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定定地看了一眼她, 随即叹息一声:“一染小姐既然已有决定,又何必再问我?”
“人情这东西,当然是双方心知肚明才有作用嘛!”周一染大大方方地说道,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她打量着身着戏服的钟离, 感慨一声:“我看得出来, 你同你的同伴一样, 你们都不是那种甘于屈居人下之人。”
“若你还要在这一行走下去, 你迟早会迈上和你那位同伴一样的道路。
“这个圈子本就是看人脉的, 那我想提前结交一个强大的盟友,又有何不妥呢?”
钟离低头思量。
身为商业之神,他自然理解周一染这种想法,也不会心存芥蒂。
但前提条件是, 他确实还会接着在这个演艺圈里待下去。
说到底,他会顺势而为加入这个剧组, 不过两件事。
第一件事, 是见一见那位疑似知晓提瓦特存在的编剧;
第二件事则是……
“钟离!手机没电了诶!”一边的网瘾少女胡桃哀嚎道。
听到她的话,钟离对着周一染点头:“抱歉。”
他探身去替手机充上了电,方才转向周一染:“一染小姐, 其实我并没有在演员这一条路上长久走下去的打算。”
“是吗?”周一染疑惑歪头, “我看你这几天的表现,可不像是不想在这一行长待的样子啊?”
还不等钟离回答, 一旁等着新游戏开局的胡桃就“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看见钟离乜斜了眼看她, 被紧握手机这一命脉的网瘾少女赶忙讨饶:“咳咳那什么,恭喜恭喜!恭喜我们往生堂无往不利的客卿再次成功征服了一个新的领域!”
这种俏皮话明显没有逗笑前岩神, 反倒让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要不是周一染及时开口询问, 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恐怕少女堂主的快乐源泉真的会被铁面无私的客卿给收走——
“你在看什么?那里有什么东西吗?”
钟离收回视线, 冲着她摇摇头:“并没有。我只是在看手机有没有充上电。”
周一染狐疑地看着他,直觉告诉她有哪里不对,可无论她如何看,少年都是一脸坦荡的模样,甚至还反客为主,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一染小姐是还有什么事吗?”
“不,没有。”周一染收回了目光,“我来就是知会你一声,我会看在你的面上,帮助你那位朋友的。”
她本就是大气的长相,温婉不足,却是十足的明艳,这一下笑起来更是让人明白何谓“花开时节动京城”:“只要你们不要忘记我做了什么就好。”
钟离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虽然我明白这种押宝行为要趁早,但这也太早了吧?”胡桃一边玩着手机,一边评价道,“她就没想过客卿你说的是真心话?”
“我倒是能理解她为何这般急于拉拢于我。”钟离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替胡桃分析道,“文娱产业发展至今,现下正好处于凝滞期。影视方以寰宇为首,音乐方以星荣为首,几家老牌公司根深蒂固,一同占据了大半市场。剩下的新锐企业虽可借技术起身,却始终无法真正撼动前者,周一染的公司亦是如此。
“周家以传媒起家,她固然可借家族之势,提前抢占了网络舆情这片市场,但依旧只是新锐中的佼佼者,连固守己身都无法完全做到。”
“等等?你说星荣?”胡桃瞬间觉得自己手中的游戏不香了,“这不是隔壁那位风神要打的公司吗?”
“是。”钟离点头。
“所以她是想利用你们?”胡桃一脸愤概,“亏我还以为她是个好人!”
“不能这么算,”听她这么说,钟离却是摇
头道,“商场之事本就瞬息万变,她只是寻找盟友而已,不算什么鬼蜮手段。”
“更何况,如若我真要同那诗人一般创建公司的话,她的助力确实是我所必须争取的。”
“……钟离。”
“嗯?”
“你不会真的被她说动,要去创办那什么璃月影视公司吧?”
被说到痛处,前岩神沉默着,最后说道:“……目前不会。”
“咦?为什么这么说?”
