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遗址附近的这座影视城,是全国规模最大的几座影视基地之一。
城中八处景点,囊括了宫殿园林街巷古城种种布景,踏入此处,便仿佛回到久远的过去,高大城门拔地而起,人流如蚁群涌入其中,古朴石板铺地,漪漪杨柳临水,青砖黛瓦是江南,红墙绿瓦是宫堂,骑楼遍布是洋场,天南地北共处一隅,千年人间凝固一时。
钟离随着严芸芸行走在街上,望着左右的小楼陷入了回忆。璃月虽为海港,但其境内多高山丘壑,少了一番江南水乡的润泽,也少有这般四方通透,精巧秀丽的建筑呢……
就在他琢磨着如果璃月要多样发展,可否把荻花洲也利用起来之时,却忽见人群围堵一处,身边喊着好无聊的严芸芸眼睛一亮,往前一蹿,一米七的个头明明不算小巧,却没入人群一瞬间便没了影,让向来喜怒不显的钟离都瞪大了眼,失措了一瞬。
“……学姐?”
四周人头攒动,无人应他。
钟离无奈地摇头,也不去寻她,逆着前行的人潮径自走到路旁,找了一处木椅坐下,开始等严芸芸回过神来寻自己。
只是他等了许久,却没见人群散去,反而见那热闹之处人流涌动,竟是朝着他的方向来了。
钟离:“?”
他有心要换个地方,但又担心严芸芸寻不到自己,正踌躇间,突然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钟离微微侧过头看向身后。
来人在那双灼灼金瞳的注视下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那人一身红袍,头上一顶乌纱软帽,半张脸被花白长须盖住,脸上一层厚粉勾勒出层层褶皱,那只准备拍拍钟离肩膀的手还高抬着来不及放下,钟离扫了一眼,对方手心手指仍旧饱满厚实,是青年人的手掌。
明了对方是影视城内的工作人员,钟离缓下眉眼,问道:“有什么事吗?”
对方犹豫了一瞬,还是开了口,那声音确实是属于青年人的:“这位先生,我们这里……”
他还未说完,一队衙役打扮的年轻人自他身后列队跑出,而前方,人群涌上前来,袅袅女音破开人群,一路来到了他俩身前:“……不若你跟我到官府来!我今日就要求那官老爷看看,到底真相为何!”
话音落下,三位古装扮相的男女在人群簇拥下走上前来,看到坐在主座木椅上的钟离和站立一旁的红袍男子,所有人都愣住了。
钟离:“……?”
他后知后觉地往四周一望,这是间对着街巷半敞的露天小屋,他所选中的这张木椅正好是中间主座,周围还有摆好的木牌次座,连着头顶高挂的“明镜高悬”牌匾,俨然是个半露天的县衙布景。而那位本该坐在这里的“官老爷”此刻正站在他身后,整个人都僵硬了。
而之前蹿没影的严芸芸则正站在围观群众的最前排,看见这样一场闹剧,笑得一口大牙全都露出来了,还遥遥给钟离比了个拇指。
钟离没有理会她。
见所有演员都没反应过来,而围观观众隐隐间已经起了骚动,他沉吟了片刻,却是坐得更直了。
高堂之上,少年一头棕发束起,端坐于高大木椅之上。那木椅本该衬得他身量不足,质疑他为何身在此处,然而当他抬眸之时,没有任何人会再有这样的疑问,甚至还有几分此处太过简陋,配不上他的错觉。
那一双金瞳仿若天威重重,眼尾一抹红不曾削去这威严半分,只是让人更深地把那一双眼记在心间。
被这样一双眼扫过,无论是呆住的演员们还是围观的人群俱都安静了下来。
钟离开口,金瞳直直望向为首的女演员:“你到此来,是为了何事?”
女演员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接了话,俯身下拜:“草民斗胆,请大人替我做主!”
拜完了她方才意识到不对,抬头问道:“你是谁?为何坐在这里?”
问完她才发现不对,周围的同伴都在同她使眼色,那位正经的“官老爷”更是满头大汗。
他支支吾吾地试图解释:“这,这是……”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钟离打断了对方的话,脸上表情冷下,周围的围观观众都不自觉得噤了声,首当其冲的女演员更是再不敢抬头。
她心一横,干脆不理这意外,闭着眼把烂熟于心的台词直接背了出来。
这个故事倒是简单,不过就是一曲窦娥冤。
只不过堂上需要的是一位贪官。
而现在坐在堂上的是钟离。
所有的演员都紧张地看着这位乱入的爷,生怕他乱说话。
而钟离也不负期望地开了口:“你们所说的可都是实话?”
