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重霁的声音不小, 不光是与他近在咫尺的岁离听见了,守在门外的曜烈也听得清清楚楚。
谁也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说这样的话。
诚然, 提出十日约定的是他, 可是五日避而不见的也是他。岁离甚至已经做好了就这样空耗十日的准备,她也从未觉得魔主喜欢她。
然而就在她这样想的时候,魔主竟又提出了那个约定。
岁离看着面前的男人,企图猜测他的心思, 然抬眸的那一瞬, 对上的是一双无比认真的眼睛。
他竟是认真的。
不等岁离反应, 说完这话之后, 那红衣魔主已经自顾自走向了床榻,他斜坐在上面, 定定地看着她, 淡声道:“魔后还愣着作甚?过来吧,还是你后悔了?”
说话的间隙,他已经褪下了外衣,露出了里面雪白的里衣, 当真是一副准备就寝的模样。
岁离难得有些骑虎难下。
当日的约定是她应下的, 可那时, 她认为魔主另有所图, 所以并未真的把这十日夫妻的约定当真。
见她迟迟没有反应,坐在床上的男人冷嗤了一声, 声音沉冷的提醒:“本座说过, 随时可以要那只草妖魂飞魄散。”
话音未落, 一团绿色的光点自他的手心处升起, 正是似和的神魂!岁离眸光一凛, 没有轻举妄动, 只沉着脸看着魔主:“你到底想干什么?”
闻言,只着雪白里衣的男人又笑了一声。面具遮挡了他的容颜,可露出的一部分,却能让岁离清楚的看到他唇角幽冷的弧度。
“本座想干什么?”
他看着他的魔后,笑了笑,手掌缓缓握紧。
岁离脸色顿时变了。
“住手!”
她再也忍不住,直接朝魔主攻了过去,伸手想要把似和的神魂抢过来。两人瞬间过了一回合,只是暂时谁也没有奈何谁。
男人似乎早已料到了她的动作,身体没有动,但握着神魂的手却蓦然拽紧,那团绿色的光点霎时消散了。
岁离脸色冰寒,身上气势惊人。
“本座说了,她的命在我手中。如今,亦在你手中。”晏重霁任由岁离朝她攻来,然后张开了双臂,那是一个邀请的姿势,“魔后冰雪聪明,应当知道该如何做吧?”
他阴冷的笑声在黑暗的屋里极其刺耳,就像是一个疯子一般,让人心惊。
“你想要她活,还是死?”
最后一个字,他刻意加重了音量。
他看上去笃定了她会因此就范,嚣张的维持着邀请的姿势,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岁离沉默了几息,霎时也笑了一声:“看来魔主今晚是真想与我打一场了。我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威胁我。但很可惜,我这人吃软不吃硬,生平最不喜被人威胁。”
其实若换到五日前,她来到魔界的第一日,魔主若提出这事,岁离或许真的会同意。
正如她之前所说,这位魔主也算是极品,便是来一场露水情缘也无甚关系。
这是他们的交易。
岁离也并不觉得自己吃亏,交易之余能让自己感到愉悦,不是一件美事吗?这是魔界,不是对女子束缚过多的凡间,她是神,不是凡人。
既如此,凡俗的条条框框当然束缚不了她。
只是可惜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脸色却是极其认真,她没说谎,她这人最是吃软不吃硬。当然这么多年来,也无人敢让她吃硬。
“若是我救不了她……”岁离淡声道,“那我便赔她一条命。”
晏重霁的笑声戛然而止。
“赔她一条命?”他的声音极冷,隐隐藏着让人心惊的东西,“怎么赔?与她一起死吗?”
说到最后一句,他身上的气势陡然高涨,屋子里的东西竟是在瞬间结了冰。
随着那冰一寸寸递进,他已经如利箭朝那口口声声说要与人赔命的女子冲了过去。他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让人难以立时反应。
岁离脸色忽变,只是到底慢了一些,她身体疾速朝后退,直到抵到了身后坚硬的墙壁上。
魔宫是以魔界最坚硬的矿石打造,经过特殊方法炼制,又加了各种阵法,轻易破不了。
但此刻,墙壁被那层层坚冰覆盖,竟然发出了咔咔的开裂声。
那坚冰迅速生长,瞬间间便围住了岁离和身前的男人。她运起神力,想要破开此禁锢,然而让她意外的是,那冰竟然异常的坚硬,她用了八成神力,它竟也丝毫未损。
这怎么可能?
便是六界中最坚硬的九天玄铁,也不可能挡得住她这一击。岁离微微失神了片刻。
也就是这一愣神的瞬间,那气息阴冷的男人已经抵在了她身前。不等岁离反应,一只冷如寒冰的大手倏然捏住了她的下颌。
岁离想要挣脱,然而他的力道极大,他的身体仿佛也与这坚冰一样,竟异常的坚固,让她一时脱不了身。
“你就这么想死吗?”
他的身体比万年沉雪还要冰冷,呼出的气息却又像是翻滚的岩浆,烫得吓人。
“为了一只草妖,或是为了这六界众生?只要能救他们,你都可以去死?”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又嘶哑刺耳,“可他们……配吗?”
他像是被怒火席卷,整个人都被淹没在滔滔巨浪之中。
正在聚力欲要挣开禁锢的岁离,对上了那双漆黑不见底如深渊的眼睛,她微微愣了愣。
他在生气,为什么?
“你……”
岁离启唇,只是才刚说了一个字,余下的话便猝然被堵了回去。
唇上传来尖锐的剧痛。
高大的男人忽然前倾,低下头,狠狠地咬住了她丰润柔嫩的唇。他咬得很用力,像是在惩罚她,那一刻,岁离甚至以为他是想要吞了她。
刹那间,鲜红的血丝溢了出来,顺着两人紧贴的地方缓缓落下。
岁离倏然睁大了眼睛。
屋外,曜烈早已听到了屋里的动静,也立时感觉到了里面的法力波动,他脸色大变,便想要冲进去。
然而刚动了一步,眼前的场景便倏然变了,万千利剑从四面八方朝他袭来。
这竟是一个阵法,生生拦住了曜烈的脚步。他想要进屋,首先便得破了此阵。
“……他们不配。”
隐约间,岁离听到了幽冷嘶哑的声音,对上了男人暗沉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岁离竟恍然以为眼前的男人是在害怕。
可他怕什么?
怕她死?
他们之间无亲无故,无情无眷,她是死是活,与他又有何关系?
唇上又是一疼,是那人又咬了她一口。从未有人敢对她做这样的事,岁离忍不住嘶了一声,皱紧了眉,冷斥了一声:“放肆!”
只要再两息,她便能解了这禁锢,然而此刻,她竟是只能如砧板上的鱼,任人施为。
这一声放肆,换来的却是更加放肆。
他抬起了她的下颌,尖利的牙齿在那溢出鲜血的唇上细细碾磨,不但如此,他竟还咬破了自己的唇,两人的血霎时混合在了一起。
唇齿间呼吸时,已全是血的味道。
岁离身体霎时僵住了。
“君上,你……”
晨曦划破了天空,为冰凉的天地增加了一份暖意,也驱散了那慑人的黑暗。曜烈终于破了那阵法,用力推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屋里的凉意早已散去了。
偌大的喜房中,只有一道清浅的呼吸声从床榻上传来。曜烈抬头,便看见了躺在了床榻上的女子。
床榻很大,但她只躺了一角,身侧很明显有其他人睡过的痕迹。
她粉白玉嫩的脸颊笼上了一层橘红的曦光,丽色惊人,越发的美不胜收。打眼看去,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位艳冠六界的女君。
曜烈的脚步戛然顿住,脸色难看至极。
“还愣着作甚?还不过来扶我起来。”
直到清亮的声音传来,曜烈才陡然回过神来,沉着脸快步到了床榻边。他脸色很难看,双手握成拳,身体似都在颤抖。
“别乱想,我没事。”
一看他这幅样子,岁离立刻就明白了。她抿了抿唇,脸色不是很好,但语气倒是冷静,再次强调了一次,“扶我起来。”
曜烈这才发现岁离的身体很僵硬,像是被下了禁制。
“君上,到底怎么回事?”他扶着岁离坐了起来,见她身上衣裳完好,竟是下意识松了口气,只是脸色依旧僵滞。
“被下了咒。没事,半刻钟后便能解了。”说到此,岁离便觉得唇又疼了起来。昨夜,她先是被魔主用冰牢制住,没等她挣脱,那人竟又给她下了咒。
按理,以她的修为,这世间几乎没有能控制住她的咒。
但不知为何,此咒明明只是最普通的定身咒,可就如那冰牢一般,竟难以立时挣脱。
这是从未发生过的情况,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这也是她一时疏忽所致,她没想到那魔主竟会有这种手段,是她太大意了。当然如果她想要强行解开,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未免会伤到本源。
若真的是生死之境,岁离自然不会犹豫。但昨夜……她并未从那个男人的身上感受到杀意。
岁离本已做好了两败俱伤的准备,若此人强逼她,那她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那人放开了她。
他把她放到了床上,却是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躺在了她的旁边。
他为她理好了衣裳,梳了发,又轻轻地盖上了锦被。
若不是唇上的疼痛提醒着她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她甚至会以为身边的男人是个温柔谦和的君子,会以为他……喜欢她。
接下来什么也没有发生,直到天际第一缕晨曦升起,身边的男人起来了。他看了她一眼,目光尤其是在她受伤的唇上,停留了许久。
岁离心里暗暗提高警惕,本以为他又要行那无礼之举,结果他却移开了视线。
“你好好休息,今夜本座再来看你。”
说罢,他便离开了。
声音冷淡,仿佛昨夜的那个满身攻击气息的男人不是他。
手指恢复了自由,岁离不由自主的伸手轻抚着自己的唇,以她的身体素质,那点小伤自然早就痊愈了。
可隐隐间,她似乎还能感受到那被人咬破唇瓣的疼痛。
“君上?”
“走吧,我们再去会会那位魔主。”岁离回过神来,若无其事的收回了手,冷静地下了床。
身后,曜烈微微暗下了神色。
结果岁离走遍了魔宫,也没找到那个男人。据魔将玄心所说,他们魔主本就是神出鬼没,谁也不清楚他在哪里。
反正他要回来的时候,自然便回来了。
“魔后不用着急,魔主那般爱重您,定然舍不得与您分离的。他很快便会回来的。”
玄心真诚的回道。
岁离偏头看了一眼玄心,本想问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只是话到嘴边,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她抬头看了看魔界的天,神色晦暗不明。那一刻,她只是在想,这世间有什么东西,能坚硬到让她也破不开?
这天地间最坚硬的东西,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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