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元家人在宫宴上内卷出了一片尴尬气氛。
丝竹尚在吟奏,可元樱已经听不见声音。
母亲许氏用狼一般的眼刀剜着她,宁贵雍容的皇后姑母两边瞳孔几乎都缩成一点,带着吊诡的神色在清凉殿内转顾,嫔妃们装聋作哑,大气都不敢在此时喘。
“樱儿哪来的消息,我与秦公子只是太学的同窗,若在宫外遇见,都有几位王爷和伴读在场,从未单独见过。”元晞作为当事人,不得不为自己的名声辩白。
禧妃作为周王母妃,自诩地位与他人不同,而且秦翊是儿子的伴读,她爱屋及乌,见皇后脸上有些下不来台,也大大方方地搭起了梯子,说道:“公主所言,周王也曾对本宫说过,这群孩子一起在太学读书,旬休时约着去宫外骑马射箭,也是有的,就连太子殿下和宁王都参与了,这原是好事嘛。”
元皇后目色放缓,重新挤出了笑脸:“禧妃说的是,几位殿下也视晞儿如亲妹妹,几句闲话而已,要真追究起来,难道还把殿下们都请来追问?樱儿听风就是雨,性子急了些,出言不逊,让各位姐妹见笑了。”
随后淡淡扫了眼元樱惨白的脸,不再说下去。
朽木!
元皇后彻底放弃了这根废柴,脑子笨不说,胆子还不是一般的大!以后这个侄女的婚事,她是不会费半点心了。
淑妃见禧妃也出了口,不好再站干岸,她也是妃位,虽然生的是公主,但身份上并不差什么,她捧起笑脸,用银铃般悦耳的声音解围道:“嫔妾也希望馨月能跟长宁一样,跟几位殿下多走动,可惜这孩子不爱动弹,又嫌出宫麻烦。不过话说回来,陛下走了那么久,娘娘可知是有什么事?”
众人回过神来,是啊,陛下哪去了?
这时,神色安娴的宁美人抬起头,飞快看一眼殿内众人,她不熟悉元家,但隐隐感觉不对,好像少了个女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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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殿外,御池的莲花开落,水面漂浮着一层绿色荷叶,得月亭修建在御池之上,十三根大红柱子支撑起顶上繁复精美的四层重檐,翘角檐脊上的鸱吻怒目在暮色的余晖中,彰显皇室建筑的庄严奢华。
亭内,萧湛好整以暇地眯睐着不远处,那个多次在夜里潜入他梦中的女人。
“夫人放心,大公子宝剑出锋,实属少年卿相,此番历练必会为他前程铺路,金堂玉马,未来可期。”
萧湛一招鲜,还是利用孩子来突破曹氏。他知道曹氏这样世间少有的女人自有傲气,除了子女,不会向任何人低头,于是前几日授意唐公公,给了元焘一个户部五品郎中的职位,负责西南铜税,元焘接到任命后,立即收拾行装赶赴益州。
儿子也落到了皇帝手里,曹氏这些天一直有点透不过气。
来之前,她便预感会有事发生,果然凤藻宫的一个小太监趁周遭无人时,向她私下传递了唐公公的话,说要商议元焘的事,请她到得月亭中等待。
虽未明言,可唐公公的背后是谁,曹氏心知肚明。
逼不得已,她不得不跟着小太监走,先弄清楚皇帝到底要拿元焘怎样,是向她示好,以此诱哄,抑或是威胁。
她眼观鼻鼻观地,并不打算回答皇帝的话。
萧湛见状,贵气的脸上浮现出道不明的笑意,缓缓走到她面前:夫人?
曹氏依旧不理,还忍不住鼻嗤一声。
萧湛偏下头,带着兴味赏着美人恼色,她不说话,还呲了自己一下,挺有趣的。
“夫人对朕的安排有意见?”
“不敢,陛下苦心,我儿必定肝脑涂地,为君分忧。”曹氏躲不过这头狼王,皮笑肉不笑地带着讽意说道。
萧湛反而笑了:“既如此,腻腻为何苦着脸。”
曹氏搭下眼皮,翻了个白眼,小动作落在萧湛眼里,像钩子一样抓挠他的心。
腻腻?跟你很熟吗?人多的场合她躲他的视线,没人的时候她反而不怕了,就算对君王露出不敬,谁又看得见?我若说你故意陷害,为君不仁,你又能怎么样?你萧湛还得先解释清楚为何跟他人之妻同站于此!
曹氏脸上的嘲讽之意更浓了,她后退一步,免得闻到不想闻的人味儿,冷笑着问:陛下何意?难道是想以焘儿为质?
这女人外表水柔,却行事快准,声音酥酥软软,可话说得很猛。
萧湛站定了,鞋底的祥云花纹磨着白玉石地,唇角越来越勾,半响,才轻叹一句:朕哪里舍得。
曹氏暗自松了口气,既如此,她就不奉陪了,屈膝行了福礼,转身离去。
萧湛紧盯着她背影,密如团云般的乌发间,插着一只温润耀目的紫玉翠发簪,正是元家矿中出的紫玉原石打造的,那批紫玉翠是元府起家的本钱,如今也作为传家宝留给后人,想到这,他眼底跳动出几缕幽暗的火光。
宫宴后,皇后跟元老夫人对了对眼色,客客气气把家人们送走了,一眼都没再看元樱。
许氏的脸黑得像抹了锅灰,死死攥住女儿的胳膊,把人逮得紧紧的,恨不得再塞上嘴,免得再祸从口出!