堂下三人迭声道:“自然都是实话!”“怎么可能有假!”
“那好,我相信你们。”钟离颔首,“那碗羊肚羹还在不在?”
窦娥冤中,张老汉就是因一碗自己亲子张驴儿下了毒的羊肚汤死去的。
几位演员面面相觑,均不知这位小爷想干什么,但左右表演已经砸了,便顺了他的意,一个扮做衙役的年轻人去取了作为道具的羹汤,放在了堂前。
钟离看了一眼,闻到了一股熟悉鸡汤味儿,正是刚刚和严芸芸午饭光顾的那家。
这广告覆盖得还挺巧妙。
钟离一抬眼,“既然你们都说自己是无辜的,那就喝了这汤吧。”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
“为什么不喝?”钟离一挑眉眼,一双金瞳淡漠无情地望着堂下的人,把所有人都看得背后冷汗直冒。
饰演张驴儿的演员艰难地试图跟上这位爷的思路:“大人,这羹汤可是有毒的,我父亲他可就是因为这汤死的啊!”
“有毒?谁下的毒?”钟离反问。
“张驴儿”连忙指着“窦娥”说道:“自是做这羹汤的毒妇!”
“可她之前说,那羹汤她没有下毒。”
“张驴儿”高声叫道:“这小妇人素来顽劣,嘴里没一句实话,大人可万万不能信她!”
钟离又望向“窦娥”:“我虽愿信你,但你要如何证明?”
“窦娥”咬牙。她隐约摸到了几分这位爷的想法,但并不能确定,只能蒙一把:“我的确从未在羹汤中下毒。若天地有眼,不让我蒙受此冤,那么这羹汤,我喝了便是!”
她抢上前就要去抢那碗羹汤,手将将要够到碗时却被钟离拦下。
“很好,我信你了。”金瞳的少年笑得温柔。
他转头看向“张驴儿”:“你说毒是她下的,可她却愿意喝下这汤,这你要如何解释?”
“张驴儿”支支吾吾,不知如何答话:“这……这……这都是她演的!大人!大人你要信我!死的可是我亲父!我哪有毒杀亲父的道理!”
“哦?这可奇了。”钟离看着他,目光泠然,“你口口声声说你亲父是被毒死的,那你如何得知你亲父是被这一碗羹汤毒死的?”
“张驴儿”懵了:“怎么不可能?他是喝了羹汤后死的啊?”
“并不尽然。”钟离慢悠悠地说,“死亡因由有许多,他可能是突发恶疾而死,可能是食性冲撞而死,可能是异物哽塞喉口而死。
“仵作还未验尸归来,你亲父死因未定,你为何如此确定他是被毒死的?
“你为何如此避讳这一碗羹汤?”
“我……”“张驴儿”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自然是因为毒就是他下的啊!”场外的严芸芸起哄道。
“不是我!”“张驴儿”愤怒转身看向门外做了个鬼脸的严芸芸。
堂上的钟离缓缓说道:“既然不是你下的毒,也不是她下的毒,那这汤自然是没问题的。”
他一双金瞳直直注视着“张驴儿”:“你敢喝吗?”
“喝一个!”严芸芸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
在她的带领下,围观的人群也喊了起来:“喝一个!喝一个!”
堂上的“张驴儿”在一迭声的“喝一个”中手足无措,最后崩溃出声:“没错!毒是我下的!是我害死了我自己的老子可以了吧!”