“……我还需半年才算成年。”
“噗,噗哈哈哈!像你这样的老古董也有今天啊!”
“……堂主,我觉得你最近有些过于沉迷网络了,这并非什么好事。”
“哈哈哈……诶?诶诶诶?”
“我听闻有一种制度,名为‘青少年防沉迷系统’,意在引导未满十八岁的青少年群体不要过于沉迷虚拟网络而是更多地去感受现实生活的美好……”
“不不不!你等等!”
“我觉得这种想法十分值得提倡,堂主,你觉得呢?”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嘲笑客卿你现在还是个未成年!”
“看来堂主你是同意了呢。”
“不要啊——”
“小钟啊,李老师那边在叫你过去……等等?你是在和谁说话吗?”
钟离抬头,冲着满脸疑惑的场务笑道:“嗯?并没有别人,我只是在背剧本而已。”
“是吗?”场务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别人,他只能挠挠头,接受了这个说法。
看着芝兰玉树的少年人,场务犹豫了一番,还是劝说道,“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大家都知道你是新人,不会怪你的。”
场务如此说,自然是有原因的。
钟离已经加入了剧组近一周,却一个镜头都没拍过。唯一的成果就是那张已经被放出去的宣传照了。
当时少年帝皇一袭黑金长袍,侧身回眸之时,灼灼金瞳中沉淀了满满的分量,那是悠悠千年时光。
看时在场的人看着这一幕,全都看呆了,就连闫导也是如此。
反应过来后,老人哈哈大笑,连胡子都笑歪了,念叨着自己怎么这么好运,能够捡到这么一个宝贝。
但真等第二天正式开始拍戏时,老人就开始怀疑人生了。
“你这里的气势太足了,身为傀儡皇帝,你不应该有这么强的气势,起码面上你不应该出来,你要表现得怯懦,怯懦,懂吗?”
活了六千年的前岩神皱着眉思考怯懦这种情绪应该怎么表现。
一向习惯拍着桌子把人骂得狗血淋头的“闫王”认命地叹了口气,搬过椅子坐在他跟前,拿起剧本低声细语地和他讲戏:“你看过剧本了吧?你怎么看你要演的这个小皇帝?”
金瞳的岩之帝皇思忖了一番,评价道:“可惜了。”
老人一双眼亮起来:“你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
“他其实一直有在努力尽到自己的职责,但他实在太过弱小。”少年摇着头叹息,“这本不是错处,可他境遇如此,若没有足以改变现状的伟力,便只能在这条路上倒下。”
老人琢磨着:“听起来,你觉得他是失败的?”
“不,”少年帝皇垂下眉眼,缓缓说道,“我觉得,这种造成他‘必须失败’的环境,才是失败的。”
听见他这么说,老人抚掌大笑:“我知道了!我知道该如何教你了!”
金瞳的少年帝皇歪着头,略带几分疑惑地看着他。
“以往那些个半桶水晃荡的小子能演出五分怯懦来我就算他们过关了,但你不行。”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丝毫没注意到现场其他“半桶水”尴尬的神态,“和你讲如
何演是没用的,不如跟你说说背后的本质,让你自己自由发挥。”
他大刀阔斧地坐在板凳上,严肃地说:“你的重点不应该放在表演上,而是掩藏其下的情绪上。而这一幕,你所要表演的只有一种情绪,那就是无力感。”
“无力感?”
