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一个身为神明的梦,醒来后发现自己真的成神了,那这是一个好梦吗?
温迪不知道。
但他觉得,在作为一个纯粹的普通人生活了十七年后忽然告诉对方,你上辈子是异世界的神,你的职责就是爱着世人,你要引领他们,守望着你的人民和你的国,然后再告诉你,其实你要守望的人民和土地都早就完蛋啦。
这恐怕算不上一个好梦。
温迪望着窗外那片天空。
如血的夕阳从破碎的大地裂缝间流淌而出,黑色的火从每一寸伤口中涌出,扑向周围的一切,从翻滚的土地,折断的树,惊慌逃跑的动物,到祈祷着的人。
风神亦是诗歌之神,不戴冠登上神位之时,他是行走于世的诗人。
他会对着高天,大地,千风,星海,对着世间的万事万物歌唱。
而现在,所有他曾起过名,所有被他所歌唱也倾听他歌唱的事物,都在黑火中灼烧着。
那永燃不息的黑火,是以憎恨,怨怒以及最深沉的绝望为引,燃烧着的深渊之力。
在隔壁璃月,那也被叫做“妖邪”、“业障”,或者说,“魔神遗恨”。
温迪按住了琴弦,指尖之前被灼烧的疼痛仍在。
“温迪……我有什么能帮上你的吗?”
对面的金发少年认真地问着。
空顶着额头上大块的红药水,那是他之前摔在地上的伤痕。而那伤痕睁着那双璀璨如太阳的金眸,静静地看着他。
温迪垂下眼。他觉得自己仿佛直视了正午的太阳,眼睛都有几分酸涩。
他其实并没有说很多话。
那么空,现在猜到了多少呢?
有时候,他会觉得这位朋友,太过敏锐了一点。
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抬起脸笑道:“哎呀,这是我们的勇者在渴望着履行自身的使命吗?”
指尖划过一串音符,诗人唱起咏叹调:“不过啊,尊敬的勇者先生,你要知道,每个旅者都有自己的那一条路,旁人无法替他行走。”
空的表情垮了下来,其实他的第一反应是冲上前摇着温迪叫他说人话,但本着尊重个人喜好的原则,他忍住了这种冲动:“你可以直接说你拒绝的。”
温迪严肃地摇头:“我怎么会拒绝来自朋友的好意呢?”
他的语气太过真诚,让空懵了一瞬:“那你是答应了?”
温迪叹了一声气:“没办法,虽然我不曾呼喊过需要帮助,但我的朋友却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勇者。时时刻刻地期望着帮助他人正是勇者之路的起源,这份欲要贡献给他人的善意可是无与伦比的宝物,我可不能轻易将它辜负……”
“等等等等,不要唱了!说点人话!”空打断了诗人的读条:“你直说吧,你想干什么?”
“好过分啊!什么叫说人话啊!”温迪抗议着收回了琴。
他作出一副思考的样子,一双大眼四处转着,黏在了快餐店的招牌上。
温迪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空!请我吃饭吧!”
“嗯?”空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没听错,如果真的想帮我,那就请我吃饭吧!我可是一天都没吃上一口饭啊,快要饿死了!如果我饿死了,那肯定是第一个被饿死的神了……”
温迪盯着白底红字的广告,眼底的光越来越亮:“正好这里在搞活动!苹果派买三赠一买五赠二!饮料可以点这个苹果气泡饮!啊,可惜没有苹果酒,这个要去哪里才能买到呢……”
“停一停停一停!苹果派和饮料就算了,怎么还有酒啊?”空再次打断温迪的报菜名行为。
温迪认真地思考了一番,试探地给出结论:“……为了压惊?”
“怎么看需要压惊的都是我吧!”
让空的表情从呆滞,后悔到气急败坏,只需要吟游诗人三句话。
空抬手制止了温迪继续表达对酒的热爱。他有种近乎直觉的预感,如果真要请温迪喝酒,他一定会非常,非常,非常地后悔:“苹果派和气泡水我会请你,酒就别想了,记住你才十七岁啊未成年。”
不顾温迪“我两千岁了!两千岁了好么!”的抗议声,他打量着广告牌上的苹果:“这个派就是在吃苹果酱吧?这东西吃的饱吗?”
空的眉头逐渐蹙起:“这就是零食吧?”