钟离颔首:“既然你已认罪,那么带下去吧。”
两个“衙役”立马上前把明显情绪不对的“张驴儿”给拖到后台去了。
钟离缓缓站起,对着“窦娥”点头:“天地并非无眼无情。凡你所做之事,天地都在看,都记在心间。”
他笑容和缓:“不要对这世间绝望,一直向前走吧。”
“窦娥”一时竟分不清,他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自己扮演的角色说话,她恍惚间出声:“你……”
那少年却已经下了台,站在演员和观众的中央,认认真真地对着两方都道歉了。
“对不住,诸位,是我扰乱了这场演出,我在这里,先给大家道一个歉。”
“对不起,我擅自篡改了一些剧情,给大家带来不便的观看体验,我很抱歉。”
“……是我自己误闯了表演场地,才会造成这样的意外。”他向着观众认真解释:“原本的表演真的很棒,希望大家不会因为我的过失而对它降低评价,错过了这么精彩的表演真的是一件憾事。”
“没事啦,这样的演出也很精彩!”严芸芸冲着钟离挤眉弄眼,转头问诸位观众,“大家说,是不是啊?”
在她的带头下,本还稍有微词的观众都不再多说,人群逐渐散去了。
就在钟离也打算跟着严芸芸一同离开之时,几位“演员”都围上前来。
钟离一愣,对着为首的“窦娥”说道:“几位是需要什么补偿吗?”
“这件事确实是我的过失。”他眉眼认真地试图和“演员”们商量,“如果诸位需要的话,钟某会尽力补偿诸位的。”
这话反倒令几位演员尴尬了,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窦娥”站了出来:“不不不,是我们这边没有对场地安排到位,反倒是麻烦小弟弟你救场了。”
“张驴儿”也从后台钻了出来,卸去了扮演角色,他其实是个活泼的年轻人:“嘿,小兄弟你可真厉害!你也是学表演的吗?有没有兴趣来我们这里啊?”
钟离对他的话稍感意外,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不,我是学金融的。”
“嗯?学金融的?不会吧?”对这个回答最感意外的就是“张驴儿”和“窦娥”了,“你戏感气场那么强,都带着我跑了!我还以为你是专业表演出身的呢!”
这话钟离不知如何接,只能说:“我确实是学金融的,此前从未接触过表演,此次也只是即兴发挥,没给各位填麻烦就再好不过了。”
“张驴儿”怂恿道:“可你真的很有天赋,要不要考虑一下转行啊?”
“行了,别多说了。”“窦娥”一拍他的肩,“这些道歉的话我们也都说过了,也不再多说了。”
这位扮演“窦娥”的女孩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总之,欢迎来到影视城!祝你接下来玩的开心!”
钟离也笑了:“谢谢。”
在与诸位演员道别后,钟离快步赶上了严芸芸。
这位几次出口起哄捣蛋的学姐笑得促狭:“学弟啊学弟,没想到你还挺有天赋的嘛?要不你先给我多签几个名吧?等你出名了我就发财了!”
“严学姐说笑了。”钟离对她的打趣已经麻木了,“您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话不要说这么绝对嘛。”严芸芸一本正经地摇摇头,“说不定你哪天就回心转意了呢?”
钟离不置可否,直接闭上嘴表示不想多谈这个话题。
严芸芸对他的沉默也不着脑,她上下打量着钟离:“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有这种想法了,之前看见你坐哪儿就觉得更合适了……”
钟离:“?”
这姑娘不理会他,只是埋头看了一眼手机,然后扯着钟离就走。
“学姐?”钟离满头雾水,“我能否问一下此行去处?”
“哎呀!没事儿!不必担心!”
“可……”
钟离话说一半就被她打断:“带你去换衣服而已!”
“?”
就在钟离奇怪为何要换衣服时,他被严芸芸径直拖到了一家汉服馆前。
六千岁老龙看着一排排熟悉的衣裳款式愣了神。
一旁的严芸芸还在嘀咕:“我搜了一下,这家店可是和各个剧组有合作的!制式质量什么的都绝对有保障!”
钟离有几分好笑:“学姐为何会想带我来此处……换衣服?”
“唔?就是觉得你很合适啊?”严芸芸一排一排逛着,打量着那些被展出的汉服,随口说道,“我第一眼看见你就有种你浑身上下有种被历史腌入了味儿的感觉,就是衣服不太顺眼,跟个千年老古董上裹了层泥似的,让人看着就想把你扒了。”
钟·被六千年历史腌入了味儿·千年老古董·离:“……”
他选择性忽略了严芸芸的最后一句狼虎之词,头疼地试图上前劝阻:“学姐,你大可不必……”
“学弟,我是干什么的?”严芸芸严肃地看向他。
“考古?”钟离不太明白她为何问起这个。
“对了嘛!”这姑娘开始滔滔不绝地输出:“我每天在学的,在干的,不就是把那些埋在地下的老古董挖出来,清理干净,然后再用个钟手段把它们最漂亮的样子给展现出来么?”
