柱皆是楠木,外层裹以兽皮,结实又防风雨,四周留有百步空地,遍种奇花异草,门前立着两个武卒,这里是寸泓议事大厅,也是放置通典之地。
千朵万朵的花在风中层层翻飞,清丽非常,麻衣草履、白发苍苍的老人踏着草地缓步而来,周身散发着平和的气息,他慈爱的看向稚子。
“看过通典了,怎么样?”
“菇身蝉翼拓中记载之详尽丰富,是通典远远不能及的。”稚子垂手而立,“例如通典中的顶尖武学和强大禁术,菇身蝉翼拓中都标明了攻克与解除之法。”
看族长没有作声,稚子继续说道:“我爹娘死于上古神兽自守蟒口中,我为了报仇,将菇身蝉翼拓中森林相关的全部内容牢记在心,如今刻有原文的蘑菇已在搏斗中化为粉末,只有我家中留有拓本,我愿将菇身蝉翼拓献于族中。”
“寸泓不需要。”
“创世所有奥秘尽皆其上,凭此书可使寸泓迅速强大。”
“如果寸泓凭借这样的捷径迅速发展壮大,导致六族失衡,就违背了仙境的规则。”
“那我将拓本焚毁。”
九地笑道:“我知道你祖辈都是族中出众的学者,常常感慨仙境创世神奇,你爹娘更是向往外族风貌,你自幼聪慧,何不秉承他们的心愿,认真读一读这菇身蝉翼拓。”
稚子低下了头:“曾经也有个人这样对我说过,正是有他的鼓励,我才译出了菇身蝉翼拓。”
“所以你与菇身蝉翼拓是互相成就的,你让它得以现世,它为你解答世间一切谜题,这是创世神的安排。”
“我自小失去爹娘,胆怯软弱,被心魔困扰多年,创世神怎会选我这样的人。”
“你凭毅力和学识译出菇身蝉翼拓,又远涉丛林深处,孤身杀掉凶兽,哪里胆怯软弱?事后更主动献出拓本,毫不贪恋,你是个正直勇敢的孩子,是寸泓的骄傲。”
稚子泪水涌上双眼。
“中容族即将建起一座仙境书院,会在六族中广招学子,优秀的年轻一代在一起共同成长,携手将仙境变得美好,这才是创世神的规则,菇身蝉翼拓干系重大,需当毁掉,不能留存于世,但你可将这整个仙境的奥秘放在你一人心中,只需记住,尊重规则,行善除恶,便不辜负创世神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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