他抬头看着温迪,眼里全是:你就吃这个?
对,就是那种家里大人看小孩儿不老老实实吃饭的谴责眼神。
“这不能算正餐,你跟我回家吧。”
意识到这话有些不对,空连忙补充:“我的意思是,今晚我做饭,我可以请你来我家吃饭,你愿意吗?”
此刻,在温迪眼里,空仿佛放射着名为母性的光芒。
他扑上去抓住空的手:“空!你真是个好人啊!”
“谢谢但这里不收好人卡。”空一脸嫌弃地挣开温迪,“不过如果带你回去,我得先跟荧说一声……”
他掏出手机,正要拨号,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望着温迪:“对了,你是不是没见过荧?”
“荧妹妹?我们一起打过几局游戏,但线下的确没见过啦。”没有意识到某位哥哥瞬间犀利起来的眼神,温迪自得地拍着胸膛,“你放心!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和世界上任何人打好关系!”
“……就是你这么说才让人更不放心了啊!”
听见这种发言,作为一个隐藏极深的妹控,空开始认真思考,他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事实证明,空的担心是对的。
就在他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家,站在门廊,还没摸出钥匙时,门先一步敞开了。
荧穿着洁白的裙子,头发细细理好,别了花朵形状的发卡,脸上化了一层薄妆,明显是打扮了一番。她站在房门内,同门外额上一块红药水,发辫半散,一身圆领衬衫大裤衩上东一块尘土西一块血迹,手里还提着四个大塑料袋的空对上了眼,两个人都愣住了。
空觉得自己的头开始痛了。
“荧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哥哥你的头……”怎么受伤了?
“你们两个怎么挤在门口啊?”
双子没说完的话被温迪一把打断。
温迪推推空。
在高中一堆迅速蹿起个头的男生中,他们俩都是那种常年被安排坐在前两排的类型。区别在于前者还会不顾自己已经三年没长高的事实振振有词地强调自己只是发育晚,而后者已经放弃了解释并在各个方向开始全面碾压任何一个敢嘲笑他身高的人。
说起这个的意思是,他们三个的身高差距不大。只要空堵在门口,温迪就看不见里面的荧,而荧自然也看不见空身后的温迪。
意识到这点,空不着痕迹地移动了一下身形,赌住了荧向外望的目光,将温迪挡的更严实了。
他举起手中的袋子,示意妹妹接过:“荧,帮我放一下。”
荧点头接过那几个大袋子,却没有立马走,而是探头试图望见被空遮住的少年:“是温神来了吗?欢迎欢迎!”
听见这句话的空觉得头皮都麻了:“这什么称呼……你可以直接叫温迪的啊!”
“谢谢荧妹妹——”不同于空,被叫的本人反倒没什么反应。
“哎呀,毕竟是大腿嘛,这么直接叫名字多不好意思~~”重度游戏上瘾少女嘴里这般说着推辞,改口却无比迅速,直接略过了堵在门口的空,招呼道:“温迪快进来吖!”
空面无表情地推她:“你先去放东西吧你!”
在支开了荧后,空才把温迪放进了房门。左右四顾自在极了的吟游诗人一点不客气地四处乱窜,并放出了由衷地感慨:“哇!空你家还挺大的诶!”
的确是大。这间房子是个四室三卫两厅的构造,几乎是温迪家的四倍大小了。
温迪探头正要向着房间里看去,一只手伸过来,房门被重重阖上。
“这是荧的房间。”某位哥哥面无表情地说。
在那死亡视线中,温迪连忙抬起手:“我发誓我只是随便看看!不是故意的!”
空重重冷哼了一声。
温迪无奈地说:“要不你介绍一下?”
听见他这么说,空反倒扭开了头:“……也没有什么需要介绍的,除了荧的房间,你随便看吧。”
看见他的样子,温迪啧啧感慨。
这是什么种类的傲娇妹控男妈妈啊。
不过他没有继续和空拌嘴,反而转身逛了起来。从空的房间,客厅,阳台,厕所到书房,温迪都转了一圈,转到空都有点困惑了。
“你是在找什么吗?”
“唔?没啊,只是想着你家只有你和荧妹妹两个人住吗?”