她看着钟离的眼神甚至带上了一点儿诡异的慈爱:“所以我看见你时,想打扮你不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么?”
钟离顺着她的话思考了一番,以普遍理性而言,的确很正常的样子……
“明白了吗?明白就去换上。”严芸芸把一件黑底金纹绣着祥云暗纹的交领深衣塞到了钟离手上,又塞给他一件有金龙暗麟缀在衣角的大氅。
钟离神色复杂地看着手中的衣物:“为何选择这件?”
“因为这配色很衬你的头发和眼睛啊!”严芸芸奇怪地看着他,随即笑得不怀好意,“你不去换是不是因为不会自己穿啊?要不要姐姐帮你?”
“不必。”钟离断然拒绝了严芸芸,在问过店员后走进了试衣间。
他打量着手中服饰,依稀记得璃月尚存之时,他也有过这等样式的衣物,连纹理绣花的样式都极其相似。
可手中的着物终究不再是霓裳花制成的了。
钟离叹一口气,换上了这身衣物。思忖片刻,他又取下了发绳,把一头长发散下。手中金光亮起,岩元素凝在一处,钟离捏了一个自己曾经惯用的发饰样式,熟练地替自己戴上。
看着镜中年少模样的自己,钟离嘴角微弯,露出一个极轻的笑。
他倏地转头。
一丝极轻微的黑色烟气从他视野里消散不见。
钟离脸上的表情骤然冷了下来。
他大踏步出了试衣间,一路上所有看到他的人都瞪大了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连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但钟离全然没有理会,他径自走向严芸芸。
看着钟离走过来的严芸芸眼睛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光彩:“学弟,你……”
她在看见钟离的表情时瞬间噤了声。
换上这身衣物后的钟离确实如同拭去尘土的古董,溢满了美感的同时,那股隐藏其下的威严气质也随之爆发出来,压得严芸芸近乎喘不过气来。
好在钟离看见她后表情稍稍缓和了些许。
“严学姐,我有一急事要办,你稍后便独自游玩吧。”
丢下这么一句话后,他匆匆踏出店面,留下一路惊叹和私语。
待他的身形消失在人潮中后,才有一位店员骤然反应过来。
“唉!等等!那套衣服是闫导剧组订的!不卖的啊!”
严芸芸:“……诶?”
——
齐建柏咽了一口口水:“我觉得这孩子可以。”
虽然不愿承认,但他在看见那双眼时确实感受到了一丝心悸。
“是吧!我就说嘛!”周一染得意地收回了手机。
“那你要把这照片给闫老师看吗?”齐建柏试探着问。
虽然是素人,但这个配角本身戏份并不多,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有这样的气质,那么对他演技的要求也不会很高。
“不行呢。”周一染叹了口气,打开那瓶冰水猛灌了一口。
“为什么?”齐建柏追问道。
他们都知道错过了这个,以“闫王”的标准,下一个可真不好找了。
“那孩子自己可能不会愿意吧。”周一染闷闷地合上水瓶,“你知道我弟是什么学校的吧?”
“不是清明学院吗?你都吹过多少遍了。”
“我之前说过了吧?这孩子,是我弟的室友。”周一染掰着手指头数,“十六岁上大学,还是他们全系第一,第二名拍马都赶不上的那种。”
“你要是有主意,那就去把他挖来给咱们当配吧。”她悻悻说道。
“……”齐建柏沉默了。
娱乐圈看着光鲜亮丽,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渴望踏入其中。
他们都明白这一点。
就在两位大明星一同郁闷的时候,一旁的场记小刘忽然叫了一声:“闫老师!您去哪儿啊!”
“散步!”老人的声音硬朗极了,“再不去散散心我迟早要被这帮小崽子气死!”
齐建柏和周一染对视一眼,两个人认命地起身,做出标准的营业式微笑,去和还留着排队的演员们说明情况,劝他们回去了。
等人全走的都差不多了,齐建柏犹不死心地低声问道:“真的没办法吗?”
电影档期要是因为迟迟选不上人延误了,对他们来说可不算一件好事。
周一染翻了个白眼:“你还不如指望人自己掉进我们剧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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