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接过,捏了捏,这钱袋子囊鼓鼓的,倒是真沉。
“他说他干什么去了?”
六奇如实回答道“二爷说是去挑书去了,其实去了春满楼。”
上次被逼着说出真相后,宝姑娘手里就有了他的把柄,那日,宝姑娘命人扶他起来,道“如今你已是背叛了二爷,若叫他知晓了,定没有好果子吃,不如你以后听我的,到时候东窗事发兴许还能保你一命。”
六奇屈服了,不仅仅是因为这番话,还因着宝姑娘说要给他双份例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也是个知趣的,当即表忠心“我愿追随宝姑娘。”
“他也真敢编,”宝钗听说薛蟠借口自己挑书后,差点没一口茶水喷出来,连难一些的字都认不全,他还去挑书“我记得薛家在金陵有三间铺子,都是上好的地段,却总入不敷出,这就奇了怪,今日个恰好有时间,待我禀过母亲,你们跟着我去查账。”宝钗又对六奇道“你做得很好,双儿。”
双儿从钱袋拿出一锭银子,塞到六奇手里“这是宝姑娘赏你的。”
六奇忙接了,一口一个谢谢宝姑娘。
薛夫人听到宝钗要去查账,本是不同意的,宝钗将早就算好的亏空往她面前一摆,薛夫人差点背过气去,她虽知道京城铺子有亏空,却也不知道是这么大的数目,再这样下去,鬼知道银钱能撑到几时。
“您放宽心,我好歹看过几年账本,这些事交给我处理就成。”宝钗劝慰了几句,薛夫人点头称好,实在是有些头晕,便让于儿扶着回房歇着去了。
莺儿拿过面纱替宝钗带好,双儿差人备了马车,到了外头,见了后面跟着的十多个奴仆,宝钗微微摇了摇头,却什么也没说。
车夫问道“小姐,先去哪一家?”
“先去城东那家。”
车轱辘滚动,宝钗悄悄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瞧着,荣国公府和宁国公府几乎占据了大半条街,恢宏壮丽,连门口的小厮穿得都比人家五品小官好,谁又能想到外表光鲜亮丽,里子早就腐烂了,也亏得凤姐儿努力操持着这一大家子,最后心力交瘁而亡,她放印子、害死人是不假,可也不该将全部过错推给她,这凤姐儿一死,贾家不也衰落得更加厉害了。
宝钗想了许多,马车已经驶过贾府,到了主街,不一会,在那挂着‘玲珑绸缎庄’的铺子停了下来。
“小姐,到了。”
莺儿掀开门帘,挂在勾上,与双儿先行下来,宝钗回过神,搭着二人手臂缓缓而下,她默默扫视了一圈,街上行人甚多,各家店铺出入络绎不绝,唯有‘绸缎玲珑庄’朱可罗雀。
“待会你们不要开口。”
宝钗带着二人进去,见着柜台边的掌柜神情懒散,不停拨弄算盘珠子,店铺倒是干净,但那各色绫罗绸缎早就是好几年前的款式了,自她进来,也不曾见有伙计,更不用说老板头都不抬。
他许是觉得宝钗看过一眼就会走,不想宝钗却道“老板,我想买些秋日料子,可否推荐一番。”
老板一听,算盘也不拨弄了,他们这些人别的不会,但识人能力数一数二,一看就知道眼前的女子是个富贵人家小姐,赶紧迎了上来,笑道“有有,”他挑出几匹布“这可是这几年最新的花色,前几天就有夫人小姐来我们铺子定了,只是这些布产量少,买完就没了,小姐您赶得巧,这是最后的一些了,要不要看看?”
宝钗装模装样翻了翻,拿起秋葵色的锦缎,问道“我瞧着这个花纹还不错,多少钱?”
“不对不多,”掌柜笑着“五十两银子。”
“是不是贵了些?”
宝钗眉头微蹙,怪不得这些东西卖不出去,就这种货色,不仅过时,还有些掉了色,就是十两都算卖高了,他还敢狮子大开口。
掌柜怕她走了,又道“这可不算贵,前两月这些可是卖六十两的,我见小姐有缘分,所以才折了十两,要不这样,四十五两您拿走,权当交个朋友。”
倒是会说话,宝钗点点头“那既然如此,我多买些,是不是能多优惠些?”
掌柜见真有人上钩,乐得喜不自胜,忙搬来积压多年的布匹,一一介绍,将这些夸得天花乱坠,临了还道“这些是本店的镇店之宝,只卖有缘人,我见小姐爽快,也就卖给您了,一样四十五拿走。”
双儿莺儿跟在宝钗身边多年,什么好的没见过,这些东西一看就知道是过时的东西,还敢拿出来卖,双儿气鼓鼓瞪着他,恨不得骂上两句,被莺儿一个眼神制止。
“哦,镇店之宝?”宝钗都懒得瞧这些东西,面色倏然变冷“亏你能编出这么多瞎话来,我看记账本上,这些布进价不过二到五两,你竟敢翻了十倍,谁给你的胆子?”
