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精灵的一天是如何开启的呢?
是甜甜的苹果香气, 鸟雀们的谈话会,还是一首来自少年的歌?
在悠扬的歌声中,小小的团子自枕间探起身, 黑色小脸上两颗豆豆眼努力睁了半天还是没能睁开,白白软软的布偶团子晃晃脑袋上的两片小叶子, 循着风中传来的香甜气息飘到了桌上的果盘处,抱起比他整个人还要大的苹果,又顺着风飘向了歌声所在的地方。
看着那个红彤彤的大苹果浮在空中跌跌撞撞地向着自己飘过来, 黑发少年的手指在七弦琴上荡出一串颤音。他叹了口气, 坐直了身,放下手中的七弦琴, 向着那个大苹果伸出了双手。
苹果稳稳当当地落到了他的手心。
一张黑色小脸自苹果后探出, 小风精灵的眼眯成了大大的月牙。
“温迪, ”少年弹了弹白团子的头, 小团子顺着他的力道软倒在了他的手心,看得少年忍不住笑出来。
看见风精灵躺在他手心眯起了一只豆豆眼望他, 少年咳了两声,把自己脸上的笑意收了收, 故意端起脸看他:“这可是家里最后一个苹果了哦。”
“!!!”
装死的小白团子猛然弹起来, 把自己糊到了苹果上, 抬起小脑袋, 一双望着黑发少年的豆豆眼变成了泪汪汪的蛋花眼。
被他看着的少年人再也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他笑着伸出手指揉了揉小精灵的头上两片小叶子:“好啦好啦, 你吃吧,待会我会再去买的啦。”
听见这话的小白团身周冒出了大片大片的小花花。他抱着那个大苹果, 把整个身子都埋进了苹果里。明明那张小黑脸上一点嘴巴都看不见, 少年手中的苹果却在以一种让人惊叹的速度光速消失着, 溢出的果汁溅在小团子的白斗篷上。那小小一团在少年手心里扫来扫去,好似在挠痒痒一般,让少年差点就忍不住攥紧手掌把他抓在手心了。
一个比风精灵个头还大上一圈的苹果不过两分钟就只剩下了果核。从一块白布包变成白布球的小精灵抱着果核扔到了一边,又飘到了少年放在一旁的七弦琴上方。青色的光自他胸口的小宝石里冒出,七弦琴被风托起,晃晃悠悠地撞进了少年怀里。
“是还想听我唱歌吗?”
小精灵大大地点着头,头顶两片小叶子随着他的动作大幅度晃动着,在他停下后还在抖,带着他也晃了晃。
少年抱着琴,目光一直追随着飞到自己的头上趴下的风精灵:“要不我们去广场上唱歌吧?”
广场?
趴在少年头上的风精灵陡然撑起身子。
黑发少年转头向着窗外望去:“你看外面的天气多好啊!”
他正此刻正坐在窗边,蓝色的眼底映着同样蔚蓝的天,金灿灿的暖阳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也照在风精灵身上。清风徐徐,窗外挂着木制花架里,各色不知名的小野花在风中摇摆,肆意生长。
小白团软软地瘫了下去。
知道他同意了,黑发少年站起身,抱着琴走下了楼。
红色顶的小房子在道路旁列队,白色的大风车个子高,块头又大,只能老老实实地立在后排,六根巨大的手臂是大张着的白色风帆,随着千年不息的流风缓缓旋转。
少年一路走来,都有人和他打招呼——
花店的小芙罗拉问他要不要新的塞西莉亚,他接了过来抬手递给了头上一脸好奇的小精灵;水果店的昆恩亮起眼向他推销新进货的苹果,他在小精灵的催促下笑着要了一袋,拿了两个在手上,其余的请正应付着青梅竹马的店老板帮他保管;猫尾酒馆的玛格丽特抱着猫笑盈盈地迎上来,让少年急退了好几步。
小白团和被它抓着头发的少年异常同步地打了个喷嚏。
黑发少年搓搓红通通的鼻子,瓮声瓮气地冲着一脸笑意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老板娘说道:“不劳烦您了,我现在要去广场上唱歌呢。”
他头上的小精灵伸出藏在斗篷里的小手手搓了搓自己的小黑脸,一脸可惜地望着猫尾酒馆的方向。
像是知道小精灵在想什么,少年抬起手按住了蠢蠢欲动的小白团。
“温迪,现在还不能喝酒哦?”