空挠了挠头,脸上是异常为难的表情,似乎是在想怎么开口。
最后他还是叹了一声:“我家……情况比较特殊。”
“和你家差不多。”空看了一眼温迪,又不好意思般地转过头。
下午在一起去警局的过程中,空无意识得知了温迪的家庭情况。
在警察的问话声中,空看见,温迪依旧是笑着的。
他笑着说:“没有哦。我没有监护人。
“嗯,我是孤儿嘛,养母是半年前去世的。可以联系的人……对不起,真的没有。”
温迪为什么能笑得出来呢?空不知道,但他又想起了之前温迪轻描淡写地说着关于神明的事……
如果是神明的话,是不是对于他人的死亡,对于自己独自一人这种事,已经习惯了呢?
“啊,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没事,我之前也没说,”听见温迪的道歉,空发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你先自己逛着吧,我去看看荧。”
他近乎落荒而逃。
温迪奇怪地看着空逃跑般的背影,倒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情绪,直接推开了最后一间房间。
“啊,是训练场啊。”
这最后一间房近乎是空的,只在靠墙处有一排立柜,墙上还挂着两柄剑,交叉挂着。
温迪上前端详了一番:“真的是一样的剑啊。”
他面色复杂地看着双剑的剑柄,那是近乎于太阳和月亮的握把。双剑在他的元素视野里散发着的莹莹白光,证明了那并不是简单的装饰品,而是真正蕴含着危险的凶器:“我还以为是和我一样的转生……”
“不,也不一定。”温迪眯起眼。
他右手向前探去,青光从他手底延展开,逐渐现出实体——那是一把流着莹蓝光芒,优美如诗的弓。
“毕竟‘千年大乐章’也在我这里……”
温迪甩着手中名为“终末嗟叹之诗”的弓。这把弓是同他的七弦琴“斐林”和已经被收走的风之翼一起,作为风神位格回归的小小赠礼。
他托着脸,觉得自己上辈子加这辈子叹的气都没有今天一天多:“如果她在就好了……”
但双子的家中,确实再也没有第三个人生活的痕迹。
把弓收回去,温迪把自己瘫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他转了一圈,却连双子记不记得提瓦特都不能肯定。
不过看空的样子,大概是不记得的。
看着天花板,他哀叹着:“……所以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啊。”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温迪所能听见的只有风。
风是他的兄弟姐妹,是他的耳目手足,他还未成为风神之时,便是千风中的一缕。
风无处不在。在温迪耳边,他们轻声诉说着。
他们说,天黑啦,太阳落山啦,星星升起来啦。
挺好,温迪点头,高天之上再也没有虚假之天挡在登高者眼前了。
他们说,树叶流水都在奏歌呢,你听见了吗?夜来香在伸懒腰呢,她们要开花啦。
唔,温迪思考,她们有塞西莉亚稥吗?
他们说,塞西莉亚是什么?她很稥吗?真可惜啊,现在只能闻得到烟火气息,人们都在做饭呢。
唉,温迪叹气,我也很饿啊。
他们说,你饿了?你想吃一朵云吗?还是一滴露水?南边要来雨啦,很好吃哦。
诶,温迪拒绝,现在这些我吃不了啦,我在等那边的兄妹做饭给我吃哦。
他们笑,那你可要够等呢,他们还在吵架啊。
是嘛?温迪感慨,那不是吵架,关系很好的证明哦。
真好啊。那位深渊的殿下曾遗忘了初心,向血亲举起了剑。但在这个世界,他们能忘却那一切,能成为现在这样……
所以我又在烦恼什么呢?我不是早就做出决定了吗?
