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梧作势提起那把短匕,横置在他脆弱的脖颈上,这短匕是谢镜枯寄过来的,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用来收走这小书童的性命都算大材小用了。
楚陌这才感觉到一点紧绷的气氛,他盯着宁清梧看了一会儿,少年皱了皱鼻子,唉声叹气道:“江湖传言果真都不可信。”
“放下,都放下。”
那群人半点不敢反抗,依言照做,还乖乖地在原地束手就擒,看来很是信任这小少年。
崔知微帮忙捆完人,扯着绳子走到他们两人身边,将小少年楚陌也捆成了个粽子,只是不像对待其他人那样绑在树身,反而将楚陌扔到车上。
宁清梧伸手一指车篷里,悄声问:“舅舅认得他?”
崔知微道:“走镖的时候见过一回。”
“我陪你上去坐,你一个人再出了意外可麻烦了,我那外甥每回都要提一句,看顾好你,好像你在我手里能长翅膀飞了!”崔知微哼了一声,扶稳宁清梧上牛车。
一行人带上这个偷袭失败的小贼,慢慢悠悠地前往下一个地方。
路上,宁清梧强忍住心底的好奇,不去追问,她若无其事的无视小少年,自己手上捧着一册无影交给她的秘笈看得起劲。
楚陌到底年纪小,他沉闷了半晌,眼看这两人都没有审问他的意思,反而自己张口介绍了:“我姓楚,单名陌。”
这么快就忍不住啦。
宁清梧略一挑眉,没应声,崔知微倒是瞥了楚陌一眼,不知道这小子这个时候自报家门想做什么。
楚陌等了一会儿,又道:“你们此行是去见谢镜枯么?”
在少年略有期待的目光里,宁清梧抬起头,手心托着下巴,上下打量一番这楚陌,小少年头覆方巾,一身青衣短打,干净利落,看着还蛮讨人喜欢的,是长辈疼爱的长相。
宁清梧左看右看,他都不像什么坏人,终于舍得开口问一句:“是谁安排你来送死的呀?”
楚陌神色认真起来:“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不在那人身边伺候他,千里迢迢来这个地方只为刺杀我们,这个你明知自己拿不下的目标。”崔知微靠坐在一角,他冷冷地盯着楚陌,道:“你不如先说清楚缘由,再求我们不要杀你。”
楚陌和崔知微对视片刻,他妥协了,慢吞吞地问:“赶车的人可是你亲信?”
“别磨蹭,”崔知微不耐烦地用扇子敲了敲手掌心。“都是亲信。”
楚陌道:“想必你们也能看出来我是故意受缚的,我欠谢楼主一个人情,不出意外,近日就要还了这份人情债,你们此行若去寻他,请带上我。”
宁清梧将这人打量一遍,直觉他不是在说谎,崔知微将信将疑,他眼神看向宁清梧,挑挑眉毛,暗示宁清梧若想探寻其中隐秘,只能自己做决定。
宁清梧思索再三,点头道:“我也不清楚谢郎在哪里,不过你跟着我,应当好见他一些,一路上我不会为你松绑的,不许叫疼哦。”
“我不怕疼。”楚陌一本正经地答应下来。
牛车在山间泥泞的路里走了两日有余,几人才得以走到这补给吃食用具的镇子上。
宁清梧在牛车上坐得快要木僵了,一看到了城门口,便翻身下来,崔知商也跟在她后面,两人一道随车向前走。
至于牛车上的楚陌,仍旧绑着,哪里也去不了。
进了城,宁清梧直奔驿站而去,只是这次信只有一封,她虽然不想承认,但心底却有几分隐隐的失落。
她惦记了谢镜枯好久呢!
从这里出发,再有三两日就能到观心台,可惜还没有绣珠和无影的回信,不知这两人如今走到哪里了。
宁清梧一边想着,一边拆开信封,一目十行的扫过内容,她读完第一遍,卡住了一会儿,又上上下下看了很多遍,才举着这一页信纸冲向正和人交谈的崔知微。
“舅舅!谢郎说他在镇上的福来客栈里,我们一会儿直接去找他吧!”
宁清梧笑得甜甜蜜蜜,嘴角上弯的非常明显,她急于给崔知微也看看,便有些着急地跑了两步。
不想路过别人时擦到了肩膀,宁清梧险些站不稳,对方微微错开一步,单掌轻松地揽住她的腰,宁清梧心底一懵,她反应过来立刻就要挣脱出去,却听见对方笑意清浅地道:“不是要找谢郎么?怎么刚见面,清清就要跑了。”
宁清梧呆呆地抬头,脸上戴着半脸面具的谢楼主正低头看她,一双眼温柔地凝看她,下半张脸和脖颈则是金饰遮掩的面具,看不清他面具之下是否还有狰狞的毒纹。
怪不得刚刚他的声音有点闷。
宁清梧伸出手,她心疼地蹙起眉,抚摸过谢镜枯的眉眼,苦兮兮地道:“你好一点了吗?我好怕你出事了。”
谢镜枯微微闭上眼,贴在宁清梧细弱的手掌心里释放自己多日来的疲惫,他只在这方寸之地残喘了片刻,就又支撑起这一身的骨血,耐心地道:“多亏清清,我已无大碍。你们来时可有遇到危险?”
“没什么危险。”宁清梧先是摇头,接着又想起了牛车上那自投罗网的小人质,她迅速改口道:“有的。”
“嗯?”