风精灵顺着他的力道瘫在了他头发上。
绕过层层台阶,走过拱顶长廊,小白团窝在少年头顶,攥紧了手中的呆毛,眯起了豆豆眼,看着少年拾阶而上,一路走到了广场之上——
本应是风神像的地方赫然变成了一座被鲜花簇拥的小小花园,最中央一座喷泉池汩汩流淌。
松了手中抓住的呆毛,小精灵pia地软倒了。
四周的风都笑了起来,那笑声飘啊飘啊,一直飘到了天上。
少年疑惑地想抬头看,却怕小精灵从头顶滑落,只能僵着头,两只眼向上抬着:“温迪?”
风精灵一动不动地在他头顶装死。
戳了戳小精灵,少年满脸疑惑地走向了喷泉池,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劳伦斯!”少年高兴地喊着自己蓝头发的祭司朋友,有着瘦削忧郁脸庞的祭司转过头同他点头。
“怎么只有你一个?其他人呢?”少年靠着喷泉池的边沿,拨弄着手中的七弦琴。
“阿莫斯在城外和温妮莎打架,莱艮芬德被拉去给她们当裁判了,古伦希尔德在围观。”祭司回答道,“安德留斯说她们两个太烦了,让她们先自己打一架分出个胜负再去挑战祂。”
在少年头顶打滚的风精灵听见这话,一个没注意从少年头上摔了下来。
少年无奈地伸手接住他,小精灵在他手心迷茫地甩了甩头。
劳伦斯望着小白团子,皱起了眉:“温迪,你是不会飞了吗?”
“?”
小精灵转过头用一双豆豆眼狠狠地瞪着他,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白布球又被气得鼓起来。他在少年手掌里晃晃悠悠地飘起来,那好似摆设一般的单边小翅膀用力一扇——
清风流转,吹起劳伦斯垂落在肩头的辫子。祭司面无表情地说:“嗯……你可以再用力点。”
“???”
小白布球更鼓了。像个气球一样左右乱晃。
“你别开他玩笑了啦。”
少年伸出双手捧起小白布球,风精灵在他手心里一下泄了气,顶着一双煎蛋眼看着少年,伸出小手对着蓝头发祭司就是一顿指指点点。
祭司看着白布团子的眼神满是嫌弃,还有一丝微不可见的无奈:“怎么像个向麻麻告状的幼崽一样。”
“当个幼崽不好吗?”少年笑着揉了揉风精灵的小脑袋,“能当一个永远都是快快乐乐的幼崽,不是件好事吗?”
“如果可以,我希望温迪永远都是一个幼崽呢。”
小白团子缓缓收回了告状的小手。他攥紧了自己的小白斗篷,一双煎蛋眼望着少年温柔的蓝眼睛,越摊越大,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一连串细小泪珠从他漆黑的小脸上滑落,砸到了少年手心。
“诶?怎么哭了啊?”
少年急忙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试图擦掉小黑脸脸上的泪珠,才擦掉了一点,就有更多泪水从那双豆豆眼里涌出来,把他的手指浇得湿透。
少年局促不安地收回手指,求助地望向站在一旁的祭司:“劳伦斯!怎么办啊?”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知道?”看着哭成花团团的小精灵,祭司皱起了眉,焦躁地跺起脚来,“你倒是别惹哭祂啊?”
少年收回手足无措地望着掌心的
风精灵,这时的他才终于有了那么一分属于少年人的意味:“那……那温迪要不要来听歌?”