“是!”老人循循善诱道,“来,闭上眼想象一下,你就是小皇帝。”
“你自小就发誓要治理好这个国家,让百姓安居乐业。
“可你长大后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这点。
“你无法完成自己的愿望,更无法保护好自己的子民。”
钟离随着他的话闭上眼。
他又看见了。
那是皲裂的大地,那是万民的哀嚎。
与神同行的国度,在这样的末日里哭喊着。
他只能看着他们前赴后继,以己身性命为代价去守护这个国度,而他却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
人们常说人力有时穷,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顶礼膜拜的神明,也是一样的。
“好,现在睁开眼试试。”
于是失去臣民,孤身一人的帝王睁开了眼。
他的眼中是一片被风化的荒漠。每一寸都是被时光淹没的繁荣。
看着那样的神情,老人忽地失了语。
他突然站起来,带倒了自己坐着的小板凳,闷头向外走。
和他合作了十多年的副导连忙稳住了骚动的人群,追了出去。
杨副导一出门,就看见小老头蹲在一个疙瘩角里闷声不响地抽着烟。
他走过去,蹲在小老头身旁,也不看他,只是盯着眼前的石板缝,低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也不像是不满意的样子啊?”
火星明灭,一根烟烧到了梗,老人才哑着嗓子说道:“说实话,看见那个眼神后,我怕他会被这一部戏给毁了。”
“你说说,按周一染那丫头的说法,这小子应该是个积极向上的性子啊?怎么会有那么……”他试图形容一番,却发现一时之间,自己连一个形容词都找不到,只能说,“那么那个的眼神呢?”
这个问题杨副导也回答不出来,但他知道老人的问题绝对不止这一个:“你有没有想过,你太着急了?”
“着急?”
“我理解你感觉自己捡到了一个宝,那种气质确实是稀少……”
“哪能叫稀少,那根本是没有好嘛!”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小钟无疑是最适合这个角色的,”杨副导慢腾腾地说,“但你有没有想过,他还是一个没接触过演戏的新手啊?”
老人沉默了。
“要我说啊,你就应该把他的戏份推后,让他在一旁多看看,然后你多教教他。”副导提醒道,“这才是对他最好的。”
火星明灭,烟头一直烧到了手指,老人手一抖,烟头从他指缝间掉出。
“你说得对。”他闷声说着。
于是他回去就宣布了先把钟离的戏份延后的决定,刚刚还以为自己总算找到了感觉的钟离:“?”
少年帝皇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要让生性严谨负责的岩神还未尝试就承认自己做不好一件事,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整个剧组都见识到了他对演戏的“狂热”。凡是有戏开拍他必到场观摩,一边观摩一边做笔记,旁听导演每一次的讲戏,琢磨演员们的每一分动作,如果有条件还会抓着剧组里的各方人士进行讨教。
鉴于钟离那丰富的学识和谦逊有礼的性格,虽然他还没被导演准许上场拍戏,但也已经成功征服了剧组里上上下下所有人,从导演演员美术妆造,到武指灯光剪辑场务,只除了一位还没露面的编剧。
比如说现在让场务来叫他的就是剧组的武术指导。
这位混迹影视圈数十年,培养出无数弟子,俨然已经成为一方宗师的著名武指,惊讶地发现自己可能打不过面前这个毛还没长齐的未成年。
在和钟离过了几招后,他豪气地免除了钟离砸掉一箱□□的费用,甚至还想把人挖过来和他一起干,被吹胡子瞪眼的闫老爷子一把子拒绝了。
“排队排队!人是我先看上的!我还指望他演戏呐!你们一个二个地挖什么墙脚!”
一旁的美术指导插嘴道:“还不是因为你根本不让人家孩子上场演戏。”
考虑到道具是自己砸的,钟离没事时会帮道具组抢修那批道具,争取早日补上缺漏。而他一参与,道具组的道具师们明显感觉到效率高了许多。
最明显的改变就是,他们不用查资料了。
但道具的造价也莫名其妙高了许多……这个是后话。
“我那是让他先学习!学习懂吗!”
不远处被叫来的钟离一脸麻木地听着他们争吵,他们吵就算了,胡桃还在一旁笑:“不愧是人见人爱的钟离客卿!”
“堂主说笑了。”
钟离长叹一口气。
谁都不知道,其实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在这个剧组多呆。
还是快点完成契约,早日去找那个酒鬼诗人问罪吧……岩神面无表情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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