谢镜枯的神色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冷了下去,他经此一劫,似乎变得更加喜怒无常,只是比毒发时的状态好上一些,没有那么不听话。
宁清梧立刻安抚地攥住了谢镜枯干瘦的手掌,她满心酸楚地想,好不容易养出来一点儿健康的体魄,又叫那些混蛋给弄没了。
崔知微偶尔扫他们一眼,但是他这边手下人有要事汇报抽不开身,其次小夫妻重聚,他也不好意思上去打扰,故而没有什么举措。
宁清梧拉着谢镜枯出了驿站,两人走到牛车旁边,她掀开车篷的帘子,指着里面瞪眼睛的楚陌道:“他你认得吗?他说自己叫楚陌,欠了你一个人情。”
“要是你不认得,”宁清梧哼哼一笑,凶凶地比划了一下脖子的位置:“我们就把他咔嚓掉!”
谢镜枯看着里面的人,被宁清梧攥着的手指缓慢地抖了两下。他要什么,便有什么送上门……这就是清清的选择所带来的影响吗。
谢镜枯额头抽疼,他低声道:“清清,你这样轻信于我,让我如何放心你。”
宁清梧在他身边,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她眨巴眨巴眼睛,茫然地问:“我轻信你什么了?再说,我信你不是应该的嘛。”
谢镜枯的视线聚在宁清梧的圆润上翘的眼睛上,又一点点珍惜地看过挺翘的鼻尖,柔润的红唇。像他这样的人,被这样纯粹的情感所吸引,是无法避免的事。
越是纯粹,越是寻常,就越是谢镜枯终其半生都无法得到的幻梦。
谢镜枯克制自己,收回视线,他随意地掠了一眼楚陌,嗓音略哑地道:“项小公子,可以这么称呼你么。”
宁清梧懵懵懂懂地抿住唇:什么项?谢大楼主又开始操控全盘了吗。
楚陌手上的骨头在两人的注视下,仿佛凭空窄细了一截,他借用缩骨挣脱了绳子,下牛车走到两人旁侧,两手举在眉前,拜了一个礼。
“当年赴贤庄覆灭,线索残留甚少,多亏谢楼主的无心之举,我才能探明一丝真相。”
赴贤庄?不是全庄三十六口人都被魔门灭口了吗?
宁清梧伸出手指,点了一下谢镜枯的腰,眼睛瞥向楚陌,比口型问:这是什么情况呀?
谢镜枯慵懒地应下这个礼,他似笑非笑地道:“我的无心之举,你要拿什么来报偿。”
楚陌没有起身,他很平静地道:“痛饮敌血,以杀止杀。”
“那还是我占了你的便宜。”谢镜枯来了点兴趣,他安抚地碰了一下宁清梧的指尖,继续不咸不淡地揭露事情:“你知道你真正的仇人是谁了。”
这是一句肯定的话。
宁清梧脑袋里的话本情节顿时叮铃铃的提醒她,事情绝对不简单!宁清梧集中精神,全神贯注地听两个人的交谈。
“上次地牢里见谢楼主,人多嘴杂,我不好直接提供帮助。”楚陌点头,他直起身,“世上的人多是黑心肝,我也不例外,所以由我去,最合适。”
谢镜枯审视地目光落在楚陌身上,小少年不卑不亢,抬起头和谢镜枯对视,眼里是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荒凉和死寂。
“随你,”谢镜枯意有所指道:“你是聪明人,只是太聪明了,察觉事实真相,你今生都不会快活。”
“所以我想做一点快活的事情。”楚陌再次面向拜了一礼,在宁清梧看疯子一样的眼神里,反手给自己一掌,他哇地呕出一口血,吐完,冷静地转身又上了牛车。
谢镜枯牵着她,走向镇子上歇脚的客栈。
宁清梧:“……你们刚刚在打什么哑谜。”
谢镜枯一笑:“我这便将谜底公布给清清。”
“赴贤庄灭门案,实为一人所为。”谢镜枯以传音入密,耐心地为宁清梧讲了一个隐在大小江湖事里的旧日凶案。
赴贤庄,抚仙峡边界处一个小庄子,立志为众生授业解惑之所,不收分文束脩,门下弟子有农妇,有侠士,有商贩走卒,有寒门学子。庄内不管男女老少,皆是以研读诗书,雅做诗句为乐趣。
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赴贤庄内长女有孕时,一位怀有身孕的柔弱娇女求助登门,因二人孕期相差无几,长女怜悯她,将她迎入赴贤庄。
未想如此好心,却引来祸事。
那柔弱女子和赴贤庄的长女同日生产,可惜两人有着截然不同的命数,女子许是先前饱受折磨,处于路途奔波,胎相不稳,生产当日血崩不止,竟是生下孩子后便离世了。
长女收留这女子,便是因为看着亲切,将她当做亲姊妹来看,得知消息后更是为其日日垂泪。可心中再是难熬,也要喂养幼儿,长女咬咬牙,将两个孩子都养在身边,对外便说是一对龙凤胎,不希望有人歧视这小小遗孤。
谁料那柔弱女子的相公是个疯子,他寻上门来,不问缘由便发了狂性,将赴贤庄的人杀了个干净。
宁清梧听得愤恨:“这个女人的相公,他、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简直和庆晁一样恶心!
“而且,他的孩子不是还在……”宁清梧说不下去了,她觉得这样实在太难以接受了。
若换成她是故事里的任何一个人,只怕都要疯了。
谢镜枯抬起手掌,顺着发丝安抚她,轻轻道:“楚陌,便是故事里赴贤庄长女的儿子。”
宁清梧一时静了下来,她缓了半天,没有心思去纠结谢镜枯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些本不该他清楚的隐秘,忙问道:
“那另一个小孩子呢?还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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