他把小精灵小心翼翼地放在水池旁,蹲在小精灵旁边,抱起了自己的七弦琴。
风精灵望着他,脸上的泪珠终于有了几分断开的趋势。
看着那张黑色小脸上的泪流得不那么凶了,少年安下心来。他干脆盘腿坐在了地上,垂下眼,拨动着手中的琴弦。
他缓缓张口。
清澈的少年音响起,像是一簇新火燃起。
他的歌声逐渐嘹亮,风带起他的歌声,传遍了整个广场,城市,向着旷野奔去。
白色的狼王和红发的骑士一齐抬起了头。
遥远的悬崖之上,风之龙晃了晃尾巴。
风精灵的泪完全止住了。
那是风之歌。
“……寻诗于哀哭,寻梦于囚笼……”
少年睁开了眼,他身周已经围满了人。
大家都在鼓掌,六指乔瑟更是一边鼓掌一边流泪:“完了,我又要失业了。”
小白团子是其中最兴奋的,他在空中不规则地四处乱飞,最后一把撞到了他脸上,糊了少年一脸风精灵。
“……温迪,我不能呼吸了。”少年闷闷地说。
风精灵遗憾地从他脸上滑下来,开始绕着他转圈圈。
“……其实我写的歌你都听过啊。”
小精灵不理他,只是转得更快了。
“好吧好吧。”少年无奈地应道,“那你要安静一点哦?”
风精灵立马乖巧地盘在了他头上。
“为什么要在这里……算了。”
他闭上眼,手指拂过琴弦。
风车菊缓缓转圈,太阳从东方走到头顶,少年唱完了他写过的所有的歌。
放下手中的琴,少年满足地喟叹一声:“我的歌就只有这些了。”
他抬眼,眉眼间浸满了笑意,把手中的琴往前一递:“剩下的,就交给你啦!”
和少年拥有一模一样面容的神明垂着眼望向那把古朴老旧的七弦琴,伸手接过。
温迪抬起头,露出了一个和少年别无二致的笑容,那双弯起的眼里盛满了天空和大地:“好啊。”
少年神明闭上眼,唱起了歌。
他唱的第一首歌,就是风之歌——
“……风歌奏响,自由到来。”
他唱了那么多那么多歌,从蒙德一望无际的旷野唱到璃月巍峨屹立的高山,从稻妻连绵不绝的海岛唱到须弥绿意盎然的雨林,从枫丹纵横交错的水网唱到纳塔热意喷涌的火山,最后唱起至冬的冰雪,还有那失落的黑日之国。
他唱天空,也唱大地,唱星海,也唱路遇的人。他从正午唱到夜幕四合,熙熙囔囔的灯火在他的歌声中亮起,在风车顶端窝了一下午的风之龙不满地喷了个响鼻。
在群星之下,温迪放下了手中的琴。
站在蒙德城最高处的广场上,他抬眼望着这座童话般的城。风之龙在风车顶别扭地换了个姿势,温妮莎坐在不远处笑着望他,蓝发的祭司在和金发的女祭司拌嘴,红发骑士和白发猎手打成了一团,而远处,他们的后辈们正在聚会,琴被丽莎拉着灌酒,迪卢克老爷一脸嫌弃地看着骑士团的人闹成一团,蓝发的骑兵队长坐在他一旁,朝他举起了酒杯。
风中传来狼王的嚎叫。
而他的面前,黑发蓝眼,鬓角扎了两条小辫的少年正盘腿坐在地上,抬起头温柔地注视着他。
月夜之下,少年神明看着少年的眼睛也亮起了繁星:“我一直想把这些歌唱给你听!”
“我知道的,我一直知道的,温迪。”少年望着他。
“我知道
你走过了多少路,我知道你经历了多少旅途。
“但是,我知道的,你也知道。”
“你不能在这里停下。”
一切戛然而止。
狂欢的人群和梦中的城如烟般散去。
一片混沌中,唯有黑发少年站起了身。
他同温迪对望着,宛如镜子的两端相对而立。
温迪沉默着。对于这一切的改变,他并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牢牢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年,轻声问道:“真的是你吗?”
“是我。”少年笑着点点头,“你其实对这一切早就有所预料了,不是吗?”
