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行梭一生警惕,就算是昏迷,只要没死,也很快醒过来,身下的木板格人,手指动了动,划过粗糙的布料。
“我哥哥好惨的,那人贩子看他好欺负,拿他做伐,瞧这打得都没人样了呜呜呜”
晚晚哭的堪称凄惨,翟行梭差点从床上跃起,再一听,哭是哭,一点难过的意思都没有。
“他们看我哥哥生的好看,非要把哥哥卖到戏班子里面,我哥哥不从,他们就把我哥哥关在小黑屋子里打,我好不容易才把哥哥赎回来的,大娘,您好心收留我们几天吧。”
翟行梭:
“哥哥他现在昏迷不醒,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做了。”
翟行梭安安静静躺回去,他醒的不合时宜,这些话倒没必要让他听见。
“妹子,不是我不留你,实在是,我们家里也难,况且这上面刚遭了水灾,能今年收成怎么样还两说,我们两口子也”
晚晚习惯伸手去扒头上的簪子,滚下山坡的时候都掉了。
又去褪手上的镯子,也没戴
浑身上下,凑不出一文钱。
翟行梭的夫人当久了,好久没尝过囊中羞涩的滋味,晚晚眉头皱起来。
妇人晚晚身上破破烂烂,也没指望她能掏出什么钱来,从鸡窝里拿出两鸡蛋,“妹子,这送你了,赶紧走吧。”
翟行梭想起身,听见一点银链声响。
晚晚取下贴身戴的无事牌,“大娘,这是家母遗物,如今先压您这儿,过几日自会有家人来寻我们,到时我们一定重金酬谢。”
这块无事牌是银质,虽不是十分值钱,但是做工极好,看着就是不俗之物,妇人拿过来颠了颠分量。
又探头看翟行梭,虽躺着,但黑衣劲装,看着便不是好惹的,这无事牌又是遗物,妇人犹豫几番,怕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你这是母亲留下的,我更不敢收了。”
“十两!”晚晚急道:“等家人找到我们了,给您十两”
“不是钱的事儿,妹子。”
“黄金。”
暗哑的嗓音从床上传来,翟行梭从床上坐起来,晚晚跑过去扶着他,“大哥,你醒啦。”
翟行梭攥着她的小手,包在手心里,另一只手扔出匕首,栽到三步开外的桌上,“十两黄金,就当这几日租金了。”
妇人早被匕首吓傻,哆哆嗦嗦道:“行,行行。”
妇人忙不迭走了,忘了自己才是这屋子的主人,翟行梭转过头来。
他眼上蒙着白布,晚晚却觉得那颇具威慑力的目光并未消失,想到自己刚刚说的话,心虚开口,“你身上伤的重,我先给你看看。”
“嗯,伤好了,戏班子才能要。”
晚晚:我看你伤的还是不够重。
“什么戏班子?你是不是痛迷糊了,”晚晚摸摸他的额头,“是有点烫呢,别说话了,我给你看看。”
他知她向来牙尖嘴利,不是什么善茬儿,只是一直在自己面前装的乖巧,除了以简子迟的身份地她真心相处过几回,平时见不到她调皮模样。
翟行梭想笑,扯动了胸口,又吐出一口乌血来。
晚晚收敛了神色,“快躺下,我给你看看。”
之前在山洞口,担心有追杀的人赶来,晚晚只简单包扎了他的皮外伤,如今细细诊脉,翟行梭体内剧毒未清,冲撞心脉,又在那山洞里呆了几日,两股毒素在体内盘桓。
形成抱合之势,毒素虽不重,但发不出来,不出多日,肺腑必败,且两股毒素阻塞在心口,不尽快除去,眼伤恐成大患。
晚晚诊脉诊得心惊,若是这以后都是个瞎子,他的仇家应该会迫不及待把他剥皮抽筋。
“很严重吗?”翟行梭嗓子好了一些,但还是哑着。
晚晚收回手,“不打紧,就是你耽误了太多天,愈合起来慢一些,放心,我带了上好的药来,你先休息,我去烧些热水,让你发发汗。”
“嗯。”
翟行梭不疑有他,竟真真睡了过去。
他这药浴,麻烦,需得用热水蒸上四个时辰,方可引导毒素往体内流,可这龙家小院,上哪找一眼温泉。
“妹子,我烧了热水,你们二位可要用?”
妇人是个极有眼力见耳儿的,知道躲不过,便冲着那十两黄金,卖力讨好。
“妹子,你身上这伤,要不我给你把村里的大夫请过来?”
