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披上那件淡绿色的小外套,阿雄总说这件衣服最衬她的气质,于是她老穿着,连衣袖口都已经洗得发白了。
她站在镜子前再一次端详了一下自己,露出满意的微笑,提起搭在桌前那已经脱落了油漆的座椅背上的背包,走出了门。
路过奶奶房门口时,她特地放慢了脚步,朝房内张望了一下,确定奶奶午睡正酣,这才放心地沿着走廊下了台阶,穿过天井,步入客厅。
这里是一个另一个世界:搓麻将的声音,胡牌时兴高采烈的叫唤声,输钱时的高声咒骂声,淹没在各种混杂声音里的聊天声
小玉皱了皱眉头,正准备朝屋外走去,却赶巧碰上了正忙着端茶倒水的父亲。
“你要去哪儿?”父亲粗着嗓子叫道。
小玉并不搭理他,继续往前走。
“还反了你,什么态度!你给我站住!”孙新才有些恼羞成怒了,他搞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这个女儿永远待他像个陌生人。
小玉却全当没听到,自顾自走着。孙新才还想训斥一番,听到里面有人叫他,狠狠瞪了小玉一眼,讨好地朝里边应和一声,端着茶水摇晃着肥胖的身躯进去了。
自己和父亲的关系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呢?也许从父亲出轨,逼着母亲离了婚开始。也许要晚一些,毕竟母亲脾气也不好,离婚不是一个人的事。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从他将那个女人娶进门,待他那个小她半岁的继子比待她要好得多,好东西从来给他那个继子留着,吵架斗气从来都是她的错,是那个时候吗?
还是,她那个继母,每次父亲打骂她,表面上都说“哎呀,别打了,她还是个孩子”,却从来没想过为自己说句话?
小玉冷冷地想着,经过窗户时,瞥见继母腆着肚子坐在一个靠窗的座位上,熟练地搓着麻将。想想有些可笑,那么多年不肯再生孩子,在她那个出息的儿子因故意伤人进牢房后,在40几岁的年纪上,怀孕了。
小玉摇摇头,不再去想那家人的事。是的,她从来都称她父亲和那俩母子为“那家人”,在她眼里,她只有一个亲人,就是从小将她拉扯大的奶奶。
小玉来到阿雄家瓜果地里那个简易的木棚,阿雄正在里面等她。
见小玉进来,阿雄眼里顿时闪烁出了光彩:“小玉,你可来了!”简简单单一句话,他从来不会说一句“想你、爱你”之类的肉麻话。
对于这样的阿雄,小玉有时觉得有些失望,有时又觉得他真的很可爱。
“怎么了?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见小玉闷闷不乐的样子,阿雄担心地问道,语调都高了几个度。
“不是,就是家里的那点破事。”
“哦。”阿雄松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别不开心了,瞧我这回给你带了什么?”
“什么?”小玉依旧无精打采地问。
“一条项链。”阿雄说着打开盒子,一条镶着漂亮绿宝石的项链在窗户外照射进来的阳光映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阿雄拉起小玉的右手,拿起项链轻轻放进她的手掌心里。
“这这很贵吧?”小玉有些吃惊地问道。
“没事,你喜欢就好。”
“不是,你每天在工地上起早贪黑,挣的那点钱不容易,不该用来买这些不实用的东西上。”小玉有些生气了。
“没事。为了你,再辛苦都值得。我挣钱,不就是拿来给你花的吗?”阿雄憨憨地笑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你有为我们以后打算过吗?如果我们以后结婚,肯定要花钱吧?生了宝宝,用钱的地方更是多了去了!”
“额是的哈!那那我以后发工钱了,全部交到你手上,让你来管,好不好。”
“你”小玉有些头疼,“我问你,你在工地上呆了几年了?”
“差不多5年了吧?”阿雄挠了挠脑袋,不太确定地说。
“你有没有想过攒些钱,去做其他事,比如做生意?”
“这我觉得在工地上挺好的呀?工友们对我都很好,二哥更是对我照顾有加。”
“别跟我提起你那个二哥,他就是个疯子!你看上次,他拿着把菜刀直接往自己手臂上砍,正常人会这样做吗?你要和他划清界限才好!”
“不是,二哥不也是为了我们的事,为了给你出气嘛!他”
“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小玉气得哭了起来,“我很感谢他帮助了我们,可是不一定要用那种方式啊!你说万一要是有个好歹,我们不成了罪人了?”
“你放心,二哥从来都是有分寸的人,伤不到自己的!”
“你算了,和你说不明白。”小玉不得不放弃了,“好,我们不说这个了,阿雄,我们一起离开青石镇好不好,到外面去找份工作,哪怕是白手起家,我相信,只要我们好好努力,以后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可是在这里也挺好的啊,为什么非要去外面呢?”
“行!”小玉有些绝望了,“我也不想说什么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想好了来找我。”小玉站起身,不理会阿雄的呼唤,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玉,小玉”阿雄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小玉好好的怎么就生气了,只得自己苦恼了一阵,实在想不明白,于是泄气地摇摇头,站起身来。
阿雄走进自家的院子,母亲还在地里干活,他那个瘫痪在床的父亲,一定躺在里屋里呼呼大睡。否则,看见母亲不在,他一定会哭爹骂娘的,要么就是摔了一切能够得着的东西,或者使劲拍打着床板。
阿雄有时候真的替母亲不值,那个男人家暴妻儿十几年,落得个瘫痪的结果,那就是报应。可母亲偏偏还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荒废自己十几年的青春,搭在那个王八蛋身上,偏偏那个人还不知道感恩,整天对母亲骂骂咧咧的,每次要不是母亲拦着,他真想上去就是几巴掌。
“他都已经这样了!他毕竟是你父亲啊!”每次,母亲都这样对他说道。于是,阿雄只好对那个人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
阿雄想绕过父亲的卧房,然后进屋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还要起早上工地呢!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使他不由自主朝父亲房间走去。
他进屋的时候,父亲瘫在地上,身体已经冷了。他是将床单绑在床脚,套在脖子上的。对于一个瘫痪的人来说,阿雄能想象,父亲在寻求死亡的路上,经历了何其艰难的过程。
他终于死了。阿雄想。他知道那对父亲来说是一种解脱,对他也是。可是,自己真的觉得解脱了吗?这么多年了,他已经习惯了父亲骂骂咧咧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这一刻,他突然真真切切意识到:自己没有父亲了!他不由尖叫着跑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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