听着这句话的温迪低下头:“但这只是一个猜想,我并没有把握真的能实现,更何况你已经……”
……死去太久了。
地脉是存储一切信息的网络,过去,现在,未来的一切都在地脉中流淌。在提瓦特,自古就存在的地脉锚点遍布整片大陆,就连七天神像都是地脉节点之一。
可七天神像虽然与神明有关,地脉网络的控制权却不在七神手上。他们只能稍微借用几分那庞大的,甚至与别的世界相连的网络。它控制权的归属,被天空岛牢牢把握,而天理与深渊的另一个战场,就在地脉深处。
在这场连尘世七神都无法插手的战争中,唯一的变数是稻妻的神樱树。
温迪垂下眼。
这是属于那位和巴尔之间的豪赌。毫无疑问,她们赌赢了。
这颗由雷神双子中的姐姐,雷电真的意念变化而成的种子,被双子中的妹妹雷电影亲手种植进了时间间隙,并成功地在遥远的过去发芽生根,从而逃过了天空岛的耳目。
她在地脉网络中扎下了根。
作为风的神明,他曾经在神樱种子种下后去过一趟稻妻,并从八重神子那里了解了神樱树的近况。
在知道了地脉投影这一存在后,他就有了这么一个想法——
那就是让神明背负一国之民,通过地脉转移到其他世界,再让神明以己身作为锚点,把这段“历史”锚定在新世界的地脉之上。
若是终末来临,这可能就是他们最后的求生之道。
“可如果锚定的是地脉里存储的信息,那么,存在于遥远过去的记录能不能重现出来呢?”
——在订下这个计划后,这样的想法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
这种想法就像一根猫毛,细小,却扰得温迪寝食难安。
自由之神却被过去所囿,这种话说出去,能有几人相信呢?
但温迪确实忘不了面前的少年。
他忘不了希冀看见蓝天的少年举起反旗,却倒在了自由到来的前一瞬。
他忘不了那根没能送出去的绒羽。
他忘不了那句话——“代我看看这个世界吧”。
从此自由之神不登王座,只是顶着故友的面容行于世间。永远年少的神明以双腿丈量天地宽广,以双眼看遍山河万景,又把这一切编入歌里,寄托给流转千风。
虽然知道这么做有一线可能与少年重逢,可温迪尚有理智。如果不是天空岛被人之子拉至地面,虚假之天损毁,深渊与崩坏同时到来,如果不是蒙德真的要毁灭于他眼前,他是不会开启这个计划的。
因为这太难了,近乎一场豪赌。
行走于地脉间,还是这种背负种种跨越世界的旅途,是有很大概率丢失己身“讯息”的。
就比如转生成人类的温迪,一直到三天前才记起自己的身份,又比如关于这个计划的一切……是他刚刚才想起来的。
温迪试图回忆起过去,可是他已经想不起在看到世界真的陷入终末时,自己是完完全全的悲伤绝望……还是夹杂着一丝不能对外人
诉说的情绪了。
想到这里,少年面容的神明忍不住皱起了眉。
一根温热的手指按上了他的眉间。
“不要皱眉哦。”少年冲他笑着,那笑容温柔到近乎哀伤了,“你一点都不适合这样的表情啊。”
“可是我……”
“你已经做到了你能做到的最好程度了,不是吗?”
少年神明的声音哽咽着,他好像不曾走过那独自前行的两千余年,不再是那个知晓一切的风神,而是如同幼崽般,急切地想要寻求自己信赖之人的认同:“你真的觉得我已经做到了最好吗?”
他上前一步,把自己埋进了少年的怀里,一迭声地问着:
“这样的蒙德是你想要的吗?
“这样的自由是你期望的吗?
“我这样做…我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听见这样的问话,少年忽地笑了出来。
他伸手摸着胸前的脑袋,仿佛过去揉风精灵的头一般,还坏心眼地把温迪那两根和小叶片异常相似的呆毛往下摁了摁:“什么嘛,还以为当了这么多年风神你会变得更成熟一点,没想到还是小孩子嘛。”
埋在他怀里的温迪闷闷地说:“就算是转生后,我也比你大了。”
“年龄和心态有什么必然关联吗?几百岁的小幼崽?”
“……”温迪不说话了。
“这些问题啊,你并不应该问我吧?”
“唯一能给你答案的,只有你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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