秦氏被二房在宫里惹的事惊呆了,二老爷成日清谈不理俗务,俨如世外高人,怎么养的女儿会这么狗脑子?!还是自己的元慧乖巧,人老实就老实吧,总比闯祸强。
元府这一家子,如果不从内部分崩,外人是找不到缝隙可钻的。很快宴席上的插曲通过大小眼线传遍宫里,别看就一个小丫头的话,在有打算的人心里,这就是个能管窥蠡测的裂痕。
萧湛在御书房听完唐公公的汇报,嘴角溢出猎人般的笑容,手里举着的玉管紫毫笔久久落在半空,舔饱的墨汁“啪嗒”掉下,洇了一片白纸。
他揭开滴墨的纸,垂目吩咐道:去把沈炽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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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自家人当众咬了,元晞感到十分丧气,这几日连萧馨月在太学讽刺她,都当作没听见。
“怪不得长宁公主爱出宫,原来是约了秦公子啊,飞车那么稀罕的东西,本公主都还没见过呢!”萧馨月一副苦尽甘来,见人倒霉添把柴的损样。
秦翊脑子有点不够使,他明明没成功啊,怎么都传成这样了?转头对着元晞不解地凝视,只见她鹌鹑似的低埋着头。
陆瞻。。。。。。行吧,我自己知道就够了。
回想那晚在金陵上空,她满脸泪水蜷缩在自己怀里,心头涌甜,他抿着嘴,侧目看看眼冒狼光的太子,选择不出声。
蒋太傅没事,还在太子四周蹦跶,耳提面命教导他,那天骂李承乾是疯子,他疑心盛怒之下派了杀手,没想到今天更狠,这老家伙竟说起了商纣,还左一句暴虐无道,右一句挥霍骄纵,就跟他早晚会做酒池肉林剖活人心那些事似的。
不太正常,太子心想,这个老匹夫肯定针对我。
元晞不时关注蒋太傅和太子,除此以外并不理别的,萧馨月给她气受,她就默不作声,时间久了,她觉得萧馨月跟只烦人的蜜蜂似的,又吵又哲人,在案几下面捏紧了拳头。
沈庭看在眼里,焦心愁眉的,她们四姐妹约好了等旬休再去元府给元晞庆生,宫宴那日她就回了侯府,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事。
元晞琥珀般透亮的眼珠子滴溜转了一圈,很快有了坏主意,先收拾了萧馨月,再想办法提醒蒋太傅。
等到散学时,朝太子一看,乖乖,那家伙全身的深层肌肉都扭成蛇状,小毒物正憋着咬人呢,幸好她派去的三个护卫还没撤走,暂时无需担心。
念头一转,回到萧馨月身上,那张讨厌的脸还洋洋自得仰着下巴,轻蔑地掠过她,嘴里转圈叨咕着:“不是封了公主吗?才来几个月父皇都为她开两次宫宴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不配了,毕竟不是父皇亲生的。”
“嗷”的一声炸起。
元晞忽然嚎啕大哭。
太学虽不算幽静,也不是喧哗场所,她这么一哭,声浪震天。
秦翊已经忍了几天,见她此番哭得伤心,马上就急了,连哄带跳,懦弱的他居然当众吼起萧馨月来:“你说谁不配?元晞是陛下亲封的公主,莫非你连自己的父皇都要忤逆?既然如此,我现在就跟你去见陛下,那日元晞根本没与我同乘飞车,你再冤枉她坏她名声,我。。。我当场告御状!”
萧馨月傻眼了,一头光知道哭,另一头在对着她嘶吼,她是捅了马蜂窝了?!
沈庭又气又慌,俯下身子到书案上拍着元晞的背:别哭别哭,她说她的,以后都别理她!
说完狠狠瞪了萧馨月,又像哄婴儿一样去安慰元晞。
元晞抬起半只眼,瞄了她一下,哭得更伤心了。
萧馨月刚跟她对上眼,恨得,这分明就是装的!
一时间,宁王,周王都围上来劝抚。
“长宁公主别哭了,馨月说话不好听,我替她道歉。”周王是兄长,涵养也好,见闹成这样,不好抬脚就走。
“萧馨月,你脑子进水了是吗?你是皇兄亲生的又怎么样?还不如人家长宁聪明乖巧,怪不得皇兄宁愿宠他封的公主,也不宠他亲生的公主!”宁王对萧馨月无需客气,说起话来嘴上没把门的,句句锥心。
萧馨月气得翻白眼,皇叔当众说她不如元晞,这么难听的话还让陆瞻听见了,她以后怎么在他面前做人?她怒极之下,竟然拿起一方端砚,隔着几个人就朝元晞砸去。
沈庭猛然看到东西丢过来,来不及找兵器,整个人扑在元晞身上,砚台咯地砸到她胳膊上,墨汁染黑了衣裳,元晞吓得收住哭声,抬头一看,众人目瞪口呆。
沈庭疼得哎哟叫唤,元晞脑门上也挂着墨汁,被吓得嘴半张着,黑墨顺着脸淌。
太子早已事不关己,走出了太学,陆瞻不放心留了下来,看见这幕,三步并作两步飞跑到元晞身旁,扶住她的肩膀急切地问:有没有打到你?
一边说,一边给她擦脸,丝毫不管众人目光。
萧馨月差点撅过去,心上人不帮自己就算了,还把她讨厌的人当成宝贝关心,她再次被当众打脸。
不管三七二十一,她气疯了,怒不可遏,看见什么扔什么,什么能伤人就砸什么,像阵龙卷风,卷起所有物品狂泼过去。
周王立即出手,上前拉开沈庭躲避,宁王也不客气,一手捉起萧馨月的后领子,萧馨月拼命挣扎两手反过来抓宁王的脸,像只拼命扑腾翅膀的小鸡。
太学乱成一锅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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