温迪笑着伸出手,看着一缕黑烟如火般从他指尖升腾而起,却被风吹散。
温迪并没有把一切都说给空听。
把秘密藏于心间仿佛成为了某种习惯。
他飞上天不是为了蒙德在他头顶,或者说,不仅仅是因为蒙德在他头顶。
那一瞬间,温迪看见的是裹在无尽黑火中的蒙德土地碎片,正在向着这片城市坠落。
这才是他真正飞上天的理由。
那黑火,是妖邪,是业障,是死亡魔神的怨气,是来自深渊的猛毒。
那是潘多拉之匣,是恶魔的低语,是摧毁理智的欲望,是灾祸的具现化。
温迪不能让它坠落在这片土地上。
那一瞬间,温迪其实兴起过毁坏这一片碎片的念头……他对蒙德的感情,自然是没有前世浓厚的。那毕竟只是个梦,前世的三千年,对于现在的温迪,只不过是个如水中月镜中花般的梦。
但他最终选择了拥抱那块碎片。
我果然还是很贪心的。温迪想着。
只是我的力量还不够。
温迪瘫在沙发上,眉眼间有丝丝疲惫泄出。
如果能有什么恢复神力的办法的话……
“温迪!”荧从厨房蹦了出来,一路蹦到了温迪身前,把手中举着的手机怼到了温迪脸前。
那上面正播放着一条短视频,是一个长着翅膀的人影划过天空的虚影。
“这上面是不是你啊?”少女浅金的眼亮闪闪的。
“诶,诶嘿?”
空在厨房里心不在焉地切着菜。
说实话,他很不放心让荧和温迪两个人待在一起。
至于是担心温迪的精神状态还是担心自家白菜被拱了,那就不好说了。空一脸严肃地搅拌着锅中的汤,实则早就魂飞天外。
想起荧之前的话,空默默决定把速度快一点。
借着端菜的机会出去瞧一眼好了……
“菜上来了……等,等等?你们在干什么?”
空目瞪口呆地看着客厅。
飘在他家客厅天花板上,正努力把自己蜷成一团的温迪和踩在茶几上叠高高,正试图把温迪拽下地的荧一同回过头来。
前者一脸得救了,后者一脸兴奋。
“空!管管你妹妹啊!”
“哥!快过来帮忙啊!”
“你妹妹要扒我衣服啊!”
“温迪他有夜光纹身诶!”
空仿佛听见了“啪”地一声。
他脑中那根弦断了。
“你们两个!给我适可而止一点啊啊啊啊!”
——
“你能不能矜持一点!你是个女孩子啊女孩子!”
“矜持是做给外人看的!你们是外人吗?”
“请把我当外人吧谢谢……”温迪小声说着,但无论兄妹哪个都没有理会他。
“那可是夜光纹身!你难道不想摸摸吗?”
“……那也不能掀别人衣服!”
“空你犹豫了吧?你确实犹豫了吧?!”
“然后你就借口性别之分把温迪带走自己上手是吧!”
“你们确实有性别差啊!”
“空你反驳的重点是不是错了啊!”
“从一开始你就霸占着温迪!回回你们玩游戏都不带我!”
“我和温迪是同学啊!而且平时是你自己说要直播拒绝和我们一起玩吧?”
“喂喂,你们兄妹两个是真的不觉得你们的话题有点问题吗?”
“谁叫哥哥你不愿陪我一起直播啊!”
“你是认真的吗?你是看不见你的观众怎么喊我的吗?”
“嗯?”温迪撑起了身,他嗅到了瓜的味道。
“所以他们怎么喊你的?”
荧冷哼一声:“不就是被喊一声‘老婆’吗?哥哥你至于记那么久吗?”
空捂着脸悲愤大喊:“那是因为被喊的不是你啊!”
温迪探出身,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他们不叫荧‘老婆’?那他们怎么喊荧的?”
“他们叫荧‘老公’……”
“噗。”
空抬起头,一脸警觉:“你刚才笑了吧?你笑了对吧?”
“对不起……但是,哈哈哈哈哈哈!”
空恶狠狠地磨牙:“温迪你信不信你要是和荧一起上直播也是被喊老婆的份!”
“那必不可能!”温迪拍着胸膛一脸自信,“我都是让别人叫爸爸的!”
“卧槽!咱爹竟然看起了这种新闻!你们谁去看看,是不是明天就要世界末日了……”
一个仅有三人的聊天小群忽然炸开,附带一条链接。
标题是《震惊!北境出现空中飞人!疑似天使出现?!》,配图则是一个糊到不行的人影。
看着就十分标题党,靠谱程度堪比抓住一只外星人。
随后弹出的是一张明显偷拍的照片。
照片里的人身姿挺拔,五官俊朗,一头棕色长发扎起,直直垂下,在末端渐变成璀璨金色。
他端坐在电脑前,明明是看着疑似标题党的假新闻,却好似在参加什么大型会议般严肃,长眉蹙起,一双金瞳微眯,眼尾一抹红飞起,堪称动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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