掌柜意识到不对,记账本子每两年就要送到薛家去一次,这些东西应该只有薛家的才能看到才是,怎么这个小姐也知道,他一惊,她不会是……
双儿呵斥道“见了小姐还不请安!”
果然是薛家三小姐,掌柜的扑通一声跪下,身子哆嗦“小的见过薛小姐。”
这薛家,如今根本不是薛夫人管事,而是眼前的薛小姐,年纪虽小,记账查账早就不在话下,早听说薛家已经到了京城,他这才日日待在铺子里,不想还是被摆了一道。
久久不见上方的人有何话,掌柜的匍匐在地,惊疑不定,脑子里闪过千种猜测,终究化为不安。
莺儿从柜台后搬了个靠椅,宝钗坐了,才开口道“王掌柜,你管理这铺子几年了。”
“回小姐,自随薛夫人陪嫁过来,已有十八年。”
“十八年了,”宝钗招手,双儿将从车里拿出的账本交给她,宝钗翻了翻“十八年,父亲是十年前去世的,你这进的绫罗绸缎的价格,从九年前就长得一年比一年厉害,怎么就这么些个货色,还需要二三十两?”
做假账可是大罪,掌柜自然不敢认,辩驳道“小姐,不是这价格贵了,一来,是税涨了,又有对家抹黑,坏了名声,自然就入不敷出,二来薛二爷总让我们定期送银子过去,我们哪敢不从,就只好匀在这些账里,并没有弄虚作假。”
听着倒是合情合理,宝钗又怎么会被他糊弄过去,她将账册往他身上一扔“好巧的嘴儿,且看你这数目、盈亏有哪点说得通,对家抹黑,笑话,这金陵有贾家、王家在,谁敢抹黑咱们,至于兄长让你们送钱一事,仅仅去年有过一回,难不成那一回竟让你们能亏空八年?哦?那你们居然能提前预备着他的银子,可真是巧的很。”
她一一戳穿掌柜的漏词,掌柜哑口无言,在看到账本上那些个红圈圈以及标注后,彻底灰白了脸,他自认为做假账的水平是数一数二的,不曾想宝钗查账水平更高,将里面的错误全点了出来。
“小姐、小姐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掌柜的是真害怕了,头磕得砰砰作响,他是家生子,因为得了王家老爷器重,才被派来管家,如今东窗事发,就是被送去见官打死都不为过,怎能不胆寒。
宝钗仔仔细细将他打量着,通身的富贵不肖说,那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就足够买下金陵的半间铺子了。
“薛家自认为从未亏待过你,每月的酬金就是和贾家铺子的掌柜比都不差,可你着实让人寒心,传外面人进来,将他送交官府。”
城东铺子是三个铺子里面最大一个,今天她是定要杀鸡给猴看。那外面的家丁得了令,一人架着王掌柜的一只胳膊,将他拖了下去。
“饶命,饶命啊——”
处理完这些,她再去两家铺子,不由她说,其他两人主动请罪,将贪的钱款能吐出的全吐出来了,只求能留一条命。
这两人不过是小头,只是见着王家的贪墨安然无事,他们才动了贼心,这下见着王家的落败,也不敢再生别的心思,宝钗小惩大诫了一番,就算过去了。
只是这玲珑铺子还得开,需要找个可信的人才好,宝钗寻思着,靠娘肯定不行,这事还要请教凤姐姐。
金陵到了夜晚,别有韵味,各家高高挂起的灯笼或红的,或白的,或圆的,或花形的,不仅照了明,更是美观,添了几分人情味。
人的欲望总在这个时候被无限放大,尤其是在这个销金窝的金陵城中,最不缺的,就是醉生梦死之徒。
春满楼前不少姐儿倚在楼阁栏杆,与下面的客人嬉笑怒骂,地上也不知是谁的手帕,掉落在地沾了尘土。
薛蟠今日约着几个好友在这楼里待了大半日,早已尽兴,又嚷着要去赌坊。
“咦,我的钱袋呢?”往日来这里,也是他请客,今日照例,却发现腰间哪有钱袋,就连半个玉佩都没有。
一好友调笑道“该不会刚刚被哪个莺莺燕燕摸去了吧?”
“去,谁敢偷爷的东西。”薛蟠回了一句,摸遍全身却搜不出分文,脸色有些难看。
另一人见了便道“今日这账我付,就算你借我的,如何?”
薛蟠听了有些恼怒,平日他请客,也不见这几人请他一回,如今自己身上没钱,他们付一次而已,竟然也算做自己借的,哪有这样的道理。
不过这些他终究没说出口,冷脸道“我去取些钱再来。”说罢离去。
只等到了薛家钱庄,那伙计却推脱着没钱,另有他用,就是不肯匀一个铜子儿。
薛蟠正在气头上,听着这些话更是不爽,一把扯过伙计的衣领子,呵道“再不给爷,信不信爷打断你的腿!”
伙计哭丧着脸,忙道“二爷饶命,是宝小姐吩咐的,她说不能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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