滚下山坡时,她身上磕了不少,额头还青了一块,庆幸翟行梭没见着,否则又该让她先去找人了。
“不碍事,大娘,烦您先把热水端进来吧。”
大娘搬来不大的木头浴桶,又把滚水一桶桶拎进来,“妹子,厨房在院儿西边,你要用尽管用,里头没什么吃的,但凑合填填肚子还行。”
晚晚点称是,倒是往了,没有温泉,一桶桶烧热水也是一样,她真是变精贵了,
打了药包煮好扔进桶里,晚晚去叫翟行梭起床,一模发现人身上滚烫得很,方才那玩笑话成真了。
“大人,大人,醒醒。”
翟行梭迷迷糊糊睁开眼,扯开一个笑容,“不是哥哥吗?”
“别闹了,你病得厉害,快脱了衣服用药泡泡。”
翟行梭浑身乏力,只是坐起来就用尽了力气,想要解开扣子,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
手指挂在衣领上,“你不出去?还想看着我脱衣服?”
他说话时对着前面,显然是没听出晚晚的方位。
不仅是眼睛,他的听力也在下降。
晚晚伸手去解他的衣扣,“这药浴需要泡四个小时,我不仅要看你脱衣服,还要守着你泡完药浴。”
“小晚,不用勉强,我自己可以。”
他说的很轻,像是在哄人,又带了点宠溺,那一句小晚,几乎听不见,如羽毛抚过心头,晚晚心尖尖都跟着颤了一颤。
“我不勉强。”
想到几次圆房失败的经历,晚晚又加重了语气,“我不勉强。”
也不知是在解释什么。
翟行梭松了受,晚晚脱下他的外衣,黑色中衣暗下去一块。
再往里,白色里衣上全是干涸的暗红血渍,肩头箭伤穿孔,皮肉溃烂,褐色毒素线状盘绕在伤口周围。
“吓到了吧,想让你先出去的。”翟行梭气息开始变弱。
“还逞什么强?”晚晚后悔自己竟然我没有检查到最严重的伤口,被他若无其事的样子,蒙骗过去。
“一开始就告诉我不好吗?”
翟行梭轻叹了口气,“告诉你,在山里也无法医治,没得惹你担心。”
“我可以让你,不那么疼。”
“这点不算疼。”
翟行梭握住搭在他肩上的手,“能等到你来,是我命中大幸,这不算什么。”
晚晚扶他坐进浴桶中,“你体内有两种毒,一会药力发起来后,会同时排出,犹如洗精伐髓,可能,会有点痛。”
“没事。”
“你先休息一下,”
这种办法解读最快,但是毒素从每一个毛孔排出,开始时便如同浑身虫蚁撕咬,后便如千针穿身,最后便是如同热刀子割肉,每一处皮肉都如同隔开重新缝合。
痛极。
晚晚没有同他说的太多,说多了,他也不会在意,再者,一开始便等着疼痛的袭来,倒是让痛苦开始得早。
翟行梭双臂放松搭在桶沿,晚晚替他处理剑伤上腐坏的肉,处理完时,药力渐渐开始生效。
晚晚能感觉到翟行梭在肌肉紧绷,忍耐着什么。
她也不走了,坐在浴桶后,替他按着太阳穴,“我说了,会很疼,一会如果受不住了,也不可以离开浴桶,可以吗。”
翟行梭从牙缝里吐出可以两个字。
晚晚给他换水,他坐在水中开始发抖,忍的难受,指尖陷入浴桶边缘,蒙着双眼的白布濡湿。
好似被下咒一般禁锢在那里。
晚晚捧起他的脸,“大人,再忍忍。”
翟行梭猛然扣住她的手腕,“你叫叫我。”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地狱勾魂使者来到他面前,他无数次直面死亡,现在却害怕成为孤魂野鬼。
“大人,大人”
“小晚,你叫叫我的名字。”
隔着氤氲水雾,他脸庞看不真切,手中大力抓着她,被剥夺视线后的脆弱在这一刻尽显。
他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带着哀求,“小晚,你叫叫我。”
他想起身,靠近她,晚晚把他按回浴桶里,“翟行梭,不可以出来,你答应过的。”
他又跌回去,蚀骨挠心的痛,抓着晚晚的手腕,把她往自己怀中带,“小晚,小晚。”
他唯一的感觉就只剩痛,但是他不敢说,像火舌燎过寸寸皮肤,他感觉自己在简家大宅里,这次他没逃出来,而是和他母亲葬身在那场大火中。
“小晚”
“小晚”
晚晚半个身子被他拽进桶里,知他已经失去意识,每一只喊她的名字,都是在求救。
晚晚扑到桶里,紧紧保住他,“翟行梭,就快好了。”
“行梭,会好的。”
翟行梭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剧痛之中,他听见了牵挂之人的声音,把所有的希望寄托之上,双臂紧梏住晚晚,似要